这次我主要了解了她下岗后的经历。她在工厂做电焊工几年，有一定的手艺了。下岗后，也去了广东打工。但看见人家做生意，发得不清不楚，自己也心动了，就先做录音带的生意。从广州，贩录音带回梧州摆地摊卖。渐渐的，录音带被录像带、光碟顶替了，她也跟着潮流转变。现在主要做光碟。我颇有兴趣地问了两个问题，一是一只光碟能赚多少钱；二是什么样的光碟最好卖。因为我知道，做什么生意都一样，首先是利润率，其次是周转率。如果进的货两个率都达不到维持水平，那积压都能把老板压死了。所以，我从不敢做生意。
　　 八妹也不隐瞒，说是能赚一些钱。但她说到什么光碟最好卖，让我大吃一惊，“二级半”到“三级”的光碟最好卖。我马上说，你这生意危险，涉嫌传播黄色了。八妹不以为然，说自己会小心的。我劝她，要么改行做些其它生意，比如服装呀什么的，但最好还是靠手艺吃饭吧。八妹这次却不听我的了，问，靠打份工，我能买得起房子吗？你很久没去过城北那条巷了吧，我的房子已经破到不能住人了，你知道吗？我要赚钱，赚很多的钱买房，你别管了。我竟然驳不倒她，只好说，黄赌毒都是违法的，你千万别沾。八妹沉默不语，不知她能否听得进去。
　　 为了消除一下尴尬的气氛，我问她结婚了吗？她摇摇头，说：我曾经中意过一个男孩，但这男孩却不中意我；我以为遇上一个爱我的男人，却不料他是个骗子。我不会再对任何男人动心的了。我一时无言以对，她却笑了笑说，放心，我不会纠缠你的。
　　 此后，我再没见过八妹。过了半年，我回到家乡，听说八妹被捕入狱了，罪名是与走私分子勾结，大量批发黄色光碟。财物全被没收，判了五年徒刑。既然判刑了，就可以探视。我以街坊朋友的名义去到看守所，但狱警出来对我说，八妹认为没脸见你，不肯出来。我只好把带来的食物，让狱警转交给她。那狱警是我同学，我托他转告八妹，好好反思，重新做人。谁知一个月后，我的同学告诉我，八妹死了，是不肯饮食致死的。
　　 八妹开始自寻短见的那天，是拒绝见我之后的第三天。监狱宣布再过一个星期，她就要上路服刑了。上午，她把我带给她的食物刚好吃完，晚饭就再不吃了，第二天也整天不吃饭不喝水，这引起了狱警的注意。但无论怎样做思想工作，她只说了四个字：“生无可恋”，就再不言语了。临危的时候，狱医进行了抢救，八妹但凡有一丝力气，都把输液的针头拔了。寻死的决心十分坚决，狱警和狱医都无可奈何。
　　 听完我的狱警同学详细说完八妹死亡的经过，我心里很不是滋味。八妹的任性和理智时起时伏，到底是谁造成的呢？是重男轻女抛弃了她的亲生父母吗？是自小便遭人轻视被人们赋予“八”的称号吗？是我拒绝了她的“中意”造成的自卑吗？我以为都不是，是整个社会唯钱为大的不知不觉的渐变。如果八妹仅仅是贩卖一些带黄的光碟，也许还没构成犯罪。罚点款，教育一番也许就过去了。而出于对金钱的过度贪婪，竟然与走私分子勾搭上了，那就得入罪。
　　 本来这事过去三十年了，对八妹已几乎忘怀。但今天出去丢垃圾，在垃圾桶旁看到了一棵被遗弃的桃枝，让我骤然想起“离土桃花”这四个字。这棵桃枝很大，足有两米高。当然所有的花都全败了，败得如烂纸片似的。当时带它回来的主人，要么是花了大价钱，要么是与桃农有点点交情，不然不可能搞这么大的桃枝回来的。如果它没有离开土壤，或许还能结果。但它被离开了，只能对主人意思意思一下桃花运，最终还是被抛弃了。我母亲说，离土桃花是命薄的，虽然有点唯心主义。但应验到八妹身上，我却不敢单以命薄去评价了。其中有更深的社会问题，值得去思索。
　　
　　 2023.04.1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