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月】山旮旯走出来的大作家(纪实小说)
第三年,白鹤听说七里峪林场有一帮割山修林的临时工比较挣钱,就想去看看情况。他来到七里峪林场的民工队后,干的活是割山修林下木材。这里的山坡上都是松树,桦树,杨树,他们把树下长的灌木丛割掉,就像农民种地锄草一样,让大树好好生长,不被夺去养份。然后把那些该砍伐的树锯掉,拖到山下公路边,以便装车运走。工资一天两元左右,也算差不多。民工队有四十来人,工头叫李玉昌,是林县泽下人,五十多岁。那年中秋节,民工队杀了一头自己养的猪,炒了一大锅肉。白鹤生来没见过这么多肉,也没有馕馕实实地吃过肉。碰到生日,母亲只是用舀饭的铁勺炒一个鸡蛋,和着面条吃。即使过年,碗里也只有几片肉,不叫随便吃。如今一见这么多肉,又叫随便吃,而且是纯肉,他忍不住一口气就吃了两碗,过了个肉瘾。可以说,他长这么大吃过的肉加到一块,还没有这一顿吃的肉多。然而坏了,正因为平时不吃肉,一下子吃了两碗肉,肠胃受不了啦。到了晚上,他就拉起肚来。一次次地跑厕所,屙的像尿一样稀,连着拉了三天。别说吃肉发胖长膘,连老本都贴上了,拉得他瘦了一圈。早知会这样,真不该吃那么多肉。可惜当时没有这方面的经历和经验,像吃蔬菜那样吃了两碗,没料到会遭这么大的罪。
这年腊月的一天,白鹤被父母叫回家去相亲。他上身穿着当时流行的蓝制服,下面穿的是毛哔叽蓝裤。毛哔叽是当时流行的好布料,一般人穿不起——这条裤子是借天福的。见面的地点是在栢树庄女方姑姑家。一见面,感觉还不错,姑娘稳重端庄,相貌齐整。由于是初次见面,双方也没说几句话,就是彼此互相看看,如没啥大意见,初步就算定下来了。既是定婚,就得有所表示,交换信物。白鹤送给女方一样家用电器——手电筒;女方给他买了一杆钢笔,一个笔记本,可能值一块多钱。就这样,他们的婚姻算是确定了。那时年青人的婚姻,全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很少有人谈恋爱,也不懂得什么叫恋爱,一切全由大人操办。
典礼日期定在阴历腊月二十四。当时,责任田分下来还不到两年,老百姓的生活比以前好了点,但还不行,仍旧是吃糠咽菜,物资贫乏。买布要布证,买棉花要花证。结婚要做两床新铺盖,新人要做一身新衣裳,却买不上布和棉花。白鹤的父母走东家串西家,求亲戚找朋友,凑布证,找花证,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凑了个差不多。最后还缺两个网套,他父亲就去河北武安舅舅家找了些旧套子,才把被子褥子做成了。去公社结婚那天,白鹤和姑娘,还有她叔伯弟弟一起步行到任村,登记后,到饭店买了几斤油条,除大家吃后,余下的让姑娘提回去,给大人吃。当时就是这么个规矩,很简单。婚礼那天,白鹤步行来到姑娘家迎亲,姑娘也是步行来到了白鹤家。没有坐车,没有骑马,没有乐队,没有摄像,几个随从在路上放了一些鞭炮,就把新娘娶回来了。前来贺喜的人可不少,有白鹤家的亲戚,新娘家亲戚,还有本家自己,总共有一百五十人左右。白鹤家院子里支起一口大锅,做的是玉茭糁饭,是吃着流,喝着稠的那种不软不硬,不稀不稠的糊涂饭。老百姓的要求并不高,不管好赖,只要填饱肚子就行。
