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一阵叫好，老张假惺惺地推脱客气一番，最后还是红着脸扭扭捏捏掏一半的钱把瓶子拎走了。没办法，我当时干吃哑巴亏窝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甚至好长一阶段，我都为了这件事郁郁寡欢，耿耿于怀。
　　 后来，老张托人来了好几回，愿意出双倍的价格买走剩下的这只瓶，都被我委婉拒绝了。不是不给他面子，而是无端端失去那只瓶子，我心里也一直不平衡。我曾让来的人给他捎话：“如果他那只瓶子愿意转让，我除了出三倍的价格外愿意请大伙痛痛快快喝一场！”
　　 捎信的人拍着胸脯自告奋勇：“都是行里人，低头不见抬头见，这事应该没问题！等我跟老张说好了，直接把瓶子给你拎过来！”
　　 好事成双，瓶子单只和成对的收藏价值可想而知。钱不钱的无所谓，关键是自己能不能慧眼识良驹。
　　 老张在古玩行混了大半辈子，眼光嗅觉分外灵敏；而我，十多年地摸打滚爬，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果不其然，左等右等，捎信的人去了好久不见回来。我暗暗佩服老张的精明与沉稳，却一点儿也不感到惊奇与失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无非是突然间断了非分之想。毕竟古玩行当，自古讲究一个“缘”字：“得之勿喜，失之勿悲。”“君子不夺人所爱。”既然俩人彼此都喜欢，倒不如平分半杯羹，也算朋友一场，不可因为点点滴滴闹了生分。
　　 可如今，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瓶子刚刚被买走老张就登门来造访，不由不让人心生疑虑：是真的巧合还是有意为之？想着把瓶子送给我？呸！鬼才信呢！难道，难道为只瓶子用下三滥的手段又来害朋友吗？我越想越觉得生气，越想越觉得焦躁不安：不行，无论如何也要弄个水落石出！要不然，谁好谁坏都分不清还怎么为人处世怎么做生意？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他们如此费心莫不是为了几张钞票而已。而我，却突然有了讨回瓶子强烈愿望。
　　 报警并不是上上之策。立马调出监控抓住凶手也许就是举手之劳。可这帮吸血虫，肯定想好了你报警后的退路和对策；找帮手也未必好到哪去，弄不好可能会适得其反帮了倒忙。现在唯一要做的，也许就是单刀赴会，一个人铤而走险，再给他们一次回头重新做人的机会。
　　 两万元，这对于一个干古玩多年的人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钱。我顺便去银行自动取款机上支了些现金，驱车直奔目的地。
　　 虹都大厦的停车场在地下室。当我的车子经过收费窗口时，管理人员像吃了兴奋剂似的突然嚷起来：“866！没错，就是这辆车，白色广本，车牌尾号866!”
　　 还没等我停稳车，一个穿制服的中年男子便在跟前等候了。
　　 “你好！朋友，你是去14层1405室吗？”见我从车里钻出来，他便很有礼貌地轻轻问我。
　　 我点点头，一句话也不说，想看他们到底想唱哪出戏。
　　 “你要用个包裹换取钥匙吗？”
　　 “是。”我完全听出他们话中有话。赶紧把自己提前准备好的，装有两万元现金的小皮箱递了过去。“看来你们挺熟？早就认识吗？”我试探着想问出一点点蛛丝马迹。
　　 “对不起，不认识。我们只是受人委托，负责寄存包裹，给你钥匙。其他的事，无权过问。”他们好像早有所料，回答得干脆而轻巧。
　　 其实我现在完全可以报警，不用花钱就可以逼着管理员拿出钥匙。但我想，这帮狐狸绝不会让你如此轻易得手。他们一定在周围紧密的监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并用最坏的打算应对着瞬间万变的未来。
　　 所以我只能乖乖地在收费窗口交了箱子，才拎着钥匙乘电梯到14层打开1405室。
　　 果然不出我所料，1405室除了简单的陈设之外空空如也。失望之余，猛然想起刚交的两万元现金，不觉一阵警觉：坏了，又上当了！我急急关上房门，只想坐电梯快快回到地下室。
