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箩筐】电影《芳草满天涯》之文化回归有感 (赏析)
三、张玉滚的“子贤”(蒋冰饰)
没有慈母,便没有子贤。在中国,家庭是社会最小的单元,家族文化是决定子女品质的第一站点,因而孔圣人曰:“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中国传统家庭,从小就教育孩子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这是生命的底色,文化血液,从小输入受用一生。玉滚娘虽然是农村妇女,但她崇尚老校长,其实就是对士人的尊敬。没有老校长就没有玉滚,这是她朴素的真理。玉滚放弃高薪,留在村里任教,一月30元工资,她认为是光宗耀祖。这个认知真不简单,有了不简单的娘,才有不简单的儿。于是,她的儿子张玉滚,20年来培养了1000多名学生,资助了300多名贫困生,培养出33名大学生,成了时代楷模,获得了若干荣誉,实现了母亲光宗耀祖的理想。这种有机的结合是现实的。说明编、导的文化视点是准确的,是对中国文化的整合和回归。是的,我们需要自己的文化滋养心灵。在《芳》剧中玉滚表现的非常充分。
在现实生活中,扮演玉滚的蒋冰很洋派,生长在上海。可是在《芳》剧中的张玉滚,一出场与他现实中的形象判若两人,憨厚,朴实,寡言,眼神和善,说话的声音带着亲和的磁性。这个形象设计,一定是经过他反复打磨,与现实中的张玉滚充分融合后的效果。张玉滚是河南省南阳市高丘镇黑虎庙小学的一个真实人物,剧中的事迹都是他的亲身经历。其实,一个演员没有原型,自由塑造人物有更大的空间,如果原型确有其人,局限性很强。他必须是他,像他,成为他。这就给演员提升了难度。但蒋冰鲜活生动地完成了这一形象。有的电影依靠旁白,独白等手段辅助演员完成他的内心世界。但蒋冰丰富的内心世界全是靠他的形体动作,感情动作,神态动作来完成。
蒋冰是个早已成熟的演员,出演过多部影视作品的主要人物。他说,我不追求明星效应,我只是个演员,我要求自己把剧中的每一个细节,通过自己的情绪,准确地表达出来。是的,演员是用情绪准确表达剧情,文学是用语言准确地表达出感情。如此,我不难理解他出演《芳》剧的成功了。他在剧中最突出的品质是“孝道”,最成功的创意是“哭”。
他孝父母,敬师长。端碗吃饭先让爹娘吃,娘舍不得吃。玉滚说,娘不吃,我怎么能先吃?虽然就一个小细节,道出了大文化,中国就是以孝道维系家庭感情的。在此,我不得不为编导喝彩,这些细节最显编导的文化积淀。而演员也处理得十分“家常”化。玉滚师范毕业回家,带着聘用书满心喜欢报告了父母,到深圳教书一月3500元工资,全家欢喜。母亲要包饺子,父亲逢人就炫耀。他提了两包点心,一包给父母,一包给老师。就因送老师这包点心,改变了他的人生轨迹。老校长一如既往地挑着教材从山外回来,见了玉滚喜上眉梢,领他到教室里走了一遭,玉滚的笑容凝固了,欢喜的心冷了下来。三个年级一个复合班,就一个老师。多年来学校没有改善,孩子们恳求他当他们的老师,他面有难色,但又情动于衷,他一定想起他小时候的自己,如果不是老校长,他将没有今天。他忐忑不安地走出来,想为母校尽一份力,于是决定代一个月课。谁知这一带,他再也走不出去了,他受孕于山里孩子的恳求和老校长一生的坚守。老校长为了谁?图了啥?他没有言语,但他的情绪比言语更强烈!这是蒋冰演技的功底。
他讲的第一课是,人,大、天。他一撇一捺写下人字时,问学生这是什么字?孩子们说,“人”,他说人字加一横是“大”,大字再加一横是“天”。人再大,大不过天。在这里,编、导、演的心思一并贯通,这个细节看似给孩子们上课,其实是给玉滚自己上了第一课。这种细节与人物心境的合一,是编剧的高明手段。是引喻,也是契机。
