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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一早，大家还没上班高总就独自一人进了办公楼。
　　 到了自己办公室门口，发现黄琼像幽灵一样冒了出来。高总怕黄琼拿着暗器耍沷，就隔了一段距离问，你要干什么？
　　 黄琼说，不干什么，我来要钱。
　　 高总说，要钱没有，要命有一条。
　　 黄琼嘲讽道，堂堂总经理，说话怎么跟街痞一样？耍赖是吧！
　　 高总说，在法官面前你亲口同意30天之内付清，现在还不到3天，你就来要，是我耍赖还是你耍赖？
　　 黄琼说，雯雯上学要钱，父亲退休在家，母亲在捡菜帮子，我已9个月不见薪水，我来拿你这4万元活命——
　　 高总说，那是雯雯将来上大学的钱，你无权动。
　　 黄琼说，雯雯上大学，到时候我另想办法，我们先活下来再说。雯雯大学要上，我们也要活命。
　　 高总说，怪事，没这4万你们是不是就饿死了？
　　 黄琼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走一步算一步。形势摆着哩，市场疲软，企业疲软，家庭也疲软。
　　 高总见黄琼不像要行凶的样子，就开了门，把她让进去。进了门，他没招呼她坐，她已经坐下了。高总就去窗前给他的花松土、浇水、施料、腾挪，动作十分熟练，好像他是个养花的老手一样。生活中没了黄琼，他只能以盆花为伴，这两盆花打发了他许多孤独的时光。黄琼从高总侍花的神态中发现了他对她超乎想象的冷漠。
　　 黄琼愤愤地说，你不要这样对我，我不是要三角债的，我是来要我自己的钱，女儿雯雯的钱。
　　 这时，楼道有了上班的脚步声。高总压低声音说，我有没有钱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你要硬逼牯牛下崽，我也只能到别处去借，但时间不能保证，啥时借齐啥时给你。总之，不超过30天。
　　 黄琼憋不住，就亮了底牌说，不给钱也行，你把BN项目让给我，我拿三安公司的提成，咱们两清。
　　 高总说，总算图穷匕现了，之所谓来者不善，善者不来，你那把弯弯肠子我早料到了。不过，你们也太不自信了，投标虽圈定在三家之内，但直到揭标的那一刻，都是一个变数，你怎么就知道三安一定斗不过我秦建？你们吕总也太可笑了，竟打出你这一张牌！他以为你就是一张王牌？
　　 黄琼说，这与吕总无关，你别冤枉人家。我们公司有政策，“找米”全民皆兵，同一个比例提成，大家公平竞争，内部挖潜，激活企业——不存在受谁指使。
　　 高总把花侍弄完，一边洗手一边试探，你要我怎么“让你”？
　　 黄琼说，你明里投标，暗里作成废标就行了。只要你这样做，吕总就会把BN项目算到我头上。我就能按比例拿到三安公司给我的提成。
　　 高总问，吕总怎么知道是你起的作用？
　　 黄琼说，我来之前已给吕总谈过想法，他一口就答应了。
　　 高总笑了，你也想得太天真了，我把BN项目让给你，我一万职工怎么办？上上下下都知道这个项目，上上下下也在盼这个项目，上上下下也都在为这个项目努力……
　　 黄琼说，你们公司毕竟比我们公司的日子好过一些，再说，这也不是我黄琼一个人的事，也是我们三安几千人的事。个人有时有个坎，厂子有时也有个坎，过了这个坎也许情况就好了。我是来求你帮我们企业度过这个坎的。
　　 没等高总说话，黄琼又说，象我这样年龄的女工都已内退了，我之所以没退，是因为我还能跑项目。不瞒你说，我也在甲方公关，而且在宋总门口还碰到了你们公司的刘秘书——在感情上，我和她是情敌，在企业里，我和她是商敌，她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我怕自己不是她的对手，我已经输给她一回了。
　　 高总立即想起昨晚刘秘书表情不对，就问，你把刘秘书怎么啦？
　　 黄琼说，怎么也没怎么，我只轻言细语地骂了她两句。
　　 高总问，你骂她什么？
　　 黄琼说，我骂她是婊子，是第三者插足！
　　 高总突然火冒三丈，叭地拍了一下桌子：你以后再对她不恭，小心我找人收拾你。告诉你，以前你是我高林森的老婆，有人认你账，没人敢动你一指头，现在你和我已成陌路之人，我想叫谁收拾你就有谁敢收拾你。此一时彼一时，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董主任听到响动跑进来，高总对他说，叫两个保安，把黄琼弄到医院去，她生病了，神经病。
