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检察机关的法律专家们对这一罕见的案例心存芥蒂，一时在感情上也难以接受，但法律是严格的，既然大家翻遍了所有的法律解释，就是找不到有关14岁以下的法律解释，检察机关还是打算不得不根据“法无明文规定不为罪”的原则，认定林全林、刘亚格夫妇不涉嫌犯罪。为了慎重起见，水南县人民检察院在作出认定之前，特地请示了西歧市中级人民法院有关专家，得到的结果是一致的。为此，2004年11月20日，水南县人民检察院正式作出了林全林、刘亚格不构成包庇罪而不予批准逮捕的通知。
　　 消息传出，在当地立即引起轩然大波，同时在全国产生了强烈的社会影响：水南的老百姓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这一现实，他们凭着一种朴素的感情认为，林全林、刘亚格夫妇明明隐藏、转移、毁灭了罪证，理应受到法律惩处，他们不懂得高深的法律理论，只知道法律应该为老百姓说话，法律应该为人民弘扬正义、惩处邪恶，而现在摆在他们面前的事实是恶人将会因法律出现空白而逍遥法外。有人还声称要将这一特殊的案例反映到全国人大常委会，要求根据实际情况重新补充法律存在的空白。仅此这些倒还罢了，总还是明白人干的事。可水南县的老百姓都不见得是明白人啊，有人说是公安局让林全林买通了，还有人说林全林有亲戚在公安厅，这就有人给110打电话辱骂，有人公然在深夜将粪便拉在了公安局大门口。“1013”案子成了小城人最热门的话题，公安局也就成了小城人注目的焦点。于刚感觉窝囊的还有一层，公安机关内部规定批捕率要求是100%，否则就要影响到办案质量，也就是说费心劳力的侦破了1013强奸杀人案，不但不能给水南县公安局带来荣誉，反而还会带来污点，在年底的刑事案件质量评比中，水南县公安局会因为林全林、刘亚格一案两人没有批捕而成为最后一名。
　　 几天来，于刚食不知味、夜难安寝，水南公安局的荣辱、法律对犯罪的无奈、委屈和愤懑使他腹胀如鼓，心气难平。法律本来是坚硬的石头，谁要是触碰它，就应该会头破血流。但在一些别有用心的人手里，法律却成了烂泥巴，任为非作歹之徒踩在脚下。可悲的是这一切还都是在捍卫法律尊严和促进法制公正的口号下。每天晚上，于刚很晚才能上床就寝，可在合上眼后总会在恍惚间看见小薇那洁如莲藕的肢体、永难瞑合的双目。好在他有躺在床上看书的习惯，还可略解心慌。为了不影响家人安寝，于刚已经有一个月没有回家了，他索性就住在办公室的套间里。再有两天就是2005年的元旦了，于刚下午召开了中层会，在安排完“元旦”“春节”的安全保卫工作后，他又重点讲了“1013”案子，说服大家正视现实、尊重法律、调整心态、努力工作。可是知易行难，自己的嘴也说服不了自己的心啊！这不眼看着又折腾到了凌晨两点多。躺在床上的于刚放下手中的书、关掉灯强迫自己入眠。
　　 就在这个时候，放在床头的手机响了。
　　 “你好？”刚问了一句，就听指挥中心主任南振驰在电话里急促地说：“局长，我是南振驰。刚才110接到交警大队事故科的电话，说是咱们东0——0288警车在省道水南段二百公里四百米处也就是豹子腰发生了交通事故。在转弯处掉下了豹子腰沟，车毁人亡。车里有咱们崔书记的名片。”
　　 于刚一骨碌爬起来坐在了床上，将手机夹在脖子上一边抖抖索索地穿衣服一边急切地问：“能确定是崔书记吗？”
　　 “0288车肯定是崔书记的车，在咱们局里上的警车牌照。车上就坐了一个人，是不是崔书记出警的同志也不肯定。但在现场发现了崔书记的名片。局长我已经让司机把车给你准备好了。”
　　 “好的，振驰你听着，把电话记录做好，原封不动地立即念给县委办主任听。没有我的话再不要告诉第二个人。你随我马上去现场。”
　　 急慌慌地走出办公楼，寒气袭人，冷风扑面，尽管穿着大衣于刚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一个寒颤。
　　 “豹子腰。”只说了这么一句，于刚就瘫坐在了车座上。
　　 车灯光和月光的融合创造出一片迷茫，随着车的行进，这片迷茫由眼前随深入了于刚的心底。
