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组以改第一次只听刘明一和两名刘明一指定的战士的一面之词；而是把跟在孔德旺和刘明一出事地点的十一名战士都集中在团招待所，隔离在单独房间，并在楼道内加派了岗哨，避免他们互传信息。
　　 调查组设在招待所小会议室。他们一行五人，一字坐在主席台上，两旁和门口都分别加派了荷枪实弹的卫兵，整个会议室威严庄重，充满杀气。
　　 为了能把孔德旺舍己救羊的事迹做真坐实，免出意外，刘明一在把孔德旺的尸体拉回团卫生队保存之后，就和教导队通信员小夏召集那十一名在现场见证的战士反复做了思想工作，让大家无论何时都不得把孔队长私自下塘游泳的事说出来，那样不但会害了孔队长，使孔队长不能评定为烈士，而且也给全团抹了黑，带来荣誉上的损失，团领导多人也都会得到不同程度的责任追究。这不是隐瞒组织，欺骗领导，而是不得以的善举，希望大家一定守口如瓶，遵守诺言，做一个守信的好战士。
　　 由于刘明一事先对战士们做工作、打预防针，致使第一轮的调查问询没有取得任何结果，都异口同声地说的是刘明一交待他们的话。有一定审查破案经验的周处长，还是从十一名被单独调查问询战士中发现了两名战士在问询时眼神有些迷离恍惚。他有心地在那两名战士的问询调查表上做了记号：他们是第一个脱衣下水要搜救孔队长的江苏籍新兵程飞和现任团副参谋长王林峰的小舅子彭力刚。
　　 “叫彭力刚！”
　　 周处长厉声指向门口的勤务兵。
　　 “彭力刚！站起来！”
　　 彭力刚刚坐在调查组对面的凳子上，还没来得及思考为啥刚询问完自己又把他叫过来，就被周处长一声口令给喊了起来。
　　 “彭力刚!你的情况我们已经调查清楚了，你从小跟着你姐夫在部队长大，深知部队的规章制度，对部队的情况你比他们都了解，台上坐的都是军师团领导，孰轻孰重你应该清楚，你现在已经是一名光荣的革命军人，你是应该听从你上级领导的话，但你要分清领导的话是对是错，欺骗组织，隐瞒实情的行为是坚决不能提倡的。你们十几个在出事地点的人中，有些要求进步，诚实守信，立场坚定，爱憎分明的同志都讲了实话，现在看你的表现了，你是如实说出实情？还是继续隐瞒说谎？！”
　　 周处长说完，一拍面前的问询笔录表，吓得彭力刚猛的一惊，险些坐回凳子上。
　　 “这个……这个……。”
　　 彭力刚虽然和主席台上的五名调查组成员中除去军、师的两名调查成员外其余都认识，但此时他们都失去了往日见面打招呼的嬉笑而虎目圆睁，不拘言笑。
　　 “莫非他们都如实说了？台上的五个人中有四个都比刘股长官大啊……？哎，干脆如实说了吧，反正他们已经说了。”
　　 经过短暂的思想斗争后，彭力刚就如实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第二个传唤的江苏籍的程飞，周处长如法炮制，他也很快被攻破防线如实讲述了详情。后来那几名战士除去教导队通信员小夏语气坚定不容置疑外，其他的战士也在威严庄重的质询面前如实讲述了实情。
　　 小夏不是没动摇过，他之所以仍在咬牙坚持，是无法迈过和孔队长的私人情感这道坎。孔队长虽然是他的上级领导，但处处却以一个大哥哥的身份照顾他，关心他，教他处世做人的道理。他把此生的仕途命运已依附到了孔队长身上，他愤恨刘明一和孔队长的打赌，更抱怨刘明一早期阻挡他们施救。如果在他们刚开始觉得不对劲时就下去施救，说不定孔队长仍就安然无恙。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怀疑是刘明一有心而为之，他清楚未来参谋长的人选的竞争对象，为这个想法还惊出一身冷汗。如今，孔队长为了一时之快撒手人寰，已无法挽回，他只想让他死得体面些，死得有价值些。当刘明一把孔队长的死说成是为救群众的财产而不幸光荣献身时，他还在心里直夸刘明一精明，处事反应快。所以，无论调查组怎样启发诱导、施加压力他都不为所动。
　　 所有战士调查问询完之后，才轮到刘明一。本来周处长是准备第一个传唤刘明一的，后来采纳了团政委的意见才把他放到了最后。团政委是想给刘明一留下足够多的时间思考，同时也是让他看一看来回出入被提审、质询的战士，事情已经败露，不要执迷不悟，诚恳向组织坦白实情，落得个从轻处罚是上策。
　　 刘明一低垂着脑袋坐在调查组面前，他没有为自己狡辩，而是一五一十地讲出了实情。他说他不是怕因和孔队长打赌使孔队长失去了生命，他当时只是一句玩笑话，哪知道孔队长真的一下子就扎进了水塘。我两个从小一起长大，我深知他的水性，他在水下游两个来回也不是问题，那知他被水草给缠住了……。
