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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推荐 黑心煤 ——人生路上系列小说


作者:稆生 秀才,2040.0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9524发表时间:2011-06-30 21:39:13

人生路上系列小说之——黑心煤
   文/张次平
  
   上世纪九十年代末的一段时间,不管白天黑夜,我都在做一个黑色的长梦,到今天,那个长梦的影子,仍令人心悸、迷茫……
   那时候,我从外面混一段时间空着双手回家,使原本拮据的家庭更加蒙上了一层阴影,父母亲肩上的生活担子更加沉重。
   每当看到母亲那挑着小担,迈着艰难的步伐和无奈的吆喝声,就使我在家行坐不安,还加上父亲那原本难看、阴沉的刀巴脸,更使我在家度日如年。
   一个下雨的早晨,我呆在破落低矮的老房子发闷,隔壁的堂嫂急切的跑进门来喊道:“阿龙,快去,你妈摔伤了。”
   等我看到母亲的时候,她已经顽强的站立了起来,无情的雨水湿透了她全身的衣裳,她那双受了伤的小脚、步履蹒跚、正努力的支撑着自己瘦弱的身子,更加艰难地挑着满满一担蔬菜瓜果。这时,站在母亲后面的我禁不住热泪盈眶,我的心碎了……母亲为了我们这个家,是如此的艰苦,而我一个大男子汉却呆在家吃闲饭。
   我含着热泪,飞快的跑了回来,拿了一双雨鞋和两件旧衣服,跟着隔壁在煤矿下井的堂哥大林,走上了我犹豫了很久的——那条恐怖、黑暗而又悽惨的人生苦路。
   这是我们家乡开挖煤矿的鼎盛时期,像一阵黑色的旋风,把我们整个的生存空间吹得天昏地暗。为了争夺那些黑心煤炭,破坏了我们宁静的田园生活,残酷的贱踏和剥夺了我们年青的生命,无情的拆散了许多温馨的家庭,制造了一个又一个悲惨的故事……
   像我们这些年龄而又别无所长的青年小伙子,大都卷入了这场黑色的长梦。
   是生,是死,在黑森森的阴霾中,与阎王爷捉迷藏,在他的宝坐下偷梁换柱挖掘煤炭,看阎王爷的脸色吃饭。
   终于有一天,煤炭哭泣了,阎王爷发怒了……
  
   “龙哥,你……你老在家……呆不住了,也要跟我们……呷阳饭、走阴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石匠说着他那种我们特别熟悉、别人却听不懂、胡乱带点的话在前面等我们。
   “是啊,老哥冇得办法嗦。”我无限感叹。
   “看你这副公子哥的样,跟我们这些黑喽喽去窑里做事,别浪费了表情,你呷不消的。”石匠的哥哥扬起那张咳人的花脸,幽幽的说着。
   “你老哥莫这样说,我跟你家石匠一块长大的,又不是没有做过事,你们能呷得消,那我肯定也能行。”我没有到过井下,但在他们面前自恃身材高大,不知天高地厚地说。
   “那是长得好看不中用,你试试看……”他还在幽幽的说。
   “阿龙,这窑山里可不比在外面,身材高大好看在井下不定比得上他们兄弟俩,关键是要耐用。你别看他们身体长得不怎么称心,这真是‘人不可蔑相,海不可斗量,’他们兄弟俩在井下做事那可是小小秤砣压千斤。”跟我们一起走的老安叔说。
   “您老人家五六十岁了,在井下也吃得消。”我又说他。
   “老侄,我是少壮不努力,老大背拖箩,几十岁了还要下井。”老安叔说得很有意思。
   “那您老在井下做点什么。”
   “我在井下搞维修,开绞车,挣几个块钱养老。”老安叔是个几十年的老窑工人。
   “龙哥,你、你老是没上高山,不晓得平地,没、没呷过杂粮,不晓得粗细。”黑鬼子费力的说着话挖苦我。
   “黑鬼子,别耍你那些我们很难听的东洋油腔,我们快要迟到了。”堂哥大林打断了他那吐音不全的话。
