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篱】运气(小说)
胖子毫不相让:“驾照不是买的吧,交规应该很清楚吧,你从辅道过来的。”那胖子顿了顿,声音更大了几个分贝,“你是从辅道过来的,明白吗?”
其实在刚撞到车时,罗尚文已经意识到了自己的全责,而且是毫无争议的全责,他为了躲避那个逆向行驶的自行车,如果不是躲避……那个骑自行车的早已没有了踪影。
罗尚文说道:“刚才我在辅道上行驶的时候有个逆向骑车的,所以可能从辅道进来快了些。”
那胖子说:“别扯些没用的,看怎么处理吧,雾又那么大,弄不好就会造成二次事故。”
罗尚文说:“先看看车的受损程度吧。”
双方看一下了,问题不大,对方的车只是右侧车门被剐了,只要补漆就可以处理,而罗尚文的车也只是车头左侧刮掉了油漆。
胖子说:“赶紧的,给个意见,这大早的,报警?报保险?还是私了?”
罗尚文想走保险,这样无论赔多少钱反正由保险公司去赔,无非来年保险费用上涨。如果保险公司出险,那肯定一时半会走不了,那今天约见的客户必然泡汤,那可是一个大客户,也是一个大单,如果他再不出大单,只怕上级都会对他有意见了,哪家私企不是靠业务说话。他想了解一下对方的深浅,如果牙口太深,那不管怎么样都只有走保险了,如果对方要得不多,就不如私了了。
罗尚文问:“私了多少钱?”
那胖子想了想:“换块门得四千吧!”
罗尚文说道:“哥们,你看就这么点划痕,只需要补漆就可以了,哪需要去换门呢?好好说个价,大家彼此不吃亏就完了,你说呢?如果你非得说要换门,那我也就只能走保险了。”
那胖子显然也在打他自己的算盘,他那点划痕确实不需要换门,如果私了,补点油漆,还可以赚点,走保险也得不到什么好处,于是就说:“算了算了,一口价两千,大家都还忙。”
罗尚文说道:“这样吧,一千五,再多就只有报保险了。”
那胖子又停顿了会:“好了,算我吃亏倒霉,一千五,不想啰嗦了。”
罗尚文身上也没有带现金,就拿出手机:“来吧,我扫你。”说罢给对方转了一千五百块钱,手机转账其实也是为了留下证据,又照了对方的车和车牌号,照了行驶证,驾驶证,留了电话,然后才离开。
罗尚文边开车边看了看仪表盘上的时间,已经过了八点半了,他暗自叹了一口气,今天自从踩到了狗屎,到现在碰车,真是出师不利。
雾还是比较大,车流比较缓慢,他赶紧在车上跟客户打了个电话,说出了点小事故,到公司见面会迟一点,请见谅。对方谅解。
差不多九点钟罗尚文才赶到公司,不过因为大雾的原因,客户到来的时间也不长。对方来了两个人,一个是某公司的业务副总陈先生,另一个是他的手下。
五
罗尚文赶紧把客户领到会议室,又是倒水,又是准备PPT,然后跟客户耐心讲解设计的初衷和构思,陈先生似乎对方案没有提更多的问题和要求,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这让罗尚文更加感到不安。这似乎暗示着客户对这个方案其实不是很感兴趣,如果他们感兴趣的话,他们就会有更多的沟通,提更多的意见,而现在显得非常冷淡。等到罗尚文把方案讲完,陈先生也没就方案进行评论,只是说:“方案我们都看完了,这样,我们先回去跟总经理作汇报,完了很快给你回复。”这让罗尚文很失望,也感觉到有些不妙,以往他们合作对方基本上会对方案作一个评价,今天看来这笔业务泡汤了。
罗尚文赔笑着说:“谢谢陈总,还希望陈总能在领导面前美言。”
陈总两人告辞离去。因为上班赶得急,再加上给陈总汇报时没得到什么反响,让深秋里的罗尚文搞得浑身冒汗。
十点钟左右的时候,他给那个在教育局工作的同学周启明打了一个电话:“启明你好,实在不好意思啊,打扰一下。”
周启明在电话里说:“尚文有事你说,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帮,但是在小孩上学择校方面我却是真的帮不上半点忙。”这是闭门羹,这小子怎么是这样。
罗尚文说道:“我找你还真是为这事,因为我的儿子明年下半年上小学,政策我是清楚,如果仅仅抽签凭运气,谁知道能不能就近入学呢?实在是一点底都没有,所以就想到找你搞点靠谱的事。”