1965年,白鹤辞别新婚妻子,又去外面打工。这次打工,不是给别人打工,而是要自己领着别人干。他和白国保,白安文一行三人,来到了设在山西省沁源县的太岳山森林经营管理局,找见白安文的叔叔白来旺,让他给他们找活干。白来旺很爽快,就让白鹤一行人去二郎圣沟林场干活。
二郎圣沟林场在沁源县的西北角,离集镇有二十多里,地方偏僻闭塞,是个穷山沟。白鹤他们在这里割山修林工活好做,就是粮食难买。见天三十多个人吃饭,每天要消耗掉将近一百斤粮食。那时粮食紧张,上哪儿买去?为了买粮,白鹤成天奔跑在长治,沁源和各个乡村之间。当时买不上白面,只能买上小米,玉茭,工上每天吃的就是这两样。最作难的是工上的人不团结,别看大都是一个村的,可不好管。正因为都熟悉,他们就不听你的,不管你那一套。很快工上就分成了两派,最终分成两班,白国保带着十来个人到别处去了,白鹤领着二十来个人继续在原地干活。
有一天,工上的人中午回来吃饭,没有把点燃割下的树枝弄灭。风一刮,又重新燃烧起来。那火趁着风势,呼地一下窜上了山坡,顷刻之间便蔓延到整个山坡上。那火焰一窜十来米高,烧得吼吼响。霎时浓烟滚滚,遮天蔽日,造成了一场巨大火灾。周围的人闻讯赶来,附近的解放军也跑步赶来,一齐灭火。大家奋战了几个小时,才把火扑灭。为了防止重燃,工人们晚上就在山上看守。这场大火,烧毁了几十亩山林,给国家造成了一定损失。林场决定,让他们义务掘树坑,弥补过错。后来,又叫他们去修路,工包得很毛,意思是让他们多挣点钱,来弥补义务掘树坑的损失。林场对白鹤他们确实不错。修路的活,每天挣五元三,在当时是高工资。而先走的那些人,并没挣到什么钱,有的后悔死了。这一年白鹤当了一年工头,就那么糊糊弄弄地干了一年。如果第二年他继续干下去,或一直当工头,也许能成为富翁。但是他却不愿意当工头,而是走上了另一条人生道路,既是他梦寐以求的路,也是一条曲折艰辛的路。
1966年春,鹤壁矿务局来林县招亦工亦农轮换工,期限为五年,到期仍回原籍当农民。这可是当工人的好机会,管他什么轮换不轮换,到时候再说,走一步看一步。于是,白鹤当即就报了名,接着到公社去体检面试。他们村去了三人,只有白鹤被人家看中了。因为他们三人只有白鹤文化程度高,他俩都是小学毕业。白鹤虽然只是初中毕业生,在当时虽不算凤毛麟角,也为数不多。当林县的五十个新工人来到鹤壁后,竟统统把他们拉到中山石料厂了。白鹤心里纳闷:当初不是说让我们进机修厂吗?
后来才知道,矿务局临时决定,鉴于林县人能修红旗渠,大都是在石头窝里长大的,会摆弄石头,那就都到石料厂去锻料石吧。于是,白鹤被编在石工四组,每天到工地抡锤打钎,钻炮眼。后来又用风钻打眼。一年后,才学锻料石。刚来到石料厂,虽说环境不好,工作不理想,但生活却不错。白鹤每月的粮食定量是五十五斤,而且大都是细粮。也就是说,他每天能吃一斤半白馍。当时食堂蒸的馍是四个一斤,他早上吃三个,中午吃三个,晚上就不敢吃了,只能喝两碗面条汤,因为再吃馍就超过定量了。如果不限量,晚上至少还能吃两个。尽管晚上有点饿,但白鹤感到非常满足了。他长这么大,还没有见天都能吃白馍,而且是一天三顿,顿顿都是细粮。他感到自己这是掉进糖窝蜜罐里了。这么好的生活,做梦也想不到啊。就是老家过去的地主老财,早上最好也只是吃个黄疙瘩,中午吃两碗杂面汤干饭,晚上吃半碗炒干饭,就算不错了,那舍得一天吃三顿白面啊?他现在的生活,比过去的地主老财强多了。
