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阳胃口不错，饭量挺大，狼吞虎咽吃下了两碗米饭，碟子里的菜也如同风扫残云，所剩无几。我委屈地叫唤着，张奶奶给我的饭盒里盛了些鱼汤，把吃剩的一些鱼骨头放到里面。我嘬了一口鱼汤，酸爽可口，味道好极了。
　　 吃完饭，张奶奶去厨房洗碗。阳阳打开电视机，坐到沙发上，开始看足球比赛。电视机发出嘈杂的声响，阳阳全神贯注地看着比赛场上你追我赶的两支球队，一会儿拍拍大腿，一会儿抱起头，一会儿哎呀大叫一声。我躲在客厅的角落里，不敢发出一丝声音，生怕阳阳不高兴了，像足球运动员踢球一样踹我两脚。
　　 张奶奶在厨房里提高声音说：阳阳，电视机太吵了，把声音调小点。阳阳噢了一声，把音量调小了两格。收拾完，张奶奶坐到阳阳旁边，陪阳阳一起看球赛。看到阳阳激动的表情，张奶奶撇撇嘴说：这么多人抢一个皮球，有什么好看的，看把你激动成这样。阳阳盯着电视机说：奶奶，你不懂，这是美洲杯足球比赛，巴西对乌拉圭，世界上两支最强队的较量。在全场观众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呐喊声中，比赛结束了，阳阳支持的巴西队赢得了比赛。他高兴地抱住了奶奶，张奶奶幸福地笑了。
　　 晚上休息时，阳阳躺到了张奶奶卧室的床上。我眼巴巴地看着被阳阳侵占了的床铺，不禁有些失落。张奶奶走过来安慰我说：阳阳回来了，小黄今晚去沙发上睡觉。我识趣地趴到了客厅的沙发上。
　　 卧室的灯关上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偶尔有路上驶过的汽车将淡淡的车光投射到卧室的墙上。张奶奶和阳阳像两只小鸟一样叽叽喳喳聊着天，张奶奶问阳阳上大二了学习怎么样？和同学们相处得好不好？现在还踢足球吗？有没有找下女朋友？阳阳一一作答，滔滔不绝给奶奶讲学校里的见闻趣事。
　　 两人聊了一个多钟头，谈话声渐渐变慢、变小。不多久，我听到了阳阳发出的呼呼鼾声。张奶奶给阳阳掖好被子，侧身看着漆黑的房间。时间真快啊，不知不觉间阳阳都长成大小伙子了。
　　 阳阳小的时候，儿子瑞年工作忙，张奶奶一手把阳阳带大，直到去省城上了初中。如今，张奶奶自己也老了。前年，瑞年把张奶奶接到省城住了十多天，在瑞年家里张奶奶晚上睡不好觉。白天呆在家里，无事可做。去街上逛逛吧，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看得头都晕了。后来，在张奶奶的坚持下，瑞年把张奶奶送回了老家。张奶奶身子骨还算硬朗，做饭、洗衣服都没问题。只是有时候会感到寂寞和孤单，幸亏有我做伴，日子才过得不那么单调乏味。
　　 第二天，张奶奶做好了早饭，阳阳才从被窝里爬起来。洗漱过后，阳阳吃了半个馒头，放下碗筷，说：奶奶，我吃饱了。张奶奶劝他再多吃点，阳阳说早上不太想吃饭，吃两口垫垫底就行了。阳阳接着说：奶奶，咱们今天打扫卫生吧。张奶奶说：你刚回来，休息一天再说。阳阳说：奶奶，我不累，爸爸让我回来帮您多干点活。
　　 张奶奶的房子是棉织厂的旧单元楼，是“老头子”在棉织厂当副厂长时分配的，面积不算大，只有七十多平米。张奶奶拿来旧报纸、鸡毛掸子、抹布交给阳阳，自己去厨房收拾。