周启明说道:“不能说我这个做同学的无情,只能说我这个同学很无能,你说的这事,我真是有心无力,我一个小小的办事员,屁权力也没有,大家都以我在教育局路子多,我现在都不好意思在亲戚朋友面前说我是教育局上班的了。惭愧啊!我要说我办不了,别人都看不起我,但是我真的不能打肿脸充胖子。”
罗尚文还不死心:“你能不能做中间人,找到局长或者校长,反正出点钱也行。”
周启明说道:“跟你这么说,现在大凡跟你说送钱可以搞定上学或择校的,百分之九十是骗子,真正教育系统的人根本不可能跟谁打包票说能保证让他的孩子指定上哪个学校。时代不同了,制度透明了,监管更严了,谁还敢把自己的饭碗不当回事呢?唉!况且我现在还没有混到跟局长校长打招呼的份上,怎么跟你去办这事呢?我总不是撒谎骗你说能办这事,最后让你白高兴一场,回头骂我是骗子,咱不干那事。”
周启明这样一说,让原本还抱着一丝希望的罗尚文失望到脊梁发凉,当然这也不能怪同学周启明,人家都是实诚人,看来将来只有凭运气摇号去了,他只好在心底叹了口气:“看来一切只有听天由命了。”
他在听完周启明的解释后说:“你说的我都明白了,但是有些东西确实出乎咱们老百姓意外了,不过这样也好,公平公正公开,这样大家都彼此不用去找关系。”
周启明说道:“实在抱歉啊同学,没能帮上忙,蛮不好意思的。”
罗尚文说道:“哪里话,我也总不能让你为难。”
随后他们又扯了些别的话题,便挂了电话,因为这样不至于陷入尴尬而直接挂掉电话。
十点半的时候,跟他见面的那个陈总给他来了电话,一看到陈总的电话后,罗尚文便马上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事实也证明他的预感是对的,对方很客气地说,因为公司老总觉得他的方案还不够理想,决定另找其他的公司来设计,当然话说得非常委婉。
接完电话后,罗尚文便坐在办公椅子上发呆:“今天这是怎么啦,一早两次踩到同一坨狗屎,买早餐没带手机和钱包而遭遇到老板的冷眼,随后又是跟妻子不快,路上跟人撞车,辛苦了十来天做方案,最后业务还是泡了汤,儿子上学的事依然没有着落,难道是遭遇了什么魔咒吗?”
六
任凭罗尚文怎么想,都不可能想出什么结果。最后干脆就什么也不去想了,该干嘛就去干嘛。于是就把手头的一个设计方案再进行了优化处理。
十一点二十的时候,罗尚文突然想起前段时间买的两只股票,不知今天的涨势如何,于是打开了股票软件,而这一看直接再次把他惊呆了和吓坏了,他买的两只股票中其中一支开盘即跌停封死,几十万手十几亿的跌停封单,他看到这个走势手都不禁抖了起来,脸也瞬间发白,后来他又看了股评,公司因为暴雷而跌停,而且估计得几个跌停,那只股他买了十几万,今天一天就损失了一万多,而另外一支股也跌了三个多点,这可是他背着老婆攒的私房钱和信用卡套现买的股,这可怎么办?民间常有一句话叫“想死的心都有了”,今天这几桩事,真的让他想死的心都有了。今天这是怎么啦,难道就是因为连续两次踩到了那坨狗屎?他难受得想吐,又想哭,实在无法排遣心中的抑郁。
罗尚文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挨到中午下班的,心中那堵无比大的阴云压得他喘不过气来,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着,一个声音时刻提醒着他完了完了。他内心始终追问着一个问题,他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上苍这样对待他,让所有一股脑不顺心的事今天开天铺地向他袭来,正如电影里的那句台词“天要亡我么?”
中午12点半,罗尚文到公司底下的一家沙县小吃店吃中午饭,其实他一点吃饭的心情和欲望都没有,饿得厉害,心想即便要死也不能做个饿死鬼。
罗尚文点了一碗米线,那味道于他真是味如嚼蜡,也不管那么多,囫囵吃几口,吃着吃着就有种想流泪的感觉,鼻子一阵发酸,但是在公共场合他还是强忍住自己的泪水,不让掉落下来。
这时他的桌前坐下了一个同事,他叫阿权,入职时间不长,是个很精明且消息灵通的年轻人。他跟罗尚文打招呼:“罗哥好。”罗尚文赶紧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嗯嗯,阿权好。”
阿权叫了一份炒粉,突然有点神秘的人对罗尚文说:“罗哥,公司要发生大事了,你知道吗?”