他接过老校长的扁担,从此到山外担教材成了他的专职。雨中一戏,他摔倒多次,因为路滑,到了夜晚还没回家,找了个山洞避雨,他累透了,但无悔意。他的行动不夸张,一切都是常态化,再苦再累没有想到改变自己的处境。
结婚拿不出彩礼钱,他于妻有愧,年老的父母需要他孝敬,反而是母亲处处为他解除困境。他活得理不直气不壮。这些情绪始终在他心里沉重地装着,但他无言,一切都在无言中完成,但能感觉到他的愧疚。
学校没有桌椅板凳,听说山下有学校退旧换新,他就去“求资源”,这一刻他很谦卑,就像穷人到了富人面前,眼皮耷拉着,怕拒绝,不敢大声说话。但是他实在、真诚、谦卑的态度争取到了同情。就是这么平常的一个情节让人感动,让人心酸,让人浮想联翩,他谦卑的身后是一群求知的孩子。
他很爱自己的学生,一个叫山子的学生,父亲收监,母亲跟山外人走了,跟着年老有病的爷爷生活,常常吃不上饭,有饭也舍不得吃,留给爷爷。但性格倔犟、孤僻。老校长把情况介绍之后,他便格外关照这个孩子的生活,还要保护孩子的自尊,饭时故意支走孩子,把饭填满。师生之间有了亲情的元素。这一切都处理得自然而然。就是这么平平实实的戏份却始终让人感动到泪奔。
卢梭说:“艺术并不是对经验世界的复写,而是血泪情感的流溢。”蒋冰的表演远离复制,是借现实经验为载体的自然流溢。
在《芳》剧中,他创造了“影视第一哭”。黑虎庙修通了公路,玉滚和老校长都有课,派妻子去代办,孩子无人带,妻子只好抱着孩子一起去,谁知途中翻车,孩子失事,妻子受伤。他跑到现场一看,惊恐,悲伤、愧疚一并爆发,但他没有号啕出来,而是气噎之后晕厥。这种处理方法反而让观众替他哭。踏实,少言的他,终于受不住了……回到家中,夜半哭醒后,他决定离开这个伤心之地。这个决定出来之后,谁也没有挽留,连老校长也无话可说。娘在病中也无异议,这种塌天之祸谁能承受得了啊。
他和妻子一起走了,身后的孩子们追了过来,他努力不回头,努力没看见,坐在车上目视前方,车开动了,当孩子们一声声地呼喊老师的时候,他全身缩成一团,身子努力向前倾,以示他要走!脸憋成一张红纸。他听到孩子们的喊声响成一片!他终于忍不住号啕大哭了。他知道他丢不下这些孩子,可是他又如何面对失女之痛?在哭中纠结,在哭中挣扎,终于没有走成。这一刻他显示了真实的生命触动,这种逼真程度绝非是演技可以完成,而是灵魂在呜咽!他下车了,孩子们拥进他的怀抱时抱头痛哭,他是托起明天太阳的那只圣手啊!他们已是一条筋脉的连接,并非个体伤痛就可以分离。
最强的个性是什么?是那种精神与生活一致的个性。
张玉滚经过大伤痛,有了独自的精神世界。重新回到讲台,他要像老校长那样,沉下个体的伤,带着永远的笑,面对明天的太阳。正如剧中歌词:
你让芳草布满天涯/绝处也能开花/长在深山里的孩子/有梦就能发芽/
当孩子们说:老师,我是您的孩子。
另一个说:我也是您的孩子!
他泪流满面!镇定之后,回头深深地向孩子们鞠躬致谢!这时,感情再一次掀起高潮。孩子们拯救了他,他感染了孩子们,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真挚情感,是世间最具美学的关系。心大于宇宙!他给予人的震撼是一次灵魂的洗礼!是浊世中的清流!是大讲利益等价的抗衡,是一个士人的节操!俯首甘为孺子牛不是强迫,而是自觉。这便是人们心目中真正的“教师”!张玉滚诠释了一种贤德,这种文化形象便是此剧的艺术业绩。正如著名演员郭凯敏先生所言:
“艺术就是精神慰藉,必须具有心灵的养分和精神感召力,才可以称之为艺术!”
