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璞】文明迁徙(小说)
令人欣慰的是,二百多年前“知识传输”的创始人周智明的两个后人同时入选中美“文明迁徙(CM)”工程项目组,参加到两套“全息数字孪生仿真系统”的建设中。
“全息数字孪生仿真系统”立项后,中国这边的进度明显快于美国。这主要归功于中国人勤劳吃苦的传统美德,这里的科学家夜以继日,加班加点,工作效率是美国的两三倍。三年的时间,中国这边的“全息数字孪生仿真系统A”中第一批孩子已经出生了,并开始蹒跚学步,而美国那边的“全息数字孪生仿真系统B”还在为一些技术细节争吵,胚胎在育婴器袋中才刚刚开始发育。这次周立德一行三人被派到中国,一是要加强学术交流,二是要学习借鉴中国的经验加快进度。
“文明迁徙(CM)”工程是人类破釜沉舟的无奈之举,按照人类现有的科技能力推算,即使到海水全部淹没陆地的那一天也不可能发明出一种载人移居“新家园(NEWHOME)”的宇宙飞船。唯一可行的办法是把人类的受精卵和一批集中了人类所有智慧的高智商机器人一起发射到那个遥远的星球。人们把这个寄托着人类所有希望的飞船命名为“文明方舟”号,这个飞行的过程大约需要四百年。四百年后,“文明方舟”号飞船登陆“新家园(NEWHOME)”,让智能机器人建立起适应胚胎发育的小型育婴室,让受精卵发育成胎儿,然后再从发育袋中生出来,成长为婴儿,最后在机器人的护佑下让这些婴儿在新环境中长大,并传授给他们人类的知识和技能,进而实现人类跨越星际的物种延续和复兴。
“全息数字孪生仿真系统”是人类登陆“新家园(NEWHOME)”星球后,如何适应当地的环境,如何利用当地的资源,如何应对该星球上原有的物种,如何让人类生存繁衍下去的全息仿真系统,它就是几百年后人类在那个陌生星球真实生活的提前预演。
据35颗智能粒子传回的信息,“新家园(NEWHOME)”这个星球的陆地沿赤道一字排开,连成一片,像一条绿色的腰带缠绕在这个蓝色星球之上,两边是宽阔的海洋,温度适宜,没有明显的季节变化,陆地上有液态的淡水,有千奇百怪的植物动物,但没有体型巨大的猛禽猛兽,很适应人类生存,并且已有一种与人类一样的高级生命群体在这个星球上生活了。他们直立行走,个头与地球人相差无几,每个人胸前不论男女都有一个类似袋鼠那样的袋子,可以当作小孩的襁褓,也可以放一些食物或工具。为了便于区分,我们把他们称为“袋人”。他们群居生活,基本上处于原始部落状态,会制造和使用一些简单的工具,会利用天然火种烧烤食物,主要以采集为生,也能捕获一些小动物。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语言。在“新家园(NEWHOME)”这个星球上,共有大大小小九千三百六十个“袋人”部落,大的八九百人,小的三四百人,星罗棋布地分布在广袤的陆地上,但他们生活的区域都是最适宜人类生活的舒适区,这是千万年自然演进的结果。地球人登陆“新家园(NEWHOME)”最为棘手的挑战就是如何与这些原住民相处的问题。“全息数字孪生仿真系统”的工作人员每天的工作任务就是带上VR眼镜走进全息仿真的场景,像影子一样身临其境地陪伴着地球人登陆“新家园(NEWHOME)”,建造繁育基地,让受精卵发育,然后出生成长,最后融入新环境,实现地球文明跨越星际的延绵赓续和复兴。他们不能直接参与智能机器人和新人类的活动,只能观察记录,发现问题后反馈给最高决策层,然后再从程序的源头重新修改编程。
八生命的的接续
“新家园(NEWHOME)”上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扁圆型的“文明方舟”号飞船在一片森林边的空地上缓缓降落了,这里是一个有着近四百人组成的“袋人”部落生活区域的边缘。这里人烟稀少,方圆十几万平方公里只有这一个小部落,这是人类能找到的对”袋人“们打扰最少,同时也能满足人类生息繁衍条件的地域了。
“袋人”们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怪物吓坏了,呼喊着四散奔逃。九台身材矮小的机器人打开舱门,陆续踏上了“新家园(NEWHOME)”的土地,它们的第一项工作就是要在这块陌生的土地上建一座地球人繁育基地。不到三个小时,一顶足球场大小的由纳米材料制成的双层充气帐篷就搭建完成了。“文明方舟”号飞船也被覆盖其中。可别小看这薄如蝉翼的纳米材料,它能集光伏发电与储能于一体,可以满足整个基地所有的能源需求,是保障人类在新家园繁育生存生长的第一块能源基石。1800个受精卵(男女各900)将分三批,每批600个(男女各半)为一批,间隔五年在这个帐篷里被培育成人。这主要是考虑到育婴设备的数量、同龄婴儿出生后的管护、教育、成长等因素而设定的。他们是地球人香火在宇宙另一个天体上的延续,未来他们将成为这里的主人。这1800个受精卵是地球人利用基因技术筛选出的最优秀的父本母本组合。
