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美术班(散文)
王静也催问我快说。
理想岂能随随便便说出来?理想这东西,自己偷偷想想也就罢了,说出来多多少少都显得可笑。何况我跟你俩又不是很熟。我就继续傻笑而不答。
这时我的几个同学抱着篮球来了,我就借机跑开了。从此我再也没有见过王静。因为后来邓光明不办美术班了。
邓光明的一些事情是我后来才听人说的,东一耳朵,西一耳朵,拼凑起来大概就是这样的:
邓光明爱上了一个寡妇,是邮局的,坐在柜台卖邮票。这个女人大邓光明五六岁,还带着一个男娃。邓光明和这个卖邮票的女人好了后,成了小县城里的另类和反叛,焦点和话题。这两个人也不在乎,证一领就搬到一起了。小县城有条河,就是公园。这一家人常到河边耍。邓光明把那男娃抱在怀里,和亲父子一样。
过了几年吧,那男娃到快上小学的时候,突然就得病了。什么病记不清了,反正就是一般治不好,要治很花钱的那种。不管治好治不好,总要给孩子治病吧。看了半年的病,病没治好,家底掏空了不说还借了外债。这个卖邮票的女人看没指望了,跑了,音信皆无。有人就劝邓光明:你个穷教书的,不要填这个无底洞了,亲妈都不管,你管个球。
邓光明想想也是,就把那男娃送到他亲爷家去了。送到楼梯口了,邓光明让娃自己上楼。那男娃也不哭也不闹,像大人那样长长叹了口气,说:爸爸,你也不要我了呀?
一句话,邓光明眼泪就下来了。他把娃一抱,又领回去了。
于是乎,邓光明从此一心只想四个字——挣钱看病。
一个美术老师能做什么呢?卖杜梨木弥勒佛、卖假山石、开美术班、做婚庆司仪、卖春联时候捎带卖水仙、卖麻将凉席……学校知道,默许。所以我妈说邓光明不容易,只是我当时真不知道。
邓光明攒一笔钱就带娃去大城市看病,钱花干了就把娃带回来。然后继续攒钱,攒一笔钱就又带娃去看病……就这么辛苦了好几年。娃换了一次肾,不过最终也没有保住命。这就是命啊。
孩子没有了以后,邓光明就不开美术班了。所以我再也没有见过王静。
最后一次见王静的那个暑假过去后,开学了,我收到了一封信,信寄到了我们学校。
打开信读到一半才知道,信是王静的那个女伴写的。信的大意是要和我交笔友。
男生的发育比女生稍晚一点,我当时忙着淘气,终究没有回信。
然后二十多年的光阴就像一辆瞥见交警的三轮蹦蹦车,突突突地就一股黑烟狂奔过去了。
如今我的家就在西安美院的隔壁,每天都要走过美术用品一条街,每天都会遇到一群一群学美术的孩子,这令我时常会想起我上过的那个美术班。
有一天,我路过美院时候遇见一个胖大和尚般的汉子从那片法国梧桐的树荫底下走出来。光头,大胡子,一脸千刀万剐的艺术气质。穿着宽大如袍子一样的黑衬衫,脖子上挂着一串星月菩提。手里捏了一个薄片手机,手腕上又有好几个串串:小叶紫檀、金刚菩提、橄榄核。
我咳嗽一声,喝住这汉子:智深,别来无恙?
这汉子先是一愣,然后咧嘴露牙,笑了:啊,小潘潘,是你狗日的。不准说普通话,见了老乡不准说普通话。哈哈哈。
问他是不是在美院教美术。他说:教美术倒是真的,不过不在美院。哈哈哈。
说着掏出个名片给我。呀,原来鲁智深美院毕业后一直在美院附近办美术培训班。美院附近的这类班多如牛毛。
因为美术班,就想到邓光明了。问他邓光明的消息。
鲁智深说:还在老家教书啊。我上次回老家碰见了。没有啥变化,不显老。拉我去他家玩,我一去,我的天神,满屋子全是他捏的泥人。桌子上,柜子上,地上,墙上架的隔板上全都是。房子都没有人立脚的地方。也不生炉子,把人都冻成怂了。走的时候,非要送我一个,不要还不行。我就挑了一个小的,揣在口袋了。哈哈哈。
我:邓老师挺不容易的。
鲁智深:活人嘛,都不容易。我也不容易啊。现在美术班不好办。屎难吃,钱难挣,招不来学生心不定。后悔当年学画画呀,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