白鹤摊上了好生活,可他心里并不高兴,他记挂着老家的父母妻儿。此时家里的父母妻儿还是吃糠咽菜,粮食短缺。在以后的十几年中,白鹤不断从鹤壁买些麸皮,背回家,去牲口饲养棚换成玉茭,再磨成面,贴补生活。当他买麸皮时,有人问他买这东西干啥?回家喂猪哩?白鹤只是苦笑不回答。后来他吃馍时,总是留核桃大那么一小块,放到窗户台上晒干,攒一大堆拿回家,让儿子充饥解馋。孩子们也不嫌弃爸爸吃剩下的嘴巴子,圪嘣嘣,圪嘣嘣,吃得很香甜。
1967年9月30日,白鹤被调到矿务局511厂,站门岗。虽说活轻了,不用掏力了,但粮食也少了。每月只叫吃三十五斤。粮食少,他就自己做饭吃,想办法节省。工作轻松了,也有时间了,白鹤就开始看书,写作。写作是他的爱好,也是他的一个梦想,梦想有朝一日自己写的作品能刊登在报刊上。于是,他就利用空闲时间写作,写诗歌,编唱词。很快,他写的快板书《送钱》,登在鹤壁文化馆的《群众演唱》上,《鹤壁矿工报》也登过他的几篇稿子。后来又写小说,剧本。他写的小戏剧《这顶草帽给谁戴》获河南省戏剧大赛丰收奖。1972年左右,他写的唱词《工农一家人》由鹤壁市曲艺界名人王玉珍演唱,知名曲胡演奏家王同生伴奏,在河南省举办的曲艺大赛上演出,受到好评。回来后,多次在鹤壁市各个影剧院巡演。由于当时文艺生活缺乏,每次演出都是座无虚席,后面还站着好多观众。小试牛刀,初见成效,从此,白鹤的写作劲头更大了。搞文学创作的积极性更高了。
后来,白鹤被借调到鹤壁市文化局创作科帮忙,在那里工作了三四年,认识了一些文艺界的人,有一次,他帮鹤壁市图书馆的申畅修改了他写的一首诗,在《河南日报》发表了后,申畅非常感激,竟把市图书馆门上的钥匙给了白鹤,让他去里面随便看书。白鹤走进图书馆,好像进入了知识的海洋。他从没见过这么多书籍,高兴得手舞足蹈,心花怒放,便如饥似渴地阅读起来,把古今中外的名著都翻了个遍。先后看了《红与黑》《羊脂球》《陪衬人》《茶花女》《钦差大臣》《一生》等世界名著;从此知道了巴尔扎克、莎士比亚、司汤达、梅里美、契柯夫、莫泊桑、大仲马、小仲马等世界名人。我国著名作家茅盾、巴金、曹禺、柳青、赵树理、刘知侠等人的作品,也读了个遍。纵览古今中外名著,真是异彩纷呈,各有千秋。通过翻阅这些书籍,使他大开眼界,大长知识。常言说: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只有多读多看,才能汲取营养,增加知识,提高水平。从此,他的写作水平上了一个台阶。1978年,他写的小说《老保管的故事》刊登在河南省文联主办的《河南文艺》上;1980年,他写的小说《菜话篓外传》刊登在《奔流》刊物上。厂里见白鹤在写作上有所见长,就把他调到办公室,做政工工作。后来又让他管理图书馆。两年后鹤壁市文联主席吕艾亲自来到厂里找到白鹤,让他到文联当编辑。1981年,白鹤正式调到市文联工作。
这时,白鹤的父母都已过世,妻子和两个儿子还在老家,为了让孩子有个好的学习环境,白鹤先后把两个儿子从老家接了过来,安排在鹤壁市的两个学校读书,妻子还在老家,一家人住在不同的地方,开销很大。经济上十分紧张,常常是捉襟见肘,卯吃午粮。兜里没钱,处处作难。天天为吃饭发愁,吃了上顿,还不知下顿怎么办。天天盼着开工资,过着天天盼,月月愁的日子。
