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荷 ·暖】梦中跑来一匹马(散文)
上帝的马鞭,有时就紧握在这十万骑马军人的手中。
七
每一次,梦见这群健美高大的马,我都会翻身上马,勒马奔驰,迎面而来地享受着天下最强的大风,看着道路像奴仆一般向我称臣,接着是用力地扑地而跪。激动人心的瞬间和揪人心的痛楚如期而至,如烈日焚燃着我内心里日见枯萎、衰老将至的庸俗岁月,看草木丛生蓬死,而我身在其中。无数惭愧,无尽羞怯,无法言说的耻辱,像遇见森林野火的兽群,一丝不挂,从不同的树洞、大大小小的岩穴,从树上树巢沿着湿润的河床,穿过烈焰的灼热,狼狈地夺路而逃。
马的到来,让我的骨头开始体验,那种遍地英雄、壮美辉煌的鼎盛时代;马的离去,却让我以媲美死亡的庄严和冷静,重温着内心深处悲愤不已的烈士暮年。
只是这个时代发展到今天,能源的发现和利用,交通工具的批量生产,因为人类追求更快的速度,从而不再需要马的出现。尽管控制动力的标准,至今仍然使用马力这个名词,只是工业化的马力已经成为钢铁的标识,成为光热,成为电力,长久地替换了真实的马力,淘汰着存有数千年之久与人类为伴的朋友。
城市冰冷而残忍地亮出锋利的獠牙,除了用马制造的美食和换来的金钱,人类已不容许马的存在。马,正从人类最好的生活中完整退出;最后背负着失败者的角色逃离;终于被机车的轰鸣,从城市各个角落全数不剩地驱赶而走。如果,你能在草原和乡村的小路上,遇到一个骑马人走来,你感觉这是一份再正常不过的亲切,再次唤醒身体里潜伏已久的基因活力。相反,你若是在城市某一条街巷,看到有这么一个人,骑着一匹马,在机动车辆的汪洋大海中,或慢悠悠独行,或快步向前奔去,谁会不把它当成一种奇异的景观,当成一份只有推动旅游经济发展,才能正常被人类甘心接受而出现的怪诞?
在我所有生活过的大小城市中,几乎看不到身边的马在哪里,马群在哪里,骑马人在哪里,若是找到它们,只能从梦里寻找,然后找到它们,完成一种英雄的心愿。
在我的梦里,常常会出现这样的一匹马:它独立山巅,头颅高昂,粗长的鬃须顺风飘拂,高洁而野性地反抗着人类的抛弃!
那一瞬间,我又变成了一匹马。只有在马与马的交颈相抚之间,只有在群马奔腾向前的泥土上,人类才能懂得马类被丢失的语言,找到如何拒绝平庸,对峙死亡的胆气。只是人类不想也不敢说出自己的愿望。他们都会在这种时刻,不论是白天还是黑夜,把自己想象成一匹马,用梦想的力量,对生活发出你是谁、你在哪里的灵魂拷问。
马,终能让人类早晚意识到,自己早被活命的哲学格式化,在空白的世界里,升腾起一个敢于打碎层层铁壳的觉醒。
八
当生活中唯有跟随马,才有路可行时,你才会知道,路就在马蹄下,人类终于在马的面前,发现自我的退化!
当全人类不再需要马的时候,只剩一人,我需要!
当马消失后,真心怀念,给它复苏重生的人,还是我!
它们才是我灵魂里唯一可信的伴侣,是我甘愿与它们融为一体,共同抗拒无边孤独,对垒无尽荒喊出的粗糙歌声。唯有来自黑夜的一曲歌声,本身就是一种光明的力量,重生的灼热。不仅是歌声,不仅是心灵,不仅是结伴而行,更是只要马还活着,永远都会被传递、被继续、被唱响的梦境。
一个人、一匹马、一片天,远方才有望不见的尽头。这就是我为全世界生存价值提供的亲身体验,是我梦中常能看到的诗和远方。世界有这么大,我就坐在它的脊背上,挥动着高高的手臂,目视前方驱使着它,用光电一般的短促,欢快地奔向天际。
我想再跑快一点,快点越过这一片荒凉。
二〇二三年十月十日于乌鲁木齐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