在帐篷的外围,机器人又画出了十倍于帐篷的领地,建起了超声波围栏,构筑起了保护人类基地的可靠屏障。只要有动物越线,超声波发生器就会持续发出强大的超声波,让越界者感到全身酥麻震颤,不得不逃离。围栏边有一条清澈的小溪流过,这足以满足基地的用水需求。
经过机器人十个多月的辛勤工作,第一批600个地球人宝宝顺利从育婴器中诞出。他们由九个机器人负责照顾,食物是帐篷里种植的一种与母乳营养成分相当的菌类,菌种是“文明方舟”飞船从地球上带来的。这是一批不知父母为何物的新人类,但他们与阿道司·赫胥黎在《美丽新世界》里描述的那些刻意培育的低智商人完全不同,他们的使命是让地球人在这个新家园里繁衍生息,绵延赓续,让人类文明的火种在黑暗宇宙中永久地传递下去。他们以这样的方式出生是万不得已,那些机器人早已被赋予了按人类正常认知教育这些孩子的任务,它们在孩子稍微懂事的时候就开始给他们讲述关于父母的故事。尽管孩子们周围没有实实在在的父母,但也要在他们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父母亲情的种子。这九个智能机器人集中了地球人上百万年进化的全部智慧,在它们身上寄托着人类对未来的全部希望,它们是全人类的“托孤之臣”。从胚胎发育,到孩子呱呱坠地,再到长大成人,它们既当妈又当爹还要当老师。幼小的时候是哺育护佑,长大的时候是教育。这些机器人不知疲倦,尽职尽责,很好地完成着人类赋予它们的使命。
孩子们的名字是地球人在他们出发前就起好的,1800个名字都是人类历史上的名人曾经用过的名字,用这些名字给“新家园(NEWHOME)”出生的孩子命名,就是让他们延续人类的历史,赓续人类的文脉。孩子出生后采取摇号的方式,决定哪个孩子叫什么名字。当然,男女是分开命名的。九个智能机器人虽然功劳巨大,但人类却没有给它们起人性化的名字,而是冰冷的数字编号,其目的是让那些孩子从小就明白,它们是与自己不同的另类,从属于人类。
到了“文明方舟”号飞船登陆“新家园(NEWHOME)”的第十一个年头,第三批的600个孩子也呱呱坠地了;第二批孩子已年满五岁,开始接受正规教育;第一批孩子已年满十一岁,有了一定的知识积累,开始有组织地走出超声波围栏,到更大的空间里了解周围的事物,以进一步适应环境,为未来的生活做准备。人类空间的扩展结束了人类与原住民“袋人”部落长达十一年井水不犯河水的历史,摩擦就此拉开了序幕。
九干戈玉帛
又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早上,第一批的六百个孩子分成三个组,分别由机器人A02、A03、A04带领着走出营地,向三个方向出发,当然他们选择的线路还是要避开“袋人”活动的中心区的。这些孩子身上没有衣服,因为“文明方舟”飞船的载荷有限,不可能从地球带更多的东西,只能由机器人在基地周边采摘一些树皮树叶给孩子们围在腰间做遮羞之用。尽管不想打扰“袋人”部落,但这么多孩子们第一次走出营地还是招来了“袋人”们的警觉。他们远远地张望着这些与他们十分相似但又从未谋面的新物种,恐惧和好奇自然不言而喻。当他们看到这些新物种自做自事,没有伤害他们的迹象,他们开始慢慢试探着走近孩子们的队伍。领队的机器人用“袋人”语言向他们打招呼、问好,并告诉他们此行的计划与目的,以求得他们的理解。但这些围观的“袋人”并没有任何回复,也许他们还没有想好。
为什么机器人能说“袋人”语言呢?这是科学家从一开始就给机器人设计好的学习任务。当它们在“新家园(NEWHOME)”落地不久,身材最小的A09机器人就发挥了它超强的侦探功能。每天晚上它利用夜色的掩护潜入“袋人”部落的营地,认真倾听他们的交流谈话,不到半年时间,聪明的A09就完全掌握了“袋人”的语言,然后由A09当教师,开始教其它八个机器人。一年后,它们都熟练地掌握了这门与地球人完全不同的新语言,为日后地球人与这里的原住民交流相处奠定了基础。
日复一日的野外拉练,孩子们也逐渐消除了开始时的紧张与拘谨,他们活泼好动的天性开始显露;“袋人”们也慢慢放下了对这一陌生群体的戒备心理,甚至有意无意地靠近他们。孩子们也会用从机器人老师那里学来的简单的“袋人”语言向他们打招呼。但正是这种相互走近,却引发了一场意想不到的风波。
这一天A03机器人率领的队伍正在树林边做游戏,胡夫、柏拉图和孟轲三个男孩好奇地发现不远处树荫下五六个“袋人”正把怀里的小“袋人”的头摁在自己的胸前。
“这不是要让孩子窒息而死吗?”三个孩子几乎同时惊讶道。因为他们从来没见过母亲给孩子喂奶的场景,趴在草丛中偷窥的三个孩子紧张得心都要蹦出去了。
“一定要解救这些孩子!”柏拉图突然抓起一块石头朝正在哺乳的“袋人”们扔了过去,正好击中其中一个“袋人”妈妈的头部,腥红的鲜血顿时流了出来。“袋人”们抱着孩子飞也似地朝自己的部落营地跑去,那个受伤的母亲也不顾伤痛地跟着逃离了。
三个孩子呆呆地看着“袋人”们抱着孩子越跑越远,松了口气的胡夫充满疑虑地小声对柏拉图和孟轲说:“是不是我们惹祸啦?”
