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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照进来的时候，总经理高林森正在浇花。他办公室置有两盆花，一盆勋章菊一盆紫金牛。平素他不怎么爱花，哪知这些日子他突然爱起花来，且每天上班第一件事就是浇花。办公室主任董碧水要给他多摆几盆，被他拒绝，他就喜欢这两盆花，他说勋章菊白天开花晚上闭合、紫金牛能结出鲜红的球果——伴着这两盆极具观赏价值的花儿办公，他觉得心情特别的爽……
　　 董主任压根没想到，这两盆花是刘秘书送给高总的。他更没想到，刘秘书已经暗暗喜欢上高总了。办公室里的爱情有时候就那么人不知鬼晓，表面上公事公办，什么也没有，私底下使蛮劲暗度陈仓。其实高总和刘秘书的事早有传言，别人都听到了，就董碧水没听到。他天天在高总身边晃动，别人不给他“传”，是怕他“传”给高总，高总再收拾“传”的人。另一个原因是，高总是有妻室的人，董碧水压根就没往那儿想。他应该知道，高总的婚姻早就岌岌可危了。
　　 桌上的电话清脆的响了。高总撂下浇水的水壶就去接电话。电话是中级人民法院打来的，说是他的离婚官司上午九点开庭，让他务必准时到庭。中院已经审过一次，因他当庭缺席，所以没有判成。这次打电话是又怕他缺席。
　　 高总的桌子下安了一个电铃，电铃的线直通办公室主任董碧水。高总把桌下的电铃摁了一下，董主任就进来了。高总沉了脸小声说，让公司法律顾问处的牛律师去把我的离婚官司代理一下，我10点有个会，是听BN项目投标小组的汇报。投标，这是公司的头等大事，比离婚重要得多。
　　 何为BN项目？BN项目是指钢厂的一个7000万的厂区扩建项目，这个项目好多建筑公司都盯着，高总的秦建也不例外，更是铆足了劲。都知道，7000万的活是个大项目，利润也大。
　　 董主任说，高总，别的官司可以代理，离婚官司怕是当事人必须到庭，一审法院是这样，到了中院还是这样。高总说，谁说离婚官司不能代理？哪条法律规定的？没办法，董主任只好说出实情：关键是牛律师正在应诉另一桩案子，也是上午开庭。
　　 高总知道，那“另一桩案子”其实是木材公司告他的秦建欠人家100万木材款，已经9年了，每一年都说年底还，每一年到年底总是入不敷出，结果一年一年拖了下来……高总思忖了半天说，那你去安排一下，10点的会放到下午两点开。董主任正要出门，高总又喊住他说，就不要派司机了，让刘秘书给我开车，现在就让她去车库把车开出来。
　　 董主任一走，他就去窗台把紫金牛移了下来。有着碧绿叶片的紫金牛，特别害怕阳光直射，只适宜在半日照下生存……
　　 然后他就出门。去中院。
　　 可是，主管投标的赵副经理把他堵在了电梯口。赵副有点着急地说，高总，投标遇到强劲的对手，就是省三安公司……
　　 高总挥手打断了他的话，下午两点再说，我现在要去中院应诉我的离婚官司。高总也不避讳赵副，他闹离婚已是公开的秘密了。
　　 赵副却不甘心，脸憋得通红。因为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能对投标产生潜在影响，他必须说。就不顾高总的不快，急急地说，有件急事……简单的说，就是甲方宋总的女儿突然查出得了黑色素瘤，住了院，去不去看一看？
　　 高总说，去！这时不去更待何时？你带上五千元礼金，亲自去一趟。听说他老伴也有病，顺便慰问一下！关键时刻，这些具有人情味的事情要处理好。人都是感情动物，我们这次投标要在这方面多下功夫，打感情牌。
　　 说完，高总就乘电梯下了楼。这时，刘秘书已经把车开了出来。一辆不到10万元的马蒂兹，刚买不久。堂堂一个大公司，一把手坐这么一两部之前的车，确实有点掉份，但公司效益放在那儿，实在是没办法的事。
　　 车刚一发动，一个穿红裙子的女人突然一把抓住方向盘，不让开走。高总知道，这是要账的庞娟，公司欠他们磁砖款，好几十万。建筑单位，磁砖的用量很大，几百万的大头给她单位付了，几十万的零头尚未付清。高总说，庞娟，我现在有急事，下午让财务处给你划两万，你两点准时到财务室。庞娟说，两万？你打发要饭的吧，20万还凑合。高总说，你也知道，现在三角债欠得人举步维艰，公司已经6个月没开资了。庞娟说，钢厂那个7000万的BN项目不是快拿下来了吗？合同一签，预付款就是上千万。高总说，还在投标阶段，能不能中标还是一个未知数，即使中标也不一定就能拿到预付款，你也知道，现在的项目都要求乙方垫资。可是，庞娟还是抓住方向盘，她是要专门惹高总着急。现在要账的已要出经验了，只要一把手一着急，事情就好办了……见庞娟仍不松手，高总想，得先把她哄走，不然，误了开庭又成了麻烦事。就说，庞娟，你要看得上我这辆马蒂兹，下午回来我就给你算了，车多少钱顶多少账！庞娟问，军中无戏言？高总说，君子一言，四马难追。