四、张会云的妻德(顾佳饰)
我们曾经多少年把“男尊女卑”视为男女不平等来解读,其实,在《易经》辞系里,男尊女卑的意思是:男人就好比是天正直清明,女人就好比是地厚德载物,也属天尊地卑之意,夫妻各守本分,子与女才合成“好”字!男尊女卑是文化结构不是等级观念。《芳》剧透彻地诠释了这一观点。张玉滚是个正直清明的丈夫,张会云是厚德载物的妻子。她如一朵安静的紫丁香,言语不多却散发出淡淡的香味。
现实中的顾佳就是一个安静的女孩,她静静地微笑,轻轻地说话,会给人带来清凉之感。我猜想她在设计这个角色时,丈夫是她心目中的高山,她就是山脚下的溪流,她静静地绕山而行,除了滋润,不增加任何压力。小时候他们是两个第一,张玉滚是学习全班第一,张会云是全班倒数第一,老校长止住孩子们的嘲笑,指派张玉滚帮助会云。长大后,张玉滚留在村里当教师,和会云结为夫妻。会云的“妻德”,在《芳》剧中,有三次出色的表现。
第一次,她深深地爱上了张玉滚,可玉滚家穷,娶媳妇拿不出彩礼,办不起婚宴。玉滚娘只好向玉滚的哥哥们招募,二哥有怨言,放着大钱不挣,非要留在村里受穷。大哥也为难。母亲啪叽一拍桌子,万马齐喑!俩儿子慌忙表示尽量帮助,父亲沉默如山,母亲心有不甘。全家正在为难。玉滚提出先不结婚。言外之意,上学花了家里的钱,工作了还往家里要钱,他过意不去。可是,会云出现了,她们家不仅不要彩礼,而且婚宴全包。这在农村来说,上赶的不是买卖,嫁不出去的女子才出此下策,单说世俗的唾沫也会被淹死、耻死。好女看嫁妆,好男看彩礼,是俗称约定的风俗。但会云不怕闲言碎语,爱,是会云生命的信念。会云家解决了张玉滚的窘困,他们圆满结婚了。
这里传达了一个重大问题,爱是什么?爱是高楼、豪车、地位、名号、是丰厚的收入?在会云心里这一切都不在爱的范围当中,她爱的首先是人!所以,她是个勇敢者,她勇于冲破人云亦云的陈规陋俗,走自己的路,她有她的幸福观。她哗啦打开门宣告她的主张时,我觉得她真美,她不屑世俗的风言风语,敢于面对困难,与夫共进退的纯净,神女般的圣洁。她爱得纯粹,爱出了品位!穷不是我们想要的,但穷不是控制我们的精神枷锁,只要有心力,就可以改变困境,中国人不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吗?她表达了女人的精神高度,表达了爱的纯然本质。顾佳出演过多部影视剧和舞台剧,《芳》剧为女一号,她的风格是通里彻外的安静,这种安静又是一种内在力量。婆婆说她没有脾气,没有脾气就是力量,世上哪有全顺心的事,她能没脾气就是内力。
会云的第二次妻德表现,是婆婆的引导,她在地毯厂工作,一月千元工薪。玉滚看到孩子们尽吃冷饭,和校长商量着办个食堂,学校没钱雇人,玉滚只好求妻子,妻子不同意,一千块钱好歹能补贴家用。言外之意,三十块钱孩子吃奶钱也不够。这是生活困境,家庭主妇不能不考虑。那算是一次“脾气”。婆婆说会云啊,原来你也有脾气呀。你不去也可以,我去当厨娘。善良的会云立即让步。她怎能让年老的婆婆去劳顿?为了扶持丈夫,她只能放弃“优厚”的待遇,自己去为孩子们做饭。这一情节不仅传递出会云夫唱妇随,也传递出孝道的力量。这是久违了的家庭氛围。会云也是个现代女子,但为了爱情,她可以做到和而不同。谁不想让丈夫大把的钱拿回来,到外出豪迈地消费一把?可是会云能耐得住寂寞,扛得起窘困。她没有太多欲望,本分、贤惠,恰如静静绽放的紫丁香。绽放的时候,她自己并不觉得灿烂。男人建设世界,女人守护世界,他们是最美的一对。