　　 阳阳把报纸展开铺到沙发、茶几、柜子、电视上，踩上一张方凳用鸡毛掸子拂过泛黄的墙壁。拂完墙壁，他打湿抹布开始擦拭家具。看到阳阳认真地干活，张奶奶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阳阳把房间的地面里里外外拖拭了两遍，房间里顿时亮堂了许多，阳阳额头和鬓角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奶奶拿过毛巾，疼爱地给阳阳擦拭脸颊。阳阳长舒一口气，满意地坐到了沙发上。奶奶给阳阳冲了一杯蜂蜜水，放到茶几上。阳阳扭了扭脖子，说：奶奶，明天咱们擦玻璃吧。张奶奶说：不急不急，咱们慢慢来，别太累了。阳阳扯起袖子，露出健壮的胳膊说：奶奶，你看我身体多棒，我不累。
　　 第二天起床后，阳阳接到了一个同学打来的电话，约他出去玩。阳阳告诉了奶奶，奶奶说：没关系，你出去玩吧，路上注意安全，早点回家。阳阳穿上外套，走出了房门。
　　 下午五点多，阳阳回到了家里。他告诉奶奶，自己和同学去爬玉峰山了。张奶奶听了，有些吃惊地说：玉峰山离城挺远的，山路还那么陡。阳阳说：我们好几个同学一起去的，后来爬到半山腰就下山了，回到城里在饭店吃了饭。听说阳阳吃过了饭，张奶奶从厨房拿出做好的饭菜，放到茶几上，招呼我一起吃饭。
　　 阳阳打开手机微信，往朋友圈里转发了很多张爬山的照片，玩了一会儿游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张奶奶不忍心叫醒阳阳，把他手里握着的手机放好，拿来一条毛毯轻轻盖到阳阳身上，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他。
　　 晚上八点多，阳阳醒了过来。他坐起身，揉揉惺忪的睡眼，展展胳膊，有些歉疚地看着奶奶。奶奶说：阳阳，洗洗去床上睡吧。阳阳顺从地站起身走进了卫生间。
　　 我急忙爬上了沙发，沙发上还残留着阳阳的体温，我美滋滋地卧下了。
　　 晚上阳阳睡得很沉，不时还会说几句模糊的梦话。早上起来，他穿好衣服，走下床，感觉腿有些酸痛。吃饭的时候，阳阳对奶奶说：奶奶，咱们请家政工擦玻璃吧。奶奶扭头看了阳阳一眼，说：请家政工？为什么？阳阳解释说：昨天爬山太累了，现在两条腿酸疼。奶奶说：腿疼了，就休息两天。咱们这几块玻璃用不了多长时间，不用请人花冤枉钱。阳阳说：奶奶，请家政工花不了多少钱。奶奶语重心长地说：阳阳，你要养成勤俭节约的好习惯。没事，过两天咱们再擦玻璃。阳阳不再坚持自己的意见，低头吃完了饭。
　　 年关近了，街上的人流明显增加了不少，不远处不时还会传来几声鞭炮的脆响。躺在沙发上休息到中午，阳阳站起身在客厅里转了转，腿上的酸疼减轻了一些。他拿起抹布，站到窗台上开始擦玻璃，玻璃上一片冰冷，阳阳张嘴朝玻璃上哈了几口热气，玻璃上立即覆盖了一层薄薄的雾气。擦玻璃是个细活，阳阳忙活了一阵儿，发现擦过的玻璃上不太干净。奶奶叮嘱阳阳擦玻璃时要顺直擦，不要扭来扭去划圈圈。阳阳照着奶奶的叮嘱继续干活，效果果然好多了，擦过的玻璃顿时明亮起来。
　　 张奶奶在厨房里调好了饺子馅，和好了面，对阳阳说：今天腊月二十三，是送灶王爷上天的日子，奶奶上街去买些糖瓜。
　　 千百年来，古老的年俗流传在民间流传的歌谣里。小孩儿小孩儿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腊八粥，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冻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公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三十晚上熬一宿;初一、初二满街走。