为了摆脱这种穷困局面,白鹤从市红旗城市信用社贷了点钱,在长风路市文联门前摆了个小书摊,让媳妇来卖书。岳父在家没人伺候,他就让他二女儿住在家里照顾老人。由于当时文化生活贫瘠,人们买书的积极性很高。琼瑶的书,金庸的书,故事会,武侠书,四大古典名著,三言两拍等许多书籍,都是进多少卖多少。每期《故事会》能卖300多本,琼瑶的书成麻袋进,仍供不应求。金庸、古龙、梁羽生、柳残阳的武侠书,每天都被抢购一空。为了满足没钱人看书的要求,白鹤又开辟了租书的窗口。每逢星期日,他就坐火车到郑州去购书,或去安阳,新乡购书。早上起五更去,晚上八九点回来,奔波一天,弄几麻袋书,满载而归。新华书店、邮电局报刊发行处,他也是抽空就去,一有新书刊,就弄上两捆。什么书好卖,什么书不好卖,他一看就知道。新华书店有八十本积压了两年多的书,卖不出去,白鹤统统搬到他的书摊上,一天就卖光了,因为那是琼瑶的《窗外》,他知道好卖。由于经营起了书摊,经济上宽松了,暂时不用为一日三餐发愁了。
白鹤的文化程度仅仅是初中毕业,其实只是初中二年级水平。要想当好编辑,编好稿子,必须深造,充电,提高文化水平。当时正提倡上电大,上函授,开展成人高等教育自学考试。他就参加了河南大学成人高教,利用晚上去学习。
那两年可真把白鹤忙坏了,编辑是他的本职工作,他必须搞好选稿,编稿,校对,发行工作,保质保量,按时按期完成任务;业余时间还得去进货;中午和晚上还得做饭;还得替媳妇吃饭;晚上还得去上课;孩子们的学习,老家的岳父生活,也得关心,过问;有时心血来潮,还想搞些创作,写点作品。忙得他黑夜白天连轴转,连放屁的功夫都没有。去提货坐在车上,就抓紧时间睡觉。没功夫吃饭,就在街上随便买点什么填肚。每天是争分夺秒,奋力拼博,顾不上喘气休息,日程紧凑繁多,媳妇说他比国务院总理还忙。
1987年教师节那天,白鹤把家从老家搬到了鹤壁,岳父也一块来到这里,自此,一家五口终于团圆在一起生活了。后来,大儿子考上了河南省计划统计学校,二儿子由于底子薄,学习不太努力,上了临时班。全家人通过各种渠道把户口迁到了城市。1988年,白鹤通过了河南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拿到了河南省高等教育自学考试委员会和河南大学颁发的中文大专毕业证,成为鹤壁市第一批自学成才的人。白鹤没上过高中,却读完了大专课程,而且拿到了国家承认学历的大专文凭,真是他人生中的一个奇迹。
白鹤家的书摊支到1989年,由于各方面的原因,开始走下坡路。因为不挣钱,就不干了。但一家人要吃饭,尤其是在城市,没钱寸步难行。迫于生计,他只好另选财路,来维持一家四口的生活。由于白鹤原来在厂里干过管道工,对水暖比较熟悉,但不精通。就凭着这一点点优势,他就又开了一个门市,冬天卖采暖炉,夏天卖太阳能。当时这两种商品还是稀罕物件,生意比较好做,也比较挣钱。他不断扩大经营范围,既零售又批发,买卖还算可以。尤其是在卖老万采暖炉的几年里,他把生意做到了浚县、淇县等地。虽说也挣了些钱,但家庭底子薄,开支大,孩子要上学,全家要生活,各样用品都得买。到后来,又要买房,因此,做了几年生意,基本上没落下钱,还是家徒四壁,两手拍空。
愿白老泉下安息,他的文字与精神永存!
拜读老师佳作,问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