罗尚文一脸茫然,他是个只干事不看路的人,懒得去探听一些八卦,平时一些小道消息他也几乎是最后一个知道,他摇摇头说:“不知道呢。”
罗尚文这种表情让阿权更是显得惊讶:“这么大的事你都不知道吗?事关每个人的利益呢!”
阿权这样一说,让罗尚文也好奇而紧张起来:“兄弟,你知道我平时不太关心工作以外的事,你赶紧给说说什么事。”
阿权反问道:“公司要裁员的事你难道真的不知道?”
公司效益不好的事,罗尚文倒是知道,因为疫情的影响,不仅仅是他们这一行不景气,而是很多的行业都不景气,各种工程的减少,他们搞设计的工程量也自然就少了,现在想加班都不可能,因为没有那么多的业务可做,这两年明显感觉就是工资的减少,不过大家都知道这两年就业形势不好,冒险跳槽的也没什么人,大家都只有等待,说得更难听一点,就是死扛。甚至在疫情刚开始时,公司的老总还豪情万丈地说,我们的公司不仅仅是创造财富和效益,更要有社会责任感和担当,我们不会因为疫情的影响而裁员,这不符合我们公司的宗旨。当时大家都未能预想疫情到底会经历多长时间,不知道未来会有多难,也不会去过多怀疑老板说话的真实性。只是后来情况越来越差,业务员更是像狗一样嗅着去寻找业务,他们不仅仅是害怕被裁员,而且在这种情况下更加缺乏安全感,想挣更多的钱来增强自己的安全感,即便如此,各项业务的萎缩,已经让公司和员工们都感觉到岌岌可危。
对于这种变化,罗尚文当然是深切地感受到了,他也曾担心公司万一经营不下去,可能真的要裁员减人,只是不知道会发生在哪一天,没想到今天从同事嘴里传出来了。
罗尚文很关切地问:“哦,我是想到了,只是不知道会在什么时间执行。”
阿权接着说:“估计很快了,因为我听说这件事都已经有几天时间,公司高层也开了通气会,甚至有些高层也将面临着裁减,唉!没办法,这两年太难了,公司也难。”
罗尚文也知道,这也许是公司老板断臂求生存的办法,公司效益不好,日常还要那么多开支,每个员工的各种保险一样不能少买,如果不裁员,那最后可能连公司也会被拖垮,他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就这样来临了。
罗尚文再问:“具体方案是什么,你知道吗?”
阿权:“我一个入职不久的员工哪能知道具体方案,不过听说裁员力度挺大的,我是个刚入职的,业务水平又一般,大概这次也在裁员范围内。”
阿权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两根烟,递给罗尚文一支,罗尚文摆手推辞,说不会。阿权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又徐徐地吐出来,眼神中露出一丝伤感:“只怕又得找工作了。”接着又开玩笑说:“罗哥,有什么好的机会,到时候要给小弟介绍一下。”
罗尚文勉强笑笑说:“都是兄弟,只是我的业务最近也不好,谁知道这次能不能逃脱裁员的厄运呢。”
阿权说道:“也不能完全说是厄运吧,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罗尚文说道:“唉,你现在还没有成家,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所以顾虑自然不会有那么多,等你成家了遇到了这种事,就不会那么轻松了。还有,如果有房贷、车贷,一旦失去工作,就等于失去了所有的生活来源……”罗尚文说着说着也伤感起来,他突然意识到,这不是说的他自己么?他自己的命运尚未定,哪里有资格和心情来安慰别人。不过他有种非常不好而又非常强烈的预感,那便是自己也在被裁员的范围内。
七
一中午罗尚文都昏昏沉沉,完全没有心思做任何事情,偶尔看了一下股票,自己持有的那只跌停了的股票依然被几十万单封得死死的,基本就没什么买盘,一点开板的迹象都没有,也可能正如股友们所言,估计几天都开了不板,大概率得腰斩了,那只上午跌了三个多点的股票现在已经跌了近五个点,这只股现在抛与不抛都很难受,他感到愤怒,但又感到很无力,吃肉的事都没有赶上,但是挨打的事一个没有跳脱,他又感到了一种麻木,似乎所有又跟他无关,不过那种感觉也许不叫麻木,应该叫空虚,反正他说不上来。那可是白花花的银子,可是自己辛辛苦苦挣来的钱,现在如同遭了天火一样被烧了,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钱一点点地消失掉,而自己没有一点点的办法。他只有关掉股票软件,干脆做一只鸵鸟,他甚至不想看亏损,因为那样会让他更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