　　 黄琼冷笑道，你不用轰我，我这就走。没想到你被刘秘书那个小妖精缠得这么无情无义，我毕竟跟你夫妻一场，不看僧面看佛面，好歹我也是你前妻是雯雯她妈呀……
　　 说完，摔门而去。门摔得狠了，就震到了高总的心底。
　　 高总气得胸口一股股绞痛，就一手捂住胸靠在了椅子上。董主任慌了，就唤了一声，高总，送你去医院吧？高总说，没事，刘秘书来了没有？董主任说，还没有。高总说，计量验收搞得怎么样了？董主任说，已经验完了，他们一大早就到汤峪去了，下午准备回省城。高总抬起头来说，现在你就亲自陪他们去，下午跟他们一块儿去省上，最好明天就把合格证拿回来，投标要用。
　　 这时，刘秘书进来了。董主任向她努了一下嘴就忙去了。刘秘书要给高总打扫办公室卫生，高总朝她摆了摆手，让她赶紧领陈一刀去给宋总的老婆看病。刘秘书有点迟疑。高总看出来了，就问，是不是怕又碰上黄琼？刚才我把她臭骂了一通，并且还警告了她，她以后不敢再对你怎么样了。刘秘书苦笑了一下说，投标组五个女子，个个都拿得出手，你能不能换一个人攻宋总？高总说，你比她们有文化，有头脑，能随机应变，加上你会开车，来去方便。你今天的任务有两个，第一个就是领陈一刀给宋总的老婆看病，第二个就是从宋总那里挖出BN项目的标的。刘秘书说，听说标的是请设计院的人作的，非常机密，他不一定知道。高总笑了，也许招标组的人都不知道，但宋总一定知道！多年投标经验使我发现工程招标中存在三大漏洞：一是招、投标的程序设计上，存在缺陷，比如对入围企业的审查，基本上还是由一把手说了算。二是决策机制上还存在问题。从表面上看，入围、评标，是由专家、领导集体决策，其实关键性的决策都流于形式，最后还是一把手说了算。三是“企业挂靠”给一些没有资质的个体企业搞权钱交易提供了空间，比如这次五建就打进了入围圈。刘秘书问，人家搞权钱交易，我们送一名大夫能管用吗？高总上去拍了一下刘秘书的肩说，小刘啊，并不是什么事都一定要用钱夯，比如一个人在没有粮食的地方饿得快要死了，这时他是稀罕你送一堆钱呢，还是一块面包？
　　 刘秘书眼里竟有了晶莹的光点。她露一副极不情愿的表情，喃喃自语，那……我就再去一次吧。
　　 高总奇怪，刘秘书一向言听计从，这件事怎么如此不痛快？难道就是因为黄琼骂了她两句吗？三年来，黄琼当面骂她的次数很多了，她怎么就在乎这一次？
　　 里面必定另有内情。
　　 但高总没有时间多想，目前是尽一切努力把BN项目抓到手。现在只剩四天时间了。他按了一个桌下的电铃，进来的却是牛律师。高总诧异地问，董主任呢？牛律师说，上省城去了，刘秘书也不在，董主任走时让我临时客串接一下电话，有小事就记在电话记录本上，有大事就直接给你汇报。高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自语道，唉，你看我这脑子，我安排了董主任去省上，自己却忘了。事情太多了。
　　 牛律师问，高总，有什么事吗？
　　 高总说，你把丛处长叫一下。牛律师要去叫，高总又问，木材公司那桩案子怎么样了？能再拖一拖吗？牛律师说，已尽力了，怕是不行，过两天终审判决就下来了，我们给人家付钱是铁定的了。如果不付，就有可能遭到法院的强制执行。
　　 过了一会，丛处长进来了。高总说，坐。丛处长就坐下了。高总说，老丛，五建干过的工程其质量你了解多少？丛处长想了想说，了解不多，但我知道“3号楼事件”，都上过报纸，闹得很大。那是去年6月的事，他们给铁厂干的3号家属楼，在一个雨夜突然地陷墙裂，几近坍塌。幸亏居委会疏散及时，没有发生伤亡事故。天亮以后发现，3号楼有两个单元20多处墙体和地面裂缝，最宽的竟达5公分，而楼壁也明显朝一个方向下陷。事后查知，该楼正是那个挂靠的五建承建的，他们在处理地基时，偷工减料，图纸要求在3米以下，他们却只挖了两米。这块地皮曾是河滩，有关单位钻探探知，两米以下尚有浊水和淤泥未清，而地陷墙裂正是这些流沙和淤泥作祟。高总听后，情绪振奋，激动地说，这件事很典型，很有用，在BN投标中很可能把五建拌一跤。你再去“侦察侦察”，看还有没有更有价值的“线索”？商场就是这样，不惹对手则已，要惹就要把对手搞翻，如今箭在弦上，BN的竞争就是商敌间的你死我活。
　　 丛处长说，高总，我明白了。我这就去办。