   “石匠,你怎么有这个黑鬼子的外号。”虽然别人听他的话有点听不清,但我是从小听惯了他的话,倒觉得他的话有与众不同,蛮好记的。
   “这是我们、山上的规矩,每个人都有、外号,真正的名字、冇用,煤矿的班薄都、都是记这些外号……”
   这黑鬼子咋还“不看不像、越看越像”,那个东洋日本来的黑鬼子。一副又黑又矮的身材、四肢粗壮结实,圆圆的小脑袋瓜子、加上那副洗不干净的黑脸,还有他那吐音不全、有点费力的说话声,尤其是鼻子下面那一撮黑胡子,真的像死了火小日本那个“皇军大大的米西米西。”
   “黑鬼子,你说说看,都有些啥外号。”我和石匠故意落在了几位老哥的后头。
   黑鬼子指着堂哥说:“你堂哥外号叫、叫黑金刚、我哥他叫、叫鬼见怕、长老、他外号又叫三不死、大头叫、叫催命鬼、小六子叫、叫土神仙……”黑鬼子掰着手指头,费力的数着我们几个伙伴的大号。
   他还没有说完他的鬼名字,就给我打断了:“怎么都是这些令人恐怖的名字,这简直就是封神榜里的鬼号。”
   “你不知道,他们这些名字,都有一个悲壮的故事、我哥他那张黑幽幽的花脸,那是在煤矿里放炮,给炸伤的,还换了一只狗眼珠子。还有长老三不死,他在井下遭遇,三次事故,都没有死,大家就叫、叫他三不死。”黑鬼子不急的时候说话也清楚
   “真的……”我叹了一口气,看来我们这些从小在一起长大的同龄人,他们的人生经历是真正能够用生死两个字来书写。
   黑鬼子他哥鬼见怕回过头来催我们,我以前没太注意他,现在看他那样子,实在有点可怕。三十多岁的年龄,由于在井下劳累过度,腰背有点驼了,左脚走路有点拐,那只狗眼闪着黑幽幽的绿光,满脸花花绿绿全是煤炭留在皮肤里的颜色,上嘴唇缺损了一块,并且还少了两个上门牙。真要是生人猛地撞见他,准把人吓得半死。至于鬼见了怕不怕,那是大家有点形容的叫法。
   “龙哥,你也得准备一个好听一点的外号,要不到了山上就由不得你了。”黑鬼子还在后面说个不停。
   到了山上,放眼一看,满山坡上黑窟窿还真不小,脚底下经常会有从地层深处传来闷闷的爆炸声,大地就象被一些不要命的黑鬼挖得揪心抽肺般地哭泣,吵得这地下的阎王爷随时都可能蹦出来,大发雷霆。
  
   我们大家在一家墙壁上写了“高高兴兴上班,平平安安回家”的煤矿停住了脚。
   老安叔他是在井下搞维修的,他另外走开了。
   我们几个在煤矿办公楼下的空地里停下来,一个迈着八字步,骨碌转着一副死鱼眼的矮胖子老板样的人,拍着我林哥的肩膀说:“黑金刚,你们这个月班表上的产量落了后,你们干什么去了。”
   “现在是农忙季节,人手不够,我今天又多喊了一个人来。”
   “是应该这样,你们这儿缺钱用的小伙子有的是,你给我多找些到这里来挣钱,本老板不怕他们挣钱,他们赚得越多越好,现在正是煤炭行业的黄金时代。”那老板看都没有看我一眼,就又到一边与别人说他的发财梦去了。
   这时,另一伙刚从井下出班,全身乌黑、只露出两排白牙齿的黑兄弟们走了过来,领头的一个与我身材差不多的抬手给了我一拳:“好你个史泰龙,在外面转了几圈,也沦落到这黑虎上来做鬼。”这是他在中学给我的国外外号。
   我也还给了他一拳说道:“你这个小长老,在这个山上成了名,是黑虎山上大名鼎鼎的‘三不死’。老兄我在外混不下去了,逼上梁山。”
   “嘿嘿,逼上梁山的那全是好汉,可逼上这黑虎山的却只能算是黑鬼。”他多少有点不怀好意的谑笑我。
   “不要这样说得悲观,黑鬼兄弟们也算半条好汉。”这一来一去的飞拳,是我俩从小养成的见面礼。
   “也可以这样说,我们这黑虎山的兄弟可比梁山好汉还要胆大,都是一群敢钻到阎王老子床底下抢东西的恶鬼,这本事除了孙猴子,没有哪门子英雄好汉敢与我们比,到这里来的人都要准备一个鬼外号,要不要我给你按位子排个座次。”三不死可不比黑鬼子他们,他老夫子还是一个“大学漏子”,在这山上可以说得上是个文化人了。