　　 然而，关键时刻掉链子，越急越乱。电梯好像出了故障似得总是上不来。实在等不及了，我只好从人工楼梯快速地往楼下跑。
　　 14层！天知道我是怎么下来的。直晓得等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进地下室时，刚收我箱子的那位管理员仿佛正焦急地等我：
　　 “怎么才下来？这是他送你的礼物！你俩咋回事呀？互送礼物还不敢见面，鬼鬼祟祟，神经兮兮，好像有啥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人呢？”我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暗暗用手摸摸他留下的包裹。很明显，一只大小相当的小瓶子，安然无恙地被严严实实包在里面。我不禁长长松了口气，一屁股坐在了过道边的台阶上。
　　 “早走了。大夏天还带个口罩，难不难受啊？”管理员边说边白了我一眼，自顾忙他地去了。
　　 手机又响了。我强忍着心中的怒火，迫不及待地掏出来看时，又一则消息更让人觉得几乎窒息：
　　 “谢谢你的礼物。来而不往非礼也，愿上天给你带来好运！”
　　 恶心！我擦擦头上的汗，稳稳神，解开包裹才发现除了一个做工粗糙的仿品和张谢谢的纸条什么都没有。
　　 报警电话是在我驱车回去的路上拨通的。具体的细节没有什么可描述的，我只告诉他们我那个具有定位功能的小箱子里装有贵重物品，被人骗走暂时不知去向，希望他们帮忙寻找如何如何。至于结果如何，我实在已无心理会。这个比我还傻的傻瓜简直把我折腾得精疲力竭，除了赶快回家好好休息休息，我什么都不愿去想。
　　 “笃、笃、笃······”终于到家了。心情不好，敲起门来也勉强沉重却又显得很不耐烦。
　　 还好，年轻貌美的妻子给了我一脸的春风，才让人突然间如释重负。
　　 妻子在一家银行上班。虽然大大小小也是个领导，可她对我的事从来就不闻不问，更无须说门脸上的货如何如何了。她只知每天早早下班，弄一桌可口的饭菜等我回来。
　　 可今天，妻子却给了我一种异样的感觉：一句话也不说，神秘兮兮小心地开开门，又赶忙关得紧紧的，那种慌里慌张掩饰不住的样子，让人一看就知道有什么大事情瞒着我！
　　 客厅的饭桌上什么饭菜也没有，却摆着一对和我刚刚被骗走的一模一样的小花瓶！天，怎么可能？这对让人扭心的小花瓶，怎么可能跑到自己家里呢？
　　 然而事实却让我暗暗吃惊：摆在眼前的这对小东西，我虽敢百分之百确定都是仿品，却和搅得我心烦意乱的那只瓶子一般模样！
　　 “哪弄的？”我一脸的雾水，顿时觉得困惑不解。
　　 “别人送的呀，”妻子一脸的娇气与神秘：“怎么样，还行吧？----这可是我第一次为了你收别人的礼物，你千万千万在外面可不要乱说。”
　　 “嗯嗯，礼物？送的？谁送的？他从哪搞来的？”
　　 “瞅瞅你那个样！见个物件比见媳妇还亲呢，忘了吧？今个可是咱俩的瓷婚！瓷婚，俺原本想送个礼物给你，却没想到有位同事比我想的还周到！他也不知消息恁灵通，咋就知道送瓶子知道咱俩的结婚纪念日呢？还没来得及告诉你，人家已把事办妥当了。你说说下次晋级我不推荐他推荐谁？好了，别傻愣愣地站在那连自家媳妇都忘了----要真是那样，以后你就抱着瓶子过日子吧。”妻子没好气，一边提醒一边打击挖苦我。
　　 我懒得和她争辩，只想赶快知道事情的始末，所以便不停地问她。
　　 “听他说从古玩市场淘来的！一个常年卖货的老滑头，猴精猴精，挖他的货，出大血了！还是同事小李能，雇人给他下个套，还真套出来了。哼！对付这种人，不给他点颜色看看，还真不知天高地厚了。啧啧，真没想到，见个漂亮女人就不停搓手脸红的小李，还会这一手！你快看看，这东西到底是不是真的？”
　　 “你同事咋会跟这帮人认识？他们咋知道这对瓶？买瓶子那个人你认识吗？”
　　 “我哪认识？小李我也刚认识呀----他刚调过来，根本彼此就不大了解，更不用说认识你们这帮老奸们了！都是歪打正着，碰巧了----他没事的时候跟我炫耀从外面淘得好货如何如何，我才揣测着知道些端倪----至于他说的什么东西，好在哪，我哪好意思问？总不能打破砂锅问人家，这是啥？哪来的？多少钱吧？”