　　 庞娟这才让开。
　　 车发动以后，刘秘书边开边说，你就这么一辆车了，还给人家？以后出门办事耍猴呀！
　　 高总说，现在主要是时间。离婚的事不能再拖了。黄琼闹了两三年，闹得我筋疲力尽，再闹下去，非得把我闹垮不可。
　　 黄琼是高总的老婆。黄琼对刘秘书恨之入骨，她总认为是刘秘书抢了她的高总。其实刘秘书是近些日子才暗恋上高总的，是在听了黄琼把离婚官司闹到法院之后。以前她对高总仅仅是喜欢——超越一般同事意义上的好感。谁知黄琼对刘秘书暗中盯稍不依不饶，闹得鸡犬不宁满城风雨。这一闹，刘秘书反而铁了心喜欢高总了。
　　 刘秘书问，如果你把车给了庞娟，以后出门咋办？
　　 高总说，就用赵副那辆破普桑。如果用车和赵副时间冲突，我就“打的”。
　　 刘秘书鼻子酸了一下。他们单位全名叫秦川建筑公司，简称秦建。公司的效益原是不错的，而高总也有一辆70万的奔驰。后来甲方不停地欠秦建的钱，秦建又欠砖厂的钱，砖厂派了个59岁的女工来要账，病病歪歪，躺在高总的办公室不起来，生生地把奔驰要走了。不久，秦建又给高总买了一辆40万的奥迪。用了不到一年，又被水泥厂“削磨”走了，因为秦建欠人家几十万水泥款。秦建干的工程很多，现有的就有十几个，财务处清欠小组四处出击，总算又要回几笔钱，就给高总买了一辆无极变速27万的切诺基。心想，这回该能用上两三年了吧，因为几个欠债大户已被打发，剩下的不仅欠账不多，而且双方关系处得也不错，他们该不会像黄世仁一样催逼吧！不料半年以后，沙石厂派来了20多个老头老太，又哭又闹，不吃不喝，说秦建欠他们沙石款，他们的退休金没钱发，如果不还钱，他们就饿死在秦建。无奈，高总就把切诺基给了他们。此后，有好长时间高总都没买车，他和赵副一同用那辆不值几个钱的旧普桑。当年新关税调整以后，大宇马蒂兹轿车成为首款跌破10万大关的进口车，高总就以9.8万元买了一辆。如今，那些要账的找到了“窍门”，这辆刚刚买来的马蒂兹也即将成为别人的“新娘”了……
　　 这么想着，车已至中院。
　　 高总下车以后说，刘秘书，你就在法院门口等着，黄琼不是说我和你有关系吗？我要让她看到，有就有！刘秘书鼻子又一酸：其实我还和你什么关系也没有啊……我现在是黄泥巴抹在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2
　　 直到中午12点，高总才步履轻松地走出中院。
　　 刘秘书拉开车门，高总如释重负地钻了进来。
　　 刘秘书问，判了？
　　 高总说，判了。判离！
　　 话音刚落，只见黄琼拎着一块砖头直赴马蒂兹而来。高总下车急忙阻拦，但砖头已经咚地一声砸在了车盖上。黄琼准备拉开车门砸刘秘书时，被高总一把抱住了。黄琼指着刘秘书骂道，你这个小妖精，现在满意了吧？你等的就是这一天，等的就是我和老高离了以后你“填坑”，你是个狐狸精啊！
　　 刘秘书没有搭理她，她知道那是个母老虎，惹不起，失去婚姻的女人总是同时失去了理智的。
　　 黄琼的代理律师出来以后，高总让他把黄琼劝劝，并趁机把她的砖块夺下扔掉，这才脱身急忙走开。刘秘书听到黄琼在后面蹦高骂着，而且话语很毒。她狠不得每一句话都成为锋利的箭头，每一支箭头都射到刘秘书心窝，甚至射死她。
　　 车开出一截，高总说，停一下。车就停了。刘秘书问，你要干啥？高总没有吱声。
　　 高总进了一家商店。不多会儿，高总出来了，手里拎了一兜营养补品。刘秘书说，你是该补补身子了，看你脸色蜡黄蜡黄的，身体虚弱得像一把弱草一样。高总说，是到你家去，看看你父亲，听说你父亲前列腺肥大已有多年，最近又有所加重，是不是？刘秘书说，前两天职工医院为他做了电切汽化手术，一粒粒黑珍珠般的小结石滚落而出，竟有300粒之多，简直罕见极了。不过现在老人已出院，恢复很好，在家调养呢！高总说，恢复得好也得看！平时没工夫，今天有点时间，也刚好顺路。反正早晚都得见，早见比晚见好，早见早打破僵局。
　　 刘秘书说，黄琼闹得那么凶，你还敢去我家？