   黑鬼子告诉我说“三不死”现在已经是另一个班的带班长了。
   “我才不要你们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绰号,黑鬼子,你说老哥我应该有个什么样的外号。”我把黑鬼子拉了进来。
   这时,堂哥来催我们进班房换衣服,三不死只好走开了。
   黑鬼子和堂哥他们换上那些破烂乌黑的班衣服,就不像是我们刚才那些活泼的伙伴们,完全就是一帮三不死所说的——敢到阎王殿上抢东西的黑鬼了。
   我也换了带来的旧衣服,还是觉得与他们有所区别。堂哥在地上捡了个黝黑的矿帽扣在我的头上,便又觉得没有什么区别了。
   我和黑鬼子后面边说边去矿灯房领矿灯,我问黑鬼子:这煤矿规模怎么样。
   这煤矿在这黑虎山上规模是最大的,这矿里的黑心煤质量非常好,做生意的煤车都排着队在煤坪里等我们出煤。
   黑心煤,这个名字蛮有意思,是不是黑了心的煤。
   黑心煤就是黑心煤,大煤矿里的人叫五煤,我们小煤矿叫黑心块煤,是所有煤炭中最好的一种煤。
   这煤矿的老板是干什么的,怎么能办一个这么大的煤矿.
   黑鬼子慢慢的告诉我说:这煤矿有几个老板,大老板,就是刚才看见的那个李老板,他本人是市里的一个官,他在煤矿的股份多,隔一两天来这里打个转,二老板姓王,他儿子是信用社的主任,也很有钱,是个包二奶的老色鬼.他在这里负责的时间多一点,有什么事都是他说了算。
   来到矿灯房窗口,里面的一个女人要黑鬼子签名,他当真就是写了歪歪斜斜的“黑鬼子”三个字,等到我签名的时候,我也干脆隐藏了真实名字,在花名册子上潇洒的画了“黑客”两个字。里头那个比较年青而又漂亮的女人“扑哧”笑出了声来:“这网络上的黑客,怎么到这黑虎山上来了。”
   我也幽幽的陪着笑:“网吧停电,煤矿山里找能源来了。”
   她笑得更加有点迷人了:“你这人还真有点意思,王姐,给他发个矿灯。”
   “我看你们俩个聊得蛮起劲,小伙子想到这里来钓我们的李大小姐,一见面俩人就什么黑客、堂客的,我看这小伙子也还蛮可以的,要不要我王大姐穿针引线……”她说得那李小姐的脸一阵通红,俩人在矿灯房里嬉嬉的吵了起来,我只好赶紧接了矿灯走了出来。
   黑鬼子他哥跟在我后面说:“这李小姐是李老板的侄女,王姐是王老板的堂妹。都是些老板们的皇亲国戚。”
   我用鼻子嗤了一声:“原来如此。”
  
   第一次戴上矿灯矿帽,就像孙猴子戴上了紧箍咒一样很不自在,走进阴森冒着冷气的黑幽幽的井口,真有点像下地狱的感觉。
   越往矿井深处走,头上的矿灯光就显得越亮,被矿灯矿帽箍着的脑袋越来越沉痛,心里也就越紧张。
   到了井下,堂哥是带班长兼做挖煤的大工师傅,他安排我和两个外地工人,跟他到垱头(也就是生产工作面)去背拖箩做小工,黑鬼子他们几个在大巷里推车做车工。
   大工师傅在垱头挖煤撑矿木,小工用可拖几百斤重的铁拖篓从垱头拖到大巷边上的煤斗里,再由车工装上矿车,推出矿井,倒进煤坪。那就是老板们的财富了。
   小工是矿井里最辛苦、最累的活,也就是本地窑工人欺负外地工人的表现。用煤矿山里的行话说:老板们是白腿巴子呷我们窑工人的黑腿巴子,而我们本地的黑腿巴子呷外地的黑腿巴子。
   这外面的世道是:大鱼呷小鱼,小鱼呷虾米,这井下也不例外。
   我在这里下井,有堂哥“罩”着我,就是做小工,也就是跟在他身边帮着他撑矿木,要么用铁铧子帮外地窑工人装煤。一开始,那两个外地工人还有点子发牢骚,后来,从不轻意说混账话的黑金刚也说了几句混话,他们也就乖乖的听话了。
