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豆腐的乡村伦理(散文)
三叔还是农闲的时候做豆腐卖。
缺手指的厄运仿佛还跟着他。本以为娶了儿媳妇,他会轻松些。却得知堂弟妹一次无胎心停孕,最近又宫外孕,刚做完手术。
那次去看他,豆腐坊里,泡着一大盆黄豆。三叔和我说话,也不停歇,一会儿磨豆浆,一会儿烧火煮豆浆。锅开了,豆浆咕嘟咕嘟地冒着花,三叔抄起黄澄澄的铜水瓢,舀起豆浆,高高扬起来,慢慢流到锅里。我问三叔这是什么程序?三叔说,扬豆浆。这道工序做得好豆腐才香才好吃。豆浆开两次,三叔舀到大缸里,稍微降温,开始点卤水,我以为倒到里面就行,三叔说,使不得,得不停地搅。原来点卤和输液差不多,一滴一滴的。眼看着豆浆越搅越稠,成了硬糊糊,三叔搬出早刷洗好的豆腐模子,铺上屉布,一瓢一瓢地把豆浆舀进去,再用屉布包起来,并压上石头。三叔做完,出了口长气。
三叔很知足,开导我似的说,做豆腐很省事,不用推磨,合闸就行。
我进一步了解,十六斤黄豆出一模子豆腐,大约五十斤,能赚四五十块钱,供零花的。娶了新媳妇,开销大了。弟妹的饮食习惯和内地迥异,三叔又当婆婆又做公公地变着花样做菜,阿玲却不大爱吃,她喜欢白水煮鸡肉,吃油炸的线辣椒酱。三叔做的豆腐,也吃不惯,三叔爱不够豆腐,凉拌、荤烧、素炒都吃不厌,三叔也喜欢吃炒豆渣。去年春节我们表姐弟十几个在三叔家聚会,一大盘子炒豆腐吃了个干干净净。三叔眯着小眼睛满是自豪,带着酒意说,你们在外边吃不着这么好吃的豆腐。说起豆腐,三叔眼里都是光彩。最后,三叔补充道:“你们弟妹喜欢喝我做的豆浆。”
羽原来订过一次婚。可是因为一次意外改变了命运轨迹。而三叔气得心脏病发作。这是让我们家族集体蒙羞的事件,具体情况三叔难以启齿。一个与三叔年纪相仿的人,“欺负”了羽。三叔是父亲,为了孩子他差点拼了老命。
羽虽然不太俏,也是豆腐一样清白的人。做了半辈子豆腐的三叔,哪里能容下有人往珍爱的豆腐里扔沙子。清水濯了黄豆,时间淘洗了记忆。随着羽的孩子长大,三叔的伤口慢慢愈合。
三叔去集上卖豆腐,经常遇到羽,每次都给切一大块豆腐,羽的女儿长得伶俐,一口一个姥爷,三叔把还没揣热的钱掏出来,拉着跑到卖火烧夹肉的摊子前。
朴素的豆腐,被三叔刷新了灰比土热的乡村伦理。
这个新冠肺炎病毒肆虐的正月,三叔遵令在家没有做豆腐。倒是乡亲们电话催他,想吃豆腐了。三叔怕给村里添麻烦,编起了簸箕。我给三叔打电话的时候,他刚编完一个,要喘口气。年纪大了,浑身疼,一天能编四个簸箕。电话那头的三叔有了笑声——你三叔要当爷爷了!呵呵……
梁实秋和汪曾祺先生都写过豆腐,他们笔下的豆腐是美味,是见地,更是才华的凝聚。我写豆腐,有点忐忑,豆腐于我不过是可有可无的东西。但是,三叔之于豆腐,是不可或缺的生活依托。
三叔做豆腐,挣钱养家,是三叔下半辈子执着的真理。麻婆豆腐、八珍豆腐、鱼香豆腐、罗汉豆腐,我猜三叔都没听说过,诗意里的豆腐,更与他无缘。青菜豆腐保平安,是三叔的家常和真实写照。也许豆腐里有哲学,有我和三叔都参不透的秘密。也许三叔就是一块老豆腐,不管生活怎么揉搓,即便老皱,也还是清白本真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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