　　 “那你为什么阻挡战士们下水施救？难道你不怕孔队长出现意外吗？”
　　 “我不是说过吗，我知道孔队长的水性，我还有意识看了一下表，他们议论怕孔队长出事时，实际上他入水还不到一分钟，他从小在我们家乡的川介河里一个猛子憋气四五分钟是常事。”
　　 “你是一名共产党员，也是一名革命军官，为什么出事以后不如实向组织和团领导汇报？而要编谎话欺骗组织？骗下瞒上？你考虑过这样做的后果吗？”
　　 “我当时确实有些懵，有些慌乱，根本没想那么多，只想找个孔队长下水游泳的理由，后来我就看见水面上漂着那只羊……。”
　　 半个月之后，经过团党委研究，报请上级党委批准的自查处理结果如下：
　　 一、刘明一：政治思想涣散，安全意识丧失，对孔德旺同志的死亡负有直接责任，且救援不力，骗下瞒上，欺骗组织，对抗调查，在广大官兵中起到极坏的影响，根据军队军官处罚条例，决定给予刘明一撤销一切职务，营级军官级别降为普通战士退伍回原籍。
　　 二、教导队通信员夏斌：不能正确树立自己的人生观、价值观，知情不报，隐瞒事实，缺乏一个革命战士的坦诚与诚实，且经领导多次问询谈话后，仍不能改过自新，认识错误，根据军人处罚条例，决定给予提前复原回籍。
　　 三、主抓教导队专业技术培训的常务副团长张国伟，因监管不利，决定给予党内警告，副团级降职为正营级。
　　 四、主抓团作风纪律的军务股股长蔡常生因纠察督导不利，决定给予降级处理，由副营级降为正连级。
　　 五、收回军颁发的：“炮兵团全年安全无事故先进单位”光荣称号。
　　 因是第一个说出实情，致使调查得以顺利开展的彭力刚，受到了军保卫处周处长的表扬，为连里争了光，连长给了他个“连嘉奖”。当晚，他的姐夫现任副参谋长王林峰特意多炒了两个菜犒劳他一下，夸他立场坚定，爱憎分明，诚实守信，警惕性高，出事的当天就和自己如实汇报了刘明一让他们说假话的事实。
　　 一个月以后，刘明一的爱人辞去了已随的军家属身份，办理了相关手续，和刘明一一起携正在上小学的女儿，回到了家乡。
　　 孔德旺的爱人虽然也办理了随军手续，但因家中公婆年老体弱，需要长期照料，又加担任本村小学的代课老师，而没有来部队享清福。
　　 她接到电报刚到部队时，团领导就对她进行了亲切的接待和招待，并指派四个战士轮流对她进行照顾看管，生怕她在悲痛中有所闪失。她明明听说孔德旺是为救群众财产而献出宝贵生命的，应该被追任烈士，后来为啥又不了了之？她再三追问，才听一个照顾她的小战士说，孔队长不是因为抢救群众的财产牺牲的，而是和刘股长打赌私自下河游泳淹死的。那些下水塘救羊的事迹都是刘股长瞎编的。“据说，”小战士迅速压低了声音靠近了她的耳朵。“当时孔队长下水不久，战士们见孔队长久不露出水面，怕出现意外，要下水救他，刘股长死活拦着不让救，可能怕孔队长和他竞争未来的参谋长位置。现在事情败露，刘股长已经被关了禁闭了，可能要开出军籍。”
　　 小战士的一席话把孔队长的爱人惊出了一身冷汗，如五雷轰顶，她联想到她刚到队时刘明一跑前跑后，嘘寒问暖，原来这里面有如此猫腻，气得她非要找刘明一当面问个究竟不可。后来经过团政治处主任再三劝阻开导，她才安稳下来。
　　 ……
　　 半年以后，王林峰的爱人收到了刘明一爱人的一封信，信上大致说很感激彭嫂子的来信问候，只是家中又出变故，没有及时给嫂子回信，请嫂子谅解，并恭贺王参谋长由副转正。她说在部队家属院居住时，她和嫂子亲如姊妹，无话不谈。如今虽然各奔东西，但心里总惦记彭嫂子和参谋长的好。他们刚回老家那阵，孔队长家人隔三差五就过来闹上一阵，家中那点有用的东西都让孔家给搬空了，老刘也曾向他们下跪过，道歉过，说他有责任，他不应该打那个赌，可是事已至此，他希望得到他们的原谅，他愿意赡养和抚养孔队长的父母和孩子，可是，得到的总是一顿臭骂、撕打和一脸口水。我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只是苦了老刘，他的体重由原来的一百七十斤，下降到一百二十斤都不到。他嘴里经常念叨着他有责任……他有责任……。他不怕干农活，只是他受不了乡亲们的指指点点，冷嘲热讽。上个月的一个大雨天，他说要到稻田看看，怕即将成熟的稻子被水淹了，那知他一去就再没回来。三天以后，她和老刘的弟弟在她家水稻不远处的一口深井里发现了他，当时我们还认真看了井里，什么都没有，可三天后再看时，他就漂浮在井口……。人们都说可能是大雨不小心滑到井里了，可我总觉得不像，我了解他，他是真的无路可走了……。
　　 参谋长的爱人再也读不下去了，她把信甩给参谋长，趴在床上抽泣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