   说真的,在这十八层地狱深处都有不公平的欺诈,而且是赤裸裸的,没有半点虚伪做作的样子。我看到他们手上缠着一幅尼龙绳子,套在肩膀上,四只手脚趴在地上,真的像条牛一样拖着几百斤重的煤炭,沉重的一步一步的要拖上几十百来米远。
   这就是老安叔说的“少壮不努力,长大背拖箩”的小煤矿工人,用生命在给他们的老板从阎王爷那里抢财富。这也使我想到了前苏联那幅油画《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我们这些背拖箩的小煤矿工人的命运比那些纤夫还要悲惨,手里拿一根尼龙绳子套在肩膀上,沉重地拖着四五百斤的煤炭,一步步象老鼠一样在一米高的坑木支撑的煤巷子里,肢体随便在哪个地方一磕碰,不是流血就是伤筋断骨。我们这些小煤矿工人不要说有个好工作环境,就连空气都是地面上那台日夜怒吼的风机,把空气送到这几百米的地层深处和亿万年前的瓦斯和二氧化碳混合在一起,空气中间的含氧量非常稀薄。
   我的黑鬼兄弟们说:我们呼吸的是煤灰,屙出的是黑心煤;来到这里背拖箩的人没有老鼠打洞的本领是做不下去的;我们这些小煤矿工人是些敢到阎王爷那里抢东西的恶鬼。我也想说,这恐怕是现在这世界上最黑暗最危险的工作了。
   垱头的温度很高又很热,并且隐隐有点头痛,堂哥说:这是垱头黑心煤层里的瓦斯和二氧化碳比较重。并要我到风筒边去歇一会。我用手摸着那个呼呼作做的风筒想,这风筒就是从井门口的压风机把空气送到这几百米地层深处,来维持这井下几十个人的生命,要是这几百米远的地面上的风机坏了,我们这些在这地层深处的小老鼠们是一个也跑不出去的,这样的事我不敢再往下想了。
   我抬起头,用套在矿帽上的灯光开始扫射我们的工作环境,第一次下到这地层深处几百米的地方,心里总是有点担心这地表会发生坍塌,保证我们生命的就是从地上拖来的几根坑木,垱头的煤炭在灯光的照射下反射出光亮,我心里惶恐不安地站在这个地方,不时听到煤炭发出一阵阵隆隆地的闷响,就象煤炭在呜呜地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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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本篇将读者带到了那个开挖煤矿的鼎盛时期,这是一条恐怖、黑暗、凄惨又漫长的人生之路。开挖煤矿,就像一阵黑色的旋风,把农民工们整个的生存空间吹得天昏地暗。为了争夺那些黑心煤炭,破坏了农民工们宁静的田园生活,残酷的贱踏和剥夺了农民工们年青的生命,无情的拆散了许多温馨的家庭,制造了一个又一个悲惨的故事。经典佳作,隆重推荐。【编辑:上官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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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上官竹        2011-06-30 21:39:30
  作者和所有的农民兄弟一样,想做的和不想做的事情,为了盘家糊口都要认真去做。但他还想多做一件事,不管天南地北打工,总喜欢把看到和听到的人生故事写下来,农民工写农民工自己的故事,相信也会有人看的,所以他的故事也跟他的人生路一样,从十八层地狱挖煤炭,到几十楼高空搞建筑,做生意跑江湖,生活虽然飘浮不定,但总是忘不了这个爱好。
联系QQ:10710864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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