　　
　　 7
　　 情况突然有了变化。
　　 刘秘书电话告诉高总，有人对钢厂指定邹主任评标意见很大，因此评标组的专家可能要换人，市建委的邹主任不再担任评委，而是评标的前一天由抽签决定。市建委具有“专家”资格的工程师有80多名，究竟抽到谁，不得而知。这就是一个很大的变数。而这一票非常重要。
　　 刘秘书还告诉高总，甲方要求在投标时，作出确保省优工程的承诺，否则就将扣分或者失去投标的机会。
　　 高总眉头皱到了起。这意味着，还没中标，就得先筹50万元款，并随时准备付给甲方。他知道，承诺省优之后，就要交保证金。奖项的级别不同，保证金的规格也不同。一般省优要交50万元，市优30万，县优10万至20万不等。按双方约定，工程竣工后如果达不到事先承诺的建筑奖项，保证金则分文不退。其实建筑工程作为一种产品，具有双重属性，即技术属性和一般产品不具有的社会属性。技术属性可以通过评判分出高下优劣，社会属性则是见仁见智，虽难以简单量化，但具有一定的公平合理性。时下评优，多重技术属性，而轻社会属性。对技术属性而言，只需有“合格”与“不合格”之分，评优实则多余。有人痛陈建筑评杯的种种弊端，热切呼吁停止此类评优，比如朱震鹤。朱震鹤是浙江某设计院的副院长。他说，全国的有鲁班奖，省里的有钱江杯，地方有双龙杯什么的，评优评杯已成为一种经济现象一种在小圈子内运作的“产业”，目前的建筑环境又无法实现机制创新，因此依靠法律很难及时修正和监督评优过程是否公正，这就难免暗箱操作，也难免评上优的工程不出现豆腐渣工程。说得多深刻！简直是一针见血！
　　 但高总在电话里没有表露他的情绪，而是表扬了刘秘书，说她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探得两个重要情报，功劳不小。他要她直捣对方的“老巢”——标的，如果把标的探出来，他晚上犒劳她，全市的饭馆随便点，无论高档低档，只要她喜欢，他都不会吝啬钱……高总正滔滔不绝地说着，刘秘书却突然不应声了，让高总感到有一种窒息的沉闷，就如流淌的溪流在路上突然遇到一个窟窿，水一下涌进去，没有一点响声。高总问，你怎么啦？是不是哪儿不舒服？可刘秘书已经把电话压了。
　　 高总握住话筒好半天没有放下来。要探知标的，谈何容易？这无异于虎口拔牙，潭底捉鳖，也太难为刘秘书了。标的是一个项目的最高机密啊！等高总的手机又响起来后他才记起还没放下手里的电话筒。
　　 是董主任打来的。董主任那边，情况也有变化，那个组长突然提出需要办证费一万元。董主任分析，组长是看咱们的证要得急，所以趁机黑一把。高总气愤地问，昨晚在酒桌上他不是答应得好好的吗？董主任说，商场的规律就是瞬息万变，之所谓计划没有变化快。组长还举了个例子，比如办身份证，如果要求一天之内办好，那就要交100元，3天之内办好，交60元，一月内办好，只交10元。计量合格证相当于计量资质，说重要也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这就要看用在什么场合，什么地方。比如建筑市场大检查，你没有计量合格证就过不去。特别是在投标中，要是对方提出看一看计量资质，如果你拿不出来，就有失去投标机会的可能。石子虽小，也硌脚！高总对董主任说，这个组长简直精到家了，你先应下来，我随后就让财务处派人把一万元给你送去，组长点到我们的穴位了，不认也得认。的确，BN这么大的工程，我们什么都有了，不能让“计量”这个小石子一下把我们撂翻。
　　 下午一上班，高总就把这些变化与夏书记、赵副、丛处长通了气。
　　 然后，他把财务处严处长叫了来。
　　 高总问，账上还有钱吗？严处长说，已经是赤字了。高总问，最近的清欠小组没有讨回来一些？严处长说，没有。高总说，要加大力度清欠，现在到处都等着用钱，万一要不来就打官司，人家能起诉我们，我们就不能起诉人家？观念要变，法律意识要加强，对方虽然曾经是我们的客户，但也不能长期拖下去，损害我们的利益。严处长不停地点头。高总说，你先准备一万元，明天一大早就给董主任送到省城去。严处长面有难色。高总说，再难也得准备，这么大个公司，拿不出一万元简直是笑话。两天之内，你再给我准备50万元，投标要用。严处长见高总口气很硬，不容置辩，就悄没声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