　　 东台省是西部欠发达省份，辖西歧、安东等十个地市，省会东泰市是国务院的计划单列市，全省人口近四千万，水南县隶属西歧市，人口近五十万，是东台的产粮大县。西距市委市政府所在地西歧西坡区26公里，南离省会东泰市的中心广场48公里，土地也就与省会北郊比邻而耕。历史上水南也曾红得发紫，那是在以粮为纲的年头，当时东台省的革委会主任就曾在水南任过县委书记。近几年来，尽管提倡全民招商，走工业化的路子，水南在全省的地位有所下降，但仍然是东台省热门的县市之一，除极个别的水南的县委书记、县长都得到了提拔。在西歧就流传着一句顺口溜：绔祀的面细、明乡的秤准、水南的干部像竹笋。绔祀县在水南的北面，是个山区县，绔祀的挂面又长又细，是西部出名的挂面之乡。明乡县是水南的东邻，以手工业出名，尤以定秤为最。不管是长竿短弓，还是小戥地镑，地球人都知道，明乡的秤最准，用着放心。水南的干部能和绔祀的面明乡的秤相提并论，那自然是竹笋出土——节节高。所以西歧的干部都挣破头给水南挤，省委也对水南的主要领导的确重视，不管是提拔的还是派来的都是些吃刀子咽剪子的厉害角色。现任书记崔跃进是北方工业大学的硕士研究生毕业，又在绔祀县任过多年副县长副书记，经验和理论都很过硬。县长甄希望跟随现任省委主管组织的副书记李克俭多年，是李克俭最得用的大秘，深得李克俭的真传。就连县公安局局长这样的小角色也不含糊，于刚原来就是县局的政委，任县公安局的局长时又进了县委班子成了常委，由常委兼公安局局长也是西歧第一人。
　　 一晃已经四年了，崔书记比于刚还早来了一年，五年了。想到此，于刚不由得一声叹息。
　　 司机已经知道了于刚要去干什么，车到豹子腰村时自然减慢了速度。看到警车闪烁的警灯，于刚知道到了肇事地点。他迈下车步履沉重地走过去，两辆相向的警车大开着现场勘查灯，灯光所照之处亮如白昼。司机和南振驰一声不吭地跟在他的身后，他的三菱吉普警车表明了他的身份，现场的交警主动地陪他查看着。在路上其实什么异常也看不见，随着交警的指点才能看到路边的水泥防护桩被撞断，崖畔形成了一个豁口，站在豁口处随着大功率手电的光才能看到崖下摔裂的车。在交警的引导下，于刚爬坡过坎跌跌撞撞费了好大劲才来到了肇事车前，车已严重变形，连后厢盖也已摔起砸碎了后窗玻璃，凌乱的车部件和散落的碎石子和土使气派的奥迪车不成样子，黑色的车体成了一堆灰蒙蒙的垃圾。在强烈的灯光下，车后那蓝底白字的0-0288车牌照亮得刺目。
　　 “能确定是几点发生地事故吗？”于刚声音干涩地问。
　　 “你是？”跟在他旁边的交警没有回答他，却小声反问道。 
　　 “他是我们于刚局长。”南振弛在于刚身后介绍道。
　　 “是这样局长，我们是12点17分接到过路司机的事故报警电话，12点45分左右到的现场。现场情况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奥迪车上就驾车的一个人，当场死亡，我们最先从他身上发现了你们水南崔跃进书记的名片，调档得知果然是你们局的车，就通知了你们110，我们后来又从死者的口袋里看到了你们崔书记的工作证。现场勘查工作已经结束，我们已经录了像，死者我们已送往殡仪馆。马上就要清理现场。我是交警西坡大队事故科指导员刘连生，就是在这里等你们来人。于局长，我这就算是正式通知你了。”
　　 “好吧，你按你们的工作程序去忙吧。只是回去后告诉同志们，在事情没有彻底搞清楚之前先不要乱说。明天一大早，我们县上肯定会有人到你们大队去的。”于刚说着就拖着沉重的腿上了自己的车。
　　 会是崔跃进书记吗？也许不是他，也许他把车借给了朋友，对，他就经常和水南大酒店的马总换车开，也许是司机开着车。于刚这样想着就拨打了崔跃进书记的手机，好、通着。
　　 “是崔书记吗？”于刚急切地问。
　　 手机响了好一会才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你是谁？”
　　 于刚的心立马像咽下了冰块，凉透了。
　　 他硬着头皮打完了电话，最后问：“殡仪馆还留有人吗，我去能见到吗？”当听到说还有法医在工作时，于刚示意司机把车往殡仪馆开。