“我们确实有些鲁莽。”孟轲摸着头说。
“哎,事已至此,先回队伍等等再说吧。但我们暂时保密好不好?”柏拉图有些担心地说。
胡夫和孟轲点点头表示同意。
三人悄悄地回到了队伍当中,把事情隐藏在各自的心里。然而这却埋下了意想不到的祸根。
下午,孩子们结束了一天的拉练返回营地的途中突然遭到了“袋人”部落的伏击,“袋人”们愤怒地呐喊着向孩子们冲过来,石头、投枪乱飞,A03机器人清晰地听到“袋人”们喊着复仇的口号,心中却莫名其妙——仇恨从何而来?此时的它来不及多想,保护孩子要紧,它聚集全身的能量,发出连续而强大的超声波,击退了“袋人”们一次又一次的冲锋。但好汉架不住人多,还是有不少孩子受伤倒地,哭喊声响成一片。好在另外两支返程的队伍听到了呐喊声,A02、A04机器人迅速赶来增援,这才保护着孩子们仓皇撤回了营地。幸好受伤的孩子只是一些轻伤,并无大碍。
当天晚上,总负责人A01机器人召集另外八个机器人开会,分析事发原因,并讨论应对之策。A01听取了其它八个机器人的发言后以肯定的口吻说:“我们与‘袋人\\\\\\\'们这么多年都能和平相处,这次突然袭击肯定事出有因。人类教给我们要与邻为善,与邻为伴,和为贵,‘躬自厚而薄责于人\\\\\\\',责人先责己等等处世之道。所以,我们一定要先从自身查找原因,看看我们有没有冒犯‘袋人\\\\\\\'的行为,绝不能在搞不清事情真相的情况下就妄下结论,冒然行动。”
大家领命开始调查,A03机器人的小队自然是调查的重点。很快,事情的导火索水落石出。不久,潜入“袋人”部落营地打探情况的侦探——A09机器人也带回消息,印证了内部的调查结果。A03深感自责,它说:“我没管好自己的队伍闯下了大祸,对不起大家,也辜负了地球人的重托。但我还是要用人类的智慧、勇气和诚意去解决这个问题,我要学习中国古代的大将廉颇,负荆请罪,以获取‘袋人\\\\\\\'们的原谅,毕竟他们也和我们一样是有智慧有感情的高等动物。”众机器人都表示赞同。
A03下定决心后,把胡夫、柏拉图和孟轲叫到一起,给他们讲了好多做人要诚实,做错事要敢于承担责任、知错就改的故事,教育他们遇事要多观察,不要妄下结论,鲁莽行事。三个孩子接受了批评,柏拉图表示要主动承担全部责任,愿意登门谢罪,但A03还是有些顾虑。出于保护孩子的目的,它决定自己先去探个究竟。
第二天一大早A03机器人带着一包好吃的蘑菇,单枪匹马来到了“袋人”部落的营地门口,语气委婉地请求守门人转告他们的首领,说它是来赔礼道歉并慰问伤者的。不一会儿,首领在四个手持木棍的大汉簇拥下来到了A03的面前,怒目横眉。A03态度诚恳地赔礼道歉,承担了所有的过错,愿意带着打人的孩子负荆请罪。首领怒气渐消,接收了礼物,答应下午看它的实际行动。日头西斜的时候A03果然押着打人孩子——柏拉图来到了“袋人”部落营地门口,手里提着更大的一包蘑菇。他们看到营地里的成年“袋人”个个手持木棍,摩拳擦掌,整装待发。A03觉得来的正是时候,再晚一步恐怕就不好收拾了。柏拉图虽然是诚心诚意壮着胆子来谢罪的,但毕竟年龄尚小,看到这阵势还是吓得哭出声来。经过一番坦诚交流,首领终于领会了他们的诚意,原谅了他们,一场更为激烈的冲突被化解在了萌芽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