　　 街巷里的年味越来越浓。离家不远的街道边，摆起了一眼望不头的年货摊位，丰富齐备的年货琳琅满目，春联、年画、干果、水果、调料、鞭炮，应有尽有，让人眼花缭乱。张奶奶走到一家小摊前，花4元钱买了两包糖瓜，又在旁边的摊位上买了一挂鞭炮。
　　 回到家，阳阳已经擦完玻璃，坐在沙发上看电视。张奶奶从塑料袋里掏出糖瓜，放到厨房里的灶王爷画像前。她洗净手，从面盆里揪起一块柔软的面团揉均匀，搓成长条，切成均匀的小团。阳阳走进厨房帮奶奶擀面皮，奶奶的手真巧，阳阳擀面皮的速度赶不上奶奶包饺子，没有面皮了奶奶便自己搓捏几个。不大一会儿，元宝般鼓鼓的饺子便摆满了案板。
　　 天擦黑时，热腾腾的饺子出了锅。我悄无声息地挪到了茶几旁，阳阳看了看我说：奶奶，你看这只懒猫，一天到晚东游西逛，无所事事，吃饭倒挺积极。奶奶说：别管它了，你快吃饺子。阳阳给奶奶碗里拨了五个饺子，淋了两勺醋。阳阳端起自己的碗，咬下一口圆鼓鼓的饺子，饺子的香味飘进了我的鼻子，我的肚子咕咕叫起来。我还没来得及叫唤，张奶奶已经把两个饺子夹进了我的饭盒里。
　　 晚上七点多，阳阳到单元楼外的空地上燃放了鞭炮，一阵霹雳啪啦之后，灶王爷“上天言好事”去了。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平常的日子一天天悄无声息地逝去，人们并不会太在意。直到进了腊月，人们便开始感慨光阴似箭，如白驹过隙，不知不觉间，一年又到了尽头。
　　 如同歌谣里传唱的那样，张奶奶有条不紊地安排每一天的活计，蒸了年馍，炸了豆腐、丸子、酥肉。阳阳去超市里大包小包买了不少年货，看到阳阳买回来的一大堆东西，奶奶心疼地说：买这么多东西，什么时候能吃完？阳阳说：奶奶藏起来慢慢吃，省得你跑出去买。
　　 孩子们盼望着，大人们忙碌着，时间不紧不慢地迈着步子。
　　
　　 三
　　 腊月二十九下午，瑞年和妻子丽珍开车从省城回来了，汽车的后备箱里装了不少东西，有营养品，有日用品，还有行李箱。一家人把车里的东西搬到楼上，张奶奶看见儿子儿媳回家，显得很高兴。看见儿子又带回来许多东西，张奶奶说：家里不缺吃不缺穿的，大老远带这么多东西做什么？丽珍亲热地挽着张奶奶的胳膊说：妈，我们住在省城，一年也回不了几趟家，这大过年的，回来买些东西是应该的，再说正月里走亲戚也可以带一些。
　　 在农历的岁末，一家人终于团聚在了一起。房间里热闹起来，丽珍系上围裙，走进厨房张罗做饭。张奶奶坐在沙发上择韭菜，瑞年最爱吃张奶奶做的韭菜盒子。丽珍使出看家本领做了几道拿手好菜，张奶奶做了十多个韭菜盒子。家里平常不用的折叠桌摆放到了客厅里，饭菜上桌，一家人围坐到圆桌边，其乐融融。张奶奶给我的饭盒里夹了不少菜，我激动得尾巴都竖起来了。
　　 一家人开心地吃饭聊天，饭后丽珍去厨房收拾了。张奶奶和儿子瑞年坐到沙发上看电视。瑞年望着张奶奶脸上的皱纹和满头花白的头发，说：妈，过了春节，你跟我们一起去省城吧，你一个人在老家我实在是不放心。张奶奶沉默片刻说：瑞年，你就别劝妈了。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草窝。我现在身体还好，自己能料理家务，在家里住着比较舒服。再过两年干不动了再考虑跟你们去省城。关于去省城的事，瑞年已经和母亲谈过好多次了，母亲一直推脱不肯。俗话说孝顺孝顺，顺了才是孝。瑞年也不愿意生硬让母亲改变自己的决定，只好走一步看一步，顺其自然了。