　　 “哦！······”我无言以对，心里要多难受有多难受。大脑中却旋转着事情的来龙去脉----天，原来，原来······我不敢往下再想了，身子晃了几晃才稳定下来。这时，我好像突然听到急促的敲门声。慌里慌张开开门，却看见朋友张正踌躇不安地立在门口！身后，两名警察押着一位穿银行制服年轻人。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朋友张就阴森森地瞪着我冷笑：“哼哼，李大老板好聪明呀----弄来弄去为了只瓶子费这么大心思！”
　　 我不愿理他。“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更何况因为瓶子的事我一直觉得比较厌恶他。
　　 倒是那年轻的，看着我傻了一般呆呆地站着，不是两位警察硬推着，估计他踏进屋子的勇气都没有。
　　 “进来吧！”我侧过身子，还没等张口解释事情的原委，妻子就被眼前这几位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吓得一声尖叫，把我骇得我几几要晕了······。
　　 “对不起，经理，前天......前天送你......送你那对瓶子......人家找上来了......”穿银行制服的年轻人说话结结巴巴，吞吞吐吐，低着头脸憋得通红通红：“都是另外一只瓶子的事，弄来弄去全漏了。”
　　 “你不是光明正大买来的吗？你不是说自己的东西藏了好多年不要了吗？你......你......”妻子气得脸白一阵红一阵子,扶着桌子不停地喘着粗气。
　　 年轻人呆呆地站在那里浑身瑟瑟发抖，扭头看一眼身边的老张突然激动起来：“手下人说这货贪得很，说好的帮忙搞到另外一只给收双倍的价，可瓶子到手又反悔！非要五倍的价！你说我不坑他坑谁？可没想到他老奸巨猾又留了一手，真是太缺德了！”
　　 “还不是你介绍的那个人中间搞的鬼！就他那熊样还想无端端地玩我？自己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又想把我拉下水背黑锅？他自己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别看他装得人模人样跟真的一般，以为弄得假钞也是一流的----想瞒着老子胡作非为？门都没有！这事要怪也只能怪你找的那小子偷梁换柱！你出钱让他去买他却拿假钱胡弄人，你牵扯我干啥哩？要说开始我是有点贪，可这一切还不是你们给逼的？！”老张汗津津的脸涨得跟猪肝似地好生窘迫，喏喏地站在那里尴尬极了：“报应，真是天大的报应----幸亏我提前有所防备，手里有这类仿品，要不然我那只瓶子还真被你们挖走了呢！你以为有钱就了不起呀？想要一对不想多付钱？分明就是拿老李这只瓶子骗我嘛！你以人雇个人胡乱捣鬼，编造故事表演表演就想花小钱就把货拿走，门都没有！我表面做做样子暗地怎会信你？好在老天有眼，你瞅瞅，你瞅瞅，弄来弄去弄家里来了----这还有啥可说的？可惜这对瓶，哼哼.....，不知道的，还以为老弟是个老实人呢！到现在我才明白，原来是位深藏不露的高手啊！”他边说边嘲弄地看我一眼，满脸的不屑和鄙夷。
　　 “哦，哦......”我心里暗暗叫苦，说来说去老张把我和他们当成了一伙的了----怪不得前一阵子有人在我门脸前瞎晃悠，原来一切都是提前谋划好的。
　　 “确定下身份，你签个字吧。”一句话提醒梦中人。一个警察走过来，我掏出身份证，等他核实完签了字便想着他们快快离开----眼不见心不烦，和这帮工于心计的人打交道实在太累了，我需要静下心好好地休息一番。
　　 妻子好像明白了什么，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静静地立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不好意思，我们需要你和我们一起回去配合调查！”一个警察看着我妻子淡淡地说。
　　 我吃了一惊，看他们不动声色的认真样愈加疑惑：“啥意思？你们这是啥意思？有这个必要么？她可是守在家里什么也没做呀！”
　　 “对不起，我不该收人礼物，扯你后腿......”妻子突然怔怔地看着我，分外的愧疚：“原本想送你份惊喜重温一下昔日的美好，却没想到惹了这么多麻烦......”