善者,有德者,也是世间的使命者,承载者。仿佛上帝一再考验他们的耐力。会云带着孩子拉教材,途中失事,孩子遇难。会云摔晕后醒过来,找到孩子吓蒙了!当丈夫赶来时,她才哭出声来。也许所有的人都以为她会向丈夫发泄怨气,没钱结婚可以不要钱,学校没有厨娘可以义务劳动,可是,孩子没有了向谁要去?这是常规思维。可是,会云却甩开手打自己的脸,她歇斯底里地向丈夫忏悔:对不起,都怨我,我没有护好孩子,都怨我,都怨我……
她的逆思维突爆,观众身临其境,一片呜咽!把剧情推向情感的高潮,久久难以控制。这是一个女人的独语,她独语一个女人的生命世界。爱的本质是奉献,是顺从,是包容,是永远觉得自己还做得不够!爱是她生命的全部。正是因为爱,她不为虚荣而活着,只是快乐而存在。正如剧中歌词:
如果你渴求一滴水/我愿倾其一片海/如果你要一片枫叶/我给你整个枫林和彩云/……
一切有品质的艺术都是表达生命的大学问。演员顾佳生动地完成了这一命题。她的整体过程是安静、贤德、无怨无悔,到最后的大爆发,积蓄了如像火山喷发的力量,给了观众极大的震撼。这是顾佳在《芳》剧中的艺术成就。
《芳》剧,无疑是成功的,我以为它是主旋律作品的出路。编、导遵循着艺术规律,视点直入人性,人情,人心的塑造,任何艺术形式,人是中心,人是太阳,人的形象塑造成功,剧作就成功了。《芳》剧没有粉饰生活,没有回避贫困,正是真实地表达了中国人在困境中的自我完善,自我建设的顽强精神。人物线条,人物感情都十分流畅,人物的文化心理各有侧重,演员处理得合情合理。编导从张玉滚身上,透视出了文化厚度,从张玉德的家庭中感知了,母慈、子贤、妻德的整体氛围,也从老校长身上透视出中国传统士人的气节和傲岸。全剧有一种传统文化的回归感。这是当下至关重要的文化引领。《芳》剧是有文化厚度的一部剧作。编、导不仅有“心眼”而且有“灵眼”。剧本的细节与大情节浑然一体,没有拼贴感。导演很会渲染气氛,给演员提供了丰富的表演空间,使他们发挥得淋漓尽致。
另有几个细节需要商讨。比如,黑虎庙村没有公路,孩子们没见过汽车,更没见过摩托,应该说摩托车的到来,孩子们最好奇,这儿热闹场面比较真实。
再一点是,玉滚孩子遇难,最难过,最尴尬的是老校长。应该给老校长一场自我发泄情绪的戏,然后抹干眼泪,稍稍平静再见玉滚。这样老校长的感情线条就丰满了。
另外稍有遗憾的是,玉滚娘在医院去世,玉滚一路上闪回母亲的场景,已经是动感场面,当他进了病房,母亲的病床已经空了,床柜上放着母亲临终时包好的饺子……静场,曲终人散的伤感!这样感情会是个高潮,会促进观众流泪。玉滚只是茫然若失的眼神,哀大于伤痛。从剧情的动、静搭配来说,女儿失事刚刚痛哭,母亲去世静场处理更有力度。这是感情线条。从场景设置,母亲死在病床上还没走,不合常规。如果场景是个大空、大静,会更揪人心。当然,影视艺术就是个遗憾艺术,作品上升到形而上的境地,这些技术性问题就是皮毛了。一家之言,谨供参考。
2023年9月8日净心斋
编辑的是段话,太鼓舞人了。说明我们都在共同完成这个命题。感谢编辑的解读情怀。感谢江山文学“箩筐社团”这块宝地,让我们庄重地服发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