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碎一夜之间，儿女们也就变老了。一个瞬间让自己不可抗拒地推高到了一个老人行列。娘在，我依然是娘的三儿子。没了娘，儿女们孩子的身份也就永远丢了。
　　 人们最终的去处，安静，洁净。没有利益纠葛，没有恩怨争议，没有高低贵贱，人生清白如水的一汪镜湖。
　　 昨天的一幕幕景象从我脑海里闪过：大女儿带老娘走进修脚店。这是一个不大的门脸，一个女员工坐着，抱着老娘的脚。我的老娘是一双少女样的脚，几个脚趾互相挤压，缠斗，有的在上，有的在下，脚指甲厚得如山包，前端指甲“长”到了肉里一样……修完，老娘脚轻松了，不疼痛了。
　　 小女儿常带老娘进馄饨铺，那是一家北平街深处的百年老味饭店。老娘知道，在这里八十岁老人五折优惠，九十岁以上免费。因为馄饨和小笼包免费，老娘才会欣然跟着小姑娘在外面饭店用餐。老娘心里住着一位灶君爷常提醒说：在外吃饭是破费，浪费是败家，人品不端。
　　 小女儿陪她吃饭都是免费的。这是小妹给老娘灌输的开心良方，让老娘高兴，又能美美地让老娘吃上一顿。几次小妹带着老娘走进店，坐定后，要两碗馄饨，一笼小笼包。母亲已记不清几次，享受这样的规格和免费待遇了。最后，小女儿手机支付，一声“嘀”响，皆大欢喜。也许，她会把个这美丽的谎言讲给那个世界的人听。也许，会把商家的这种美好保存在记忆里，在那个世界让这条法则也能推而广之。
　　 长孙媳妇，身上不喜欢带钥匙，进自家门是指纹锁，又是电梯入户。回到父母家总是敲门，敲门后，就能听到奶奶的脚步声，那脚步里有些拖音颤音，那脚步声也很悦耳。看着奶奶银发飘逸，孙媳像喝一口甜酒，心都是醉的。
　　 奶奶起身的开门的待遇，从此后再也没有了。孙媳再进家用钥匙开门，不可以再敲开门了，奶奶那种拖着迟缓的步履声来开门，已是一种不再有的奢望。
　　 还难忘那天的一幕，我的孙儿抱着我痛哭。爷，我给你说句话。孙来到我跟前，却一句话不说，拉我走出屋门以外。在楼洞口，他一把搂紧我的脖子，呜呜，痛哭起来。我心里明白了，他心中是想老奶了，可他再也见不到了，老奶走了，到天堂去了。或者，他想起了与老奶一起游戏的场面：天上有个长不老，地上有个吃不饱……大奶奶、大姑奶也站在屋门外。老奶，这位世纪老人已走进了重孙的心……
　　 河南老家张常村的亲人来了，前丁村的亲人也来了，为的是送别最后一位亲人。有的坐高铁过来的，有的是开着车赶来的，还有在西安上班请假来的，还有在西安读研“翘课”来的，他们一行十多人的心里谁也没有忘记人间亲情，为见我母亲最后一面，送最后一程。
　　 我母亲是一位平凡、平常、平和的母亲，一生勤劳，俭朴，和善，精心照顾儿女和家人。和睦邻里，乐善好施。吃过苦，受过累，饿过肚子，哭过，笑过，就是不曾被困难日子压垮过。终于，苦尽甜来，共享四世同堂好日子。母亲是一位不简单、坚强、能经得起风雨考验的典范。
　　 在母亲身上，我读懂了，有一种幸福，叫听百岁妈妈讲小时候的故事，情节不精彩一样感人。
　　 在母亲身上，我明白了，有一种扎心，叫痛失亲娘，音容笑貌只能永远记在心中，相见也只能在长夜的梦中。
　　 在母亲身上，我看到了，有一种思念，叫吃妈妈做的一碗家常饭，那是舌尖上的乡愁，一辈子难忘的绝味。
　　 在母亲身上，我理解了，有一种珍贵，叫听妈妈说没完没了的车轱辘话，耳边唠叨声，一遍又一遍，丝丝甜在心间。
　　 天塌地陷一瞬间。霎时，再不能听妈妈讲她的小时候，再不能给妈妈端上一碗饭，再不能给妈妈洗一次脚，再不能给妈妈铺一次床叠一次被，再听不见妈妈回应儿女的呼唤声，再不能……
　　 妈妈，您的五个儿女和媳婿们明白，今天的幸福生活，是您几十年的辛勤付出，是您言传身教谆谆嘱咐，是您每天悉心温暖的陪伴，是您目不识丁的品德引领……
　　 妈妈，您用行动力量和精神境界，鼓励和帮助我们成长为社会上的有用之人。
　　 我的妈妈，您的离开，倾刻让我们的生活塌了一片天，倒了一座山！
　　 我的妈妈，您的热爱，穷尽天下所有文字都不能表达，娘和儿女的一片骨肉情！
　　 一朵云，飘浮在天空，随风流动，云朵和天空有着一样的胸怀，随心所遇、随遇而安。风，如一把剪刀，裁剪云朵，幻化出万千种姿态，百媚动人……
　　 最后一站，前往五陵故园安放。这时，湛蓝的天空，一朵木棉花正盛开，那是母亲在天上祝福她的儿女和家人们。
　　
　　 后记
　　 昨天，老娘三七祭日，我再次回到家。粮苑小区4号楼前，老娘亲手从河南移栽的一棵石榴树，一夜之间死了。我猜想，是妈妈带它一同去了天国。我哥说，母亲走之后，那棵来自前丁村、树龄十多年的石榴树，每年都要收获许多脆甜、软籽的石榴，不知怎地，它突然进入到了“水土不服”状态，总是蔫里吧唧没有精气神。树枝儿上的叶子，开始一点点枯萎，由绿变黄逐渐衍变为灰黑色，再没了往日的风采。难道这世上，谁的一定跟谁走？前丁村的石榴树，也要跟随前丁村人。愿我妈那边门前，明天长出一棵硕大的石榴树作陪伴，日子红火而且甜美吧。
　　 寿终正寝，是人生的最后一道文书。母亲的离去也是生命的另一种转换，在我心中母亲更像是一种涅槃。我的母亲虽没有变成一只凤凰，我仰望天空，一朵明亮的木棉花还在盛开，那是母亲用一种无形的方式和亲人们陪伴在一起。
　　 今天，我终于用泪水“泡”出来这篇文章，泪水泼墨，一笔笔涂出一帧帧画面。也算是一种我对母亲的最好纪念。
　　 （原创首发江山文学网）
　　 2023年6月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