　　 高总说，不敢去也得硬着头皮去，从今天起，我就和她黄琼没有任何关系了，她今天是“最后的疯狂”。
　　 刘秘书眼睛突然就湿了，说，其实我和你高林森是清白的，黄琼却给我们散布谣言，父亲都骂我好几回了。高总心里一惊，刘秘书竟敢对我直呼其名。但转念一想，这说明刘秘书把我当成她的人了，女人只有把男人当成自己的人后才会毫无顾忌的直呼其名。高总就问，你爸怎么骂你的？刘秘书说，他骂我年轻轻的当什么不好，偏要当个第三者，这么漂亮一个大姑娘，真就嫁不出去了吗？高总的脸暗下来说，我要不是总经理，真有点配不上你。刘秘书不高兴了：你以为我只看重你的头衔？一个盖房子的老总，屁股后面欠了一尻子债，整天让人追得狗撵兔子似的，手里能有几个油水？高总说，那你是看上我这个人了？刘秘书说，就算是吧，但还没看清，还得继续看。高总说，那你就好好看，别看走眼了。
　　 说着话，就到了刘秘书家。
　　 刘秘书说，爸，高总看你来了。高总随即也喊了一声“大叔”。可是刘秘书的父亲只礼节性的点了一下头就闪到一边不再说话，他听到了女儿和高总的那些“谣言”，多次让女儿调出单位女儿就是不肯。女儿总是为自己辩解：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可老人的脸往哪搁？你没做亏心事别人怎么知道？机关里的人往往只喜欢听一个人的“谣言”，而不喜欢听一个人的“辩解”。事情往往越辩解越是真的。
　　 刘秘书的母亲倒是挺热情，她不仅给高总端茶递烟，还给高总削了一只苹果。女儿已过而立之年，常言道：“人过三十无少年”，尤其女人，更有“豆腐渣”的危险。她真希望女儿和高总有点什么，女儿的后半生，就有了依靠。当母亲的总是很实际。刘秘书的母亲在秦建职工医院当院长，高总的人品、才华、事业心她是了如指掌的，尤其高总和黄琼的婚姻，她更清楚，已经名存实亡。至于年龄，高总也才40多岁，只大她女儿十来岁。梁锦松不是大伏明霞20多岁吗？十来岁根本不算个啥！年龄不是障碍，关键是两人有没有感觉！
　　 刘秘书说，妈，做点饭吧，我和高总还没吃午饭呢！
　　 刘母就要去忙活。高总赶忙拽住刘母说，洪大夫，不麻烦了，我一会儿出去吃。刘母姓洪，叫洪志远，像个男人的名字。
　　 刘母盯着高总，脸拉下来，说，你要不吃我这顿饭，以后就永远别到我家里来。
　　 高总愣了一下，只好妥协：那你就做点便饭，简单点，我两点还有个会，是关于BN项目投标的事，相当重要！
　　 刘母说，BN项目公司上下都在忙活，我怎能不知道？既是这样，我就给你们做一碗哨子面吧！说罢就做去了。不多会儿，哨子面就做好了。高总、刘秘书、洪大夫三人围着桌子吃，刘父却始终不上桌，他端上碗就上里屋去了。
　　 吃完哨子面，已快两点，高总将关了的手机摁开，立即有电话打进来。高总一接，是董主任打来的，董主任说省计量达标验收小组到了，几人一下车就说满身风尘，想去桑拿一下，董主任问安不安排？高总心里骂一句：这帮衙门！嘴上却说，取上1000元，让他们疯去，现在都是这样，有啥办法？何况是我们请来的客人，请神容易打发难。
　　 然后，就和刘秘书上了马蒂兹。
　　 车经过新民路时，高总发现一个女人在对过往行人拼命地吆喝什么，细听才知喊的是卖毛栗子，她一迭声叫道，卖毛栗子咧——
　　 高总觉得这女人好面熟，车已经开过了毛栗子摊，他又让刘秘书紧急刹住，倒了回去。高总掏出10元钱，买了两斤毛栗子，问，你是不是马友庄的媳妇小丁？女人说，就是，你和我们老马是建筑学院的校友，你去过我们家，我记得你，你是高总。高总说，小丁，你咋不上班在街上摆摊卖毛栗子？小丁一脸苦相说，为节省开支，减少费用，我们省三安公司出台了一个“土政策”，就是40岁以上的女人一刀切全部内退……我就这样被内退下来了。没钱吃饭，只好摆个小摊，挣点小钱活命。高总说，不是国家有规定，在牵扯职工利益方面，任何企业不得在国家政策以外出台“土政策”吗？小丁说，企业这么做，国家怎么知道？再说，三安也难，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女工们都能理解。高总说，40岁是正当盛年的时候，这个年龄“内退”是不是太早了？小丁说，给你办个“内退”，没让你直接下岗自谋生路已经很不错了。下岗以后一分钱都没了，“内退”至少每月还能拿点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