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稀记得那个夜晚，亦涵身着宽松衬衫，领口微微下垂；地上立着两瓶雪花啤酒。我问起酒的来路，对方掀了掀眉，半解释半应付道：“他平常喝一些，我就也习惯了。”偶尔，我们大概是聊到了什么趣事，以至她笑得双肩耸动，身体软软地倾向一侧。清风流淌着，不断穿过狭小的窗口。车鸣从外界传来，不经意间夹杂雨点溅起的清脆。轻松之余我感到温暖，这种温暖的真实、真诚，是我所未体验过的。
　　 一直到十点左右我们才收拾起东西。亦涵将碗筷清洗干净，我拎着沉重的菜叶和玻璃瓶在楼下兜兜转转，十几分钟后终于找到一个垃圾桶，一脸不悦上楼。“沙发质量不太行，坐着坐着会突然‘吃掉’你的，”亦涵开门后说，“你就睡床上吧。”“有几张？”“一张——你看这地方，怎会有空间放两块这么大的木头？”她笑了，看小孩似的瞥了我一眼。“难道直接睡你床上？”我颇感惊讶。“哪里有什么事，”她摆出招牌式的满不在乎，“这里已经不知道躺过多少个男人了，随你的便。”我哭笑不得，只好怀着次日腰酸背痛的危险溜到沙发那儿。亦涵关灯时顺势丢给我一张毯子。
　　 凌晨我依稀感到耳边有粘稠的流动声，不解地睁开眼，亦涵穿着拖鞋啪嗒啪嗒跑出卧室：“喂，水管破了！快来搭把手……”坐起身，头昏脑胀的疲惫被蔓延至脚下的潮水瞬间驱散。厕所里早已一幅混乱的景象：洗漱用具散落满地，有些半漂浮着；一根铁色的管状物将散射的激流重重击打在镜子上。亦涵很快从角落的盒子里抓起两捆防水胶带，但后者失手滑落，滚动着散开，在水中绽放出洁白的花环。
　　 “这种事常常发生？”半小时后两人终于清理完毕，垂头丧气坐在阳台。“那的确是，”她长吁一口气，“我一个人住的时候，至少每个月要打扫三四次……有时朋友会帮个忙，但多数人都大呼小叫地跑开了。我就因此不再和他们见面。暧，这样对比，你还是不错的嘛。”“分内的事，”我把一粒小石子“啪”砸在墙上。闻此她用手臂挽着我的脖颈，我们就这样注视天边渐渐褪去的霞彩，沉默良久。
　　 “如果能每天都这样就好了。”我不由自言自语道。“什么？”亦涵转头，“你指哪件事？”——她狡黠的神情与那些淡淡的雀斑给我带来的“压迫”不亚于“一位时代的全智者的威逼”。“都有。每天看到这样的景色，和女友的陪伴。”听见这话，她嘴角浮现笑意，“你想的话，我倒可以做你的女友，”我望着她亮晶晶的双眼，努力缓过神：“其实我已经有了。”“咦？”她看上去甚是意想不到，“你这样平日里木木讷讷的……没事，就是惊讶好奇得很。她是怎么样的人？”“很好，”我脱口而出，“漂亮，宁静，有时也和你很像，显得洒脱。总之，她叫文韫，我挺喜欢她的。”“喜欢？”对方惊讶道，“一般的情侣，都会说爱吧？”“这是事实，”我有些愧疚，“我认为我们的关系是靠单纯联系的，单纯的欣赏，单纯的感受和思考，所以不会形式主义。”“原来是这样，”亦涵轻声应和着，不再言语。
　　 “但是，”几分钟后我打破死寂，“但是有一个无法忽视的瑕疵……她隐瞒了过去和我舍友的关系。说实话我发现的时候也忍不住感叹世界上怎会有这样巧的事……她曾表示自己没有过去的感情经历。可现在出现这个消息……我觉得不论如何，是时候停止了。”“暧，”亦涵突然插嘴，“因为过去的感情，就要把你们拥有的一切都丢掉吗？”
　　 “主要原因并非如此，”我有气无力回答，“是她的欺骗。她的欺骗造成了我们的……”“我还是不理解，”她皱眉问道，“如果感情深厚，你或许也能够原谅她吧？况且那段经历是挺久以前了吧？”
　　 “这不怪你，”随着反驳冲动因疲惫消失，我仰起头，令天空的湛蓝填充茫然，“你不了解这段关系的复杂。我与文韫开始的动机首先是看见了一个知己的影子，后来发觉两人观念并未如此契合，所以转为对一种形象——准确地说，感受的追求。实话讲，文韫是绝佳的人选……你当面见到她可能就清楚了。”
　　 突然门铃发出电量不足的低吼，她安抚似的拍拍我肩膀起身。来访者是一位男性，二十三四岁左右，身形挺拔，面部无波，手里提着几瓶雪花啤酒。他走进屋内，发现我后伸出右手：“你好。”我回罢礼欲要出门，男子阻止了我，“没事，就呆一会儿。”转向亦涵：“我之后几周没时间，照顾好自己。”亦涵和他吻过，接下啤酒放在冰箱里，门随之呻吟着缓缓关闭。
　　 “这是……你的其中一个男友？”“说对了，”她微微侧过脸，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有些自得的微笑，一边将右手臂撑在桌角，像一株不羁生长而颀长的雏菊，“话不多，貌似挺威严的，其实呆得很。不抽烟，但喝酒，大概就是这样一个人。”“怎么遇见的？”我无疑产生了兴趣。“这个嘛，带点戏剧性，”她扭扭捏捏坐下，靠在椅背，“有天我在体育场里练完羽毛球，到零售店买矿泉水——那东西蛮怪的，经常库存不足——结果被他小跑着先一步得到，咕嘟咕嘟吞掉半瓶才对我说：‘不好意思，实在太渴了。’我本来没想和他讲话，但那家伙又恬不知耻向我借餐巾纸，我就问你应该喝够了吧？把水抢过来直接全部下肚，旁边几个女的眼睛都直了。我们就是这样认识的。”“真厉害，”我赞叹道，“你这样的女生，真是百年一见。”“我当你是夸奖了。”她自顾自耸耸肩，跳起身去找书包：“走吧，上学去。”“唔，”我看看表，才记起今天是工作日，“好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