　　 怎么办？是否该立刻报告甄希望县长？如果真的是崔跃进书记车祸遇难身亡，那对水南县来说就绝不是一件小事。有人说，在中国能当好一个县委书记就能当好国务院总理，中央和国务院部委在最基层的腿腿就是县委县政府的组成部门，三部一委外的工、青、妇及人事、财政、工交、水利、教育、计生、农、林、乡企、治安、交通等等，水南近五十万人口的升迁腾挪降吃喝拉撒睡都在书记的肩上，作为地方经济的主要决策者，书记的突然遇难对当地来说就是天塌地陷，必然会带来经济结构断裂式的调整，这种调整势必会带来经济财团的利益冲突。于刚突然又想起了刚才奥迪的惨状，书记的突然遇难完全有可能使水南高速行驶的经济列车脱轨颠覆。甚至会引起水南县的政治动荡。必须立即将这种突然情况报告甄希望县长，得让甄县长汇报市委早点作出应变准备。可就在要拨通甄希望县长的手机时，于刚又犹豫了。还是见到死者再说吧，也许真的不是崔跃进书记，他把车连同工作证手机名片一同借给了朋友。
　　 在殡仪馆的停尸间里，当死者藏蓝色的西装和同样颜色的拷花呢大衣映进于刚的眼帘时，尽管已经有了思想准备他还是倒抽了一口冷气，在法医的翻动下他看到那熟悉的身形仿佛散了骨架软不拉几的，讲究的发型凌乱的覆盖在血污的头顶，使原本富态的脸严重变形，但于刚还是认出了崔跃进书记。心中残存的那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了，于刚觉得心底异常空虚。
　　 那真是一个让人心碎的晚上。
　　 于刚知道赵云州局长和崔跃进书记年龄相仿关系不错，虽然崔书记车祸已经过去一年多了，但透过赵云州嘴里吐出的烟雾，于刚仍然能看到云州深埋在心底的哀伤和思念。
　　  
　　 二、我来给你讲几个故事 
　　 “今天我来给你讲几个故事”于刚给赵云州放好烟续好茶，自己也喝口水拉开架势说。
　　 “呵，怪不得这一年来你神神秘秘地，原来是寻找创作素材去了。”
　　 “那我就开始讲了”
　　 故事一：国破家何在
　　 20世纪初北平有个人叫千子鹤，他1916年出生在冀中平原的骞庄。他的父亲千家驹本是清宫太监千连福的养子，千连福虽然在宫里低三下四，但他心思灵动，在宫里又偷又拿不说，对来宫里朝拜的官员也是连抢带讹，自己也积攒了万贯家产，不光认侄儿千家驹做养子，还在老家骞庄盖了四合院置了上千亩土地，到皇上退位时他竟然风风光光地回到老家怡然自得地做起了地主。这老地主不光贪财还颇有胸襟，在家族祠堂里办了私塾，方便千家子弟上学，对长孙千子鹤更是倾心培养，在私塾不光教他四书五经，还请专人教他绘画。
　　 这千子鹤不光长得眉清目秀也聪明伶俐，不负几年寒窗考取了清华大学堂，可惜在清华大学堂却误入歧途，在同学蓝于天的介绍下加入了戴笠的厉行社，先是监视进步学生、打击中共地下组织，到卢沟桥事变爆发后，厉行社成员就成为军统的骨干，又多了一份职责：抗日救亡。清华毕业后，这千子鹤根据军统的安排留在了清华附中当时叫成志中学任教，教美术，当时成志中学有个体育老师叫成思汉，是中共北平地下组织一个支部的负责人，千子鹤最初留在成志中学就是为了监视和追捕成思汉。
　　 本来几年前成志中学已经随清华大学本校一起迁到了昆明，并入了西南联大附中，但还有部分师生没有来得及或者是不愿撤走，成思汉和千子鹤自然属于不愿撤离的人。日本人占领北平后为了装点门面，鼓励成志中学恢复教学秩序，还给学校派来了督学。
　　 这个叫小岛一郎的日本督学在办学上倒不是个外行，很快就聘用了校长和老师，除过每天早上升太阳旗时的师生注目礼和每周六上午孝忠天皇的颂歌，倒也没有过多的难为留下来的师生。这个小岛一郎是1915年出生在日本次城县的一个农家子弟，他的母亲是华裔而且信佛，小岛一郎骨子里非常反战，不惜用打谷机自残右手食指以逃避兵役，但他是松室孝良的得意门生。松室孝良是北平日本特务机关机关长，此人曾在“西北军”中担任军事顾问，颇为了解当时中国的国情。当时华北地区由二十九军和冀察政务委员会控制。正是以松室孝良为首的日本特务，利用各种手段从内部搞垮了二十九军。当时颇有些讽刺的是，松室孝良曾多次公开表示，尽管他们是隶属于日本部队，但在中日战争中保持中立，决不站在二十九军的对立面上行事。
　　 松室孝良的作秀不光欺骗了中国军队，也蒙蔽了日本人民，连小岛一郎这样为避免参加侵略军不惜以打谷机自残食指的死硬反战分子也心甘情愿地投入其麾下，甘当文化特务。更为奇怪的是他对千纸鹤和成思汉好像也没有恶意，三个敌对战线的人为了各自的利益却莫名其妙地成了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