　　 晚上，张奶奶和阳阳住一间卧室，瑞年两口子住一间卧室，我依然睡在客厅的沙发上。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了，匆匆忙忙间，年真的来临了。
　　 我觉得，对于人类来讲，过年多半是一种精神上的寄托。人类通过过年这样一种形式寄托对人生的感悟、对岁月的感怀。一年又一年，时间的脚步从不停歇，人类从少年过到了青年，从青年过到了中年，从中年过到了老年，从老年过到了往生。接下来，下一代人周而复始继续这样的轮回，人类就这样周而复始地循环往复。我想得有些多了，眼皮低垂，幽幽沉入了梦乡。
　　 大年三十联接着即将逝去的一年和将要到来的新的一年。在这一天，人们用多种方式寄托对新一年的祝福和祈盼，贴春联，贴窗花，放鞭炮。一大早，瑞年就叫醒了睡梦中的阳阳，开始收拾房间，贴春联和窗花。张奶奶和儿媳在厨房里忙着切菜调馅，准备初一早上的饺子。
　　 按照当地的习俗，大年三十最后一顿饭要吃面条，寓意长长久久。关于面条，还有个特别的讲究，切好的面条不能全部煮完，要剩几根生面条，意味着新旧相连，连续不断。
　　 吃完接年面条，瑞年在“老头子”的相框前压上黄裱纸，摆上各种献食，香炉里点燃了檀香。随后领着阳阳在相框前头磕了三个头，把“老头子”请回家一起过年了。
　　 晚上，电视里开启了一年一度盛大的春节联欢晚会，歌舞升平，笑意融融。窗外的鞭炮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空气里弥漫着鞭炮炸裂后浓烈的硝烟味。张奶奶一家人坐在电视机前一边看节目，一边包饺子，安乐祥和，欢声笑语。
　　 鞭炮的爆裂声让我害怕，我蜷缩在客厅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和乐的一家人，觉得家真是世界上最温暖、最幸福的所在。
　　 新年的第一缕曙光从遥远的东方喷薄而出，大地瞬间铺满了五彩的霞光。新年预示着新的开始，蕴藏着新的希望，我和张奶奶一家人一起迎来了新的一年。
　　 正月初一早上吃过饺子，瑞年给几位老领导打去电话祝贺新年，自己也接到了很多拜年的电话。初二、初三瑞年一家人开车去几位长辈家拜年，也有晚辈来家里给张奶奶拜年。现在，人们的生活节奏变得很快，拜年更多成了一种礼仪。在这样举国欢庆的日子里，带上些营养品去看看长辈，聊聊天，说说话，时间不会太长，真是来也匆匆、往也匆匆，但是情意真诚。
　　 正月初四，瑞年和阳阳都出去参加同学聚会了。只有张奶奶和儿媳留在家里，中午张奶奶想吃点清淡的东西，丽珍做了西红柿拌汤，张奶奶觉得味道挺好，足足喝了两碗，只给我剩了一点锅底。瑞年回到家，丽珍把张奶奶喝拌汤的事告诉了他，瑞年夸奖丽珍是个贴心的儿媳，丽珍笑着捶打了瑞年几下。
　　 过了正月初五，年的热闹劲渐渐淡去。初六，瑞年准备返回省城，阳阳也想跟着回去。瑞年想让阳阳在家里多陪母亲两天，阳阳说他和同学约好去成都旅游。张奶奶说：年也过完了，你们该上班的上班，该上学的上学，就不用操心我老太婆了。临走时，张奶奶给瑞年带了两瓶腌制的酸菜，嘱咐到家了来电话报个平安。
　　 离别的时刻到了，汽车缓缓开动，张奶奶目送瑞年一家人远去。瑞年从倒车镜里看到张奶奶仍然站在街道的路沿上，便停下车子，降下车窗，喊着让母亲回去。张奶奶站在原地朝他摆摆手，示意他放心走。
　　 汽车渐渐远去，不多久便消失在川流不息的车流中。这时，张奶奶才回转身。她忧忧地说：小黄，咱们回家。我喵喵地长唤两声，抖了抖身上的黄毛，跟在张奶奶身后朝温暖的房间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