　　 “这有什么呢？不都过去了吗？你没做错什么呀----你什么都不知道，一切被蒙在鼓里。这好像跟你一点关系也没有啊！”
　　 “可是，可是......我刚刚收到总部发来的消息，说，说......小李的事影响极度恶劣，让我必须做有个交代，做出深刻检讨......”说着说着，妻子嘤嘤地哭了起来。
　　 “他调查他的，碍你什么事？‘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你行得端站得正有啥可怕的？”
　　 “可他们说，说，无端端收人礼物便是受贿！----更何况，何况小李用的那些，那些假钞，我，我......”
　　 “啊？！什么？什么......？”我听了简直不敢相信，眼睁睁看着妻子一本正经忧郁不安求助的眼神，忍不住一屁股蹲在沙发上，再也无法淡定了......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呢......？你和他们不是一伙的？不是一伙的！”老张不相信似的怔怔地看着我喃喃自语：“早知道你们不是一伙的，老李，老李！我为了只瓶子还跟你赌什么气？我糊涂，我该死！真是一念之差，一念之差呀！我，我......”老张语无伦次，脸憋得通红通红。看着他尴尬的窝囊样，我无心理会这些，自顾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那里抱着头懊悔不已。直到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夜空，我才恍然间惊出了一身冷汗！顾头不顾腚慌里慌张赶紧地爬将起来----
　　 “啪！”我的天！这对该死的瓶子被我猛然间碰掉在地板上摔得粉碎粉碎！都是同行老张这家伙惹的祸，为了对瓶子无端端跑到我店里胡搅蛮缠赖走一只也就罢了，竟还整天疑神疑鬼找人玩起了阴的！现在好了，自己露出狐狸尾巴一不小心还把我爱沾小便宜妻子也稍了进去，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气死我了！
　　 ”老李！别急，别急，对不起实在对不起。”老张尴尬至极，㤺忙过来一边扶我一边跺着脚迭迭不休：”兄弟，你放心，放心！那对瓶在我那，明天，不，现在我就回去取来还给你！”“在你那？”我怔怔地望着老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切还都不是因为那只瓶！”老张突然不好意思起来，声音一下小了许多：“前些天，有人到我店里看上了，非要买，我灵机一动，让他想办法搞到你那只，等回来我看他是个白脖子，就故意抬高价支开他来了个偷梁换柱！后来，那人按我说的价果真拿走了，却给了我一堆的假票子！也真邪乎，那钱验钞机都能过，你说说我能跟他们算结局？算了算了不提了就咱哥俩这些年，关系重要还是钱重要？人活着咋能为了俩臭钱脸都不要呢？咱缺啥也不能缺德一一我老张可丢不起这个人！兄弟，等着，我现在就回去拿！这次哥犯浑，算我送你的礼物吧……”老张边说边走，好像这一次真的下了决心。
　　 看着老张远去的背影，我一时间五味杂阵，不知说什么才好。室外，夜色渐浓，却依然人来人往，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不停传来，搅得人更加心烦意乱。
　　 而我，早成了泄了皮球，关上门，胡乱往沙发上一躺，叹口气，心里却久久难以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