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筐】手表往事(散文)
一
前不久,女儿给我买了一块智能手表,这表可测血压、心率,还能和手机连接打电话、发微信,比传统手表方便好用多了。当我把旧手表卸下来放进箱子时,又看到了自己第一次戴的那块表,忍不住用手摸了摸,指针开始倒转,时光仿佛回到从前。
那年,我考入息烽城关中学读高中,这是一所新建学校,设施不够完善,学生宿舍简陋拥挤。开学不久,有一天父亲进县城赶场顺便到学校看我,走进又吵又闹的宿舍,感觉学习氛围差,想给我找一个安静住处。他左思右想,终于想起一位堂叔,他叫尹开林,在县城朝辉机械厂当工人。于是父亲立马去厂里找到他,说了我的情况。堂叔是个直爽人,二话不说,同意让我和他住在一起。
随后,父亲和我一道,将行李搬到堂叔宿舍。堂叔老家居住在本县新场乡尹家坝村,在家里占长,比父亲小几岁,父亲叫我称他大叔。他一见到我,就亲热地拉着我的手说:有一年我们尹氏家族集中去你们那里的祖坟山吃清明,你还是一个流着鼻涕的小孩儿,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我都快认不得你了。你来县城读书不容易,今后你就安心住在这里,用功学习。有啥需要尽管讲,大叔都会尽力帮你。大叔亲切的话语拉进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亲切感人。
大叔住在厂里职工宿舍五栋一楼,从他住的地方到学校有两公里多。走出厂区,穿过县城,再爬一个徒坡才到学校。虽说远了点,但住在大叔那儿,学习不受干扰。我每天学习起早贪黑,有时起床晚了点,脸都来不及洗,背起书包就往学校跑。尽管这样,由于时间把握不好,时不时会迟到。迟到了,又要被老师批评。他看在眼里,急在心头。
有一天晚上,大叔把手上戴的一块上海“宝石花”牌手表摘下来递给我,说他上班地点很近,戴表作用不大。这表他刚买不久,不知是啥原因分针就脱落了,去找表匠修理,表匠也无能为力,所以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只有时针和秒针。别看少一根针,看上去不太美观,但只要每天定时把发条拧紧,它会走得很准。我把它送给你,便于你上学掌握时间。
其时,我有时也想过,要是有个钟或表什么的,按时作息,那该有多好啊!可在那个时代,一个农村孩子,能进县城读书就很不错了,想买钟、戴手表,那简直是瞎子摸墙壁——没门。没想到大叔对我像亲生儿子一样,不仅让我和他住在一起,还经常在厂食堂帮我打饭打菜,无微不至关心着我。现在又担心我上学迟到,竟然把自已戴的手表给我。从大叔手里接过手表时,我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知说啥是好。打那起,我给自己制定了一个学习时间表,晚上按时睡觉,早上准点起床,上学从未迟到。
二
1984年10月,我参加工作后,仍然带着那块手表,它就像我最忠实的“朋友”,与我形影不离。有一天下午,我所在的乡信用社领导突然通知我开会,恰巧我下乡了,接到通知后,紧赶慢赶,还是晚了几分钟到达会场。领导见我姗姗来迟,不容分说批评了我一通。没想到领导话音刚落,单位一个喜欢说笑的同事调侃我说,这不能怪他,要怪只能怪他带的那块手表没有分针,所以就迟到了几分钟嘛。他这样一说,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回到家里,妻子见我闷闷不乐,问我缘由,我一五一十把这事告诉了妻子。妻子听后就劝我说,说实话,你那表是有点旧了。为了不影响工作,今后家里节省一点,买块新的吧。
可无论妻子怎么劝说,我就是不同意。一路走来,这块表虽几经周折,但一直陪伴我,我怎么能轻易丢弃。记得有一年冬天,周末我回到家里,父亲叫我和他一道上山砍木柴,以备过冬。从家里到砍柴的地方要走半个小时。砍完柴,天快黑了,就匆忙扛着柴禾回家。回到家放好柴禾,忽然发现戴在手上的表不翼而飞。我慌忙拿着手电,想转身顺着原路找手表。父亲见状,拉住我,对我说:“你这孩子,山高路远,黑灯瞎火的,那山上林子又深又密,晚上根本没办法找。急也没用,等明天天亮了再去找嘛。”
那晚,我躺在床上,回想起下午上山时,还看过时间。八九不离十,它不是掉林子里,就是掉在路上了。就这样思来想去,睡不着觉,直到鸡叫三遍,才迷迷糊糊睡着了。心有所思,夜有所梦,刚一睡着,就梦见自己在山上树林里找手表,满林子都找遍了,没找着,就在我急不可耐时,忽然看见手表挂在一棵有刺的树上,赶忙跑过去把它取下来,不慎手被刺伤,鲜血直淌,疼得我呲牙咧嘴。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一看天刚麻麻亮,赶紧翻身下床,沿着昨天砍柴走的路,上山找手表。
一路上,我仔细查看路两边的草丛,一直找到林边,都没找着。又进入林子里,来来回回,找了好几遍,还是不见表的踪影。我心想,这下完了,这表可能从我的世界里消失了。我像泄了气的气球,一屁股坐在一块石头上,想休息一会儿再继续找。谁知刚一坐下,就听到“嘀答嘀答……” 的声音,这声音我再熟悉不过了,是我那块手表行走的声音。我屏气凝神,仔细一听,手表就在我左边的一棵树桩下,我立马起身,快步跑去扒开树叶一看,唉呀,手表真的还在那里,失而复得的喜悦顿时溢满心窝。我赶忙捡起来,擦了擦尘土,除了表把脱落,手表完好无损。我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揣着它高高兴兴返回家中。
最难忘的是1987年4月,我在原息烽县黑神庙区团委工作时,组织贫困地方的青年到广州劳务输出。从广州返回来的途中,在湖南怀化改乘回贵阳的列车,上火车时,人多拥挤,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挤上车。上车一看,手碗上的手表不见了。我急忙挤回火车门那里,一看车门己关,车马上要启动了,哪有什么手表。我猜想这表可能是上车时,被人顺手牵羊抢走了,或许又是表把脱落,滑落地上,被人捡走了。不管是啥情况,这次,这表恐怕真要和我说“拜拜”了。
我只好转回车厢,坐到自己位置。谁知屁股刚挨座位没有几分钟,突然有人大声喊:“哪个乘客的表丢了?”循声望去,原来在离我位置不远的地方,一个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手里攥着一块表。我立马走过去,对那人说:“同志,刚才我上车时手表不慎丢失。”他看了我一眼,回答说:“你丢的?说说你的表有啥特征吧。”我赶忙说,它是上海“宝石花”牌的,表上只有时针和秒针,没有分针。那人一看手表,果然如我所说,就把表还给了我。原来这位乘客上车时发现火车梯口有一块表,估计是谁上车时不小心掉落的,就捡了起来。就这样,这手表又回到了我手中。
三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调息烽县养龙司乡工作。乡政府门前有一条长长的街道,逢集时车水马龙,热闹非凡。小时候,我曾和父亲来这里赶过集,那时街道用泥土和石沙铺成,赶集的人是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无不怨声载道。可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这街道仍是丫头穿娘的鞋——老样子。随即,我和乡干部职工一道,采取街上受益户出一点,乡干部捐一点,向上级有关部门申请解决一点的办法,千方百计筹款八十余万元,准备把街道打成水泥路。
消息传开后,许多泥水工纷纷跑到乡里,要求承包修路工程。一天傍晚,我刚下班回到家中,突然看见尹开林大叔和一个年轻人在家里坐着。想起大叔过去对我的好,又久未见面,我好生高兴。立马吩咐妻子炒了几个菜,准备和大叔好好喝两盅,叙叙家常。寒暄一阵过后,大叔发现我还戴着他送的那块表,对我说:你当这么大的“官”了,咋还戴着那块旧表?我笑了笑,对他说,这表可好了,陪我读书,接着又陪我走上工作岗位,一直走得挺准,陪我这么多年,实在舍不得丢掉。
随后,大叔给我介绍同他一道来的那个青年,说是他的一个内亲,在外面做泥水工,论起辈分,年轻人应该叫我表叔。听他这样说,我心里明白了,大叔是奔着打水泥路工程来的。吃饭时,大叔开门见山对我说:“你是乡里的“一把手”,乡里的事你说了算。肥水不流外人田,你把这工程让给他做,亲戚会一辈子记着你。”这时,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这几个月来筹钱的一幕幕。乡里干部跑上跳下,把自己省吃俭用的工资都捐了出来,好不容易才筹到这点钱,大家期望着把这事办好办实,我岂敢马虎。想到这里,我只好对大叔说实话:“我是一乡之长不假,但我不能搞“一言堂”、“家长制”。谁符合条件,谁有实力,谁就来承包。”
没几天,那位青年手里提着一个小盒子,又来到了我家,看我不在,就给妻子说是大叔送给我的。我下班回家,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块价值不非的名表。第二天,我拿着那东西去找大叔。大叔说那天他俩从我家里出来就各自分手了,真不知道年轻人会这样做。听大叔这么一说,我心里有底了,只要不是大叔的意思就好。我立马把东西交给大叔,请他转交给他。
两年后,这块表走得不准了,我去找表匠修理,他打开表壳瞧了瞧,说这表时间太长了,里面零部件全部老化,该报废了。算起来,这块表已陪我度过整整九年时间。这些年,我生活、工作能守时守信,它的作用至关重要。它现在不能再我贴身相伴,我实在舍不得把它仍掉。回家后,我仔细用手帕把它擦拭干净,然后珍藏起来。
岁月匆匆,几十年过去了,随着社会的不断发展,手表种类、样式、质量都发生了很大变化,甚至干普通人的手机已经取代了手表的地位,但我始终保持着佩戴手表的习惯。我心里,忘不了大叔送给我的那块手表,忘不了和它在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忘不了大叔对我的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