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总没再说啥，就让刘秘书发动车。刘秘书将钥匙一扭，车轰地一声启动了。挂上档以后，刘秘书给了一脚油，车就吐一缕淡淡的黑烟急驰而去。
　　
　　 3
　　 两点的会如期举行。
　　 投标组的几个领导一个不缺地齐聚一堂。高总一进会议室，赵副就开始汇报。到会的还有夏书记和工程处丛处长。刘秘书作记录。
　　 会正开到兴头上，董主任进来悄声对高总说，庞娟在财务室闹，闹得会计们都没法办公。
　　 高总示意大家继续开会，他出去一会儿马上进来。
　　 到了财务处，见庞娟坐在一张办公桌上，手里摔摔拌拌，嘴里骂骂咧咧，而她把红裙子撩得连白裤头都露出来了。高总心想，现在这些要账的，真他妈跟泼妇一样，要钱不要脸。
　　 见了高总，庞娟气不打一处来，说，一把手说话怎么跟放屁一样，让我两点来，现在几点了？高总脸一沉，很凶地甩一句，再闹，我一分钱都不给你。说完，就往外走。庞娟跳下桌，扑过去一把抱住高总的腿说，你不给钱，老娘就让你什么也干不成。我有心脏病，气死我你得偿命！
　　 会计们见状，一齐上去掰庞娟的手，竟然掰不开。
　　 无奈，高总对财务处严处长说，你就给她划两万吧！
　　 但庞娟抱住高总的腿还是不松手。庞娟说，两万不行，你不是答应把马蒂兹给我吗？我现在就要。
　　 高总说，那你起来，跟我去看车。
　　 庞娟就松了手，然后跟着高总去了车库。高总想，黄琼砸了他的车，说不定反而还帮了他的忙呢！高总就指着车对庞娟说，早晨刘秘书开车时不小心撞到一颗树上了，你看，盖子已经烂了，你实在要要了也行，只怕是我给你算10万，你开回去领导却说只值1万，那不把你坑了？
　　 庞娟的泪立刻就流了下来。
　　 高总诧异，你哭啥？
　　 庞娟抽抽达达地说，我在我们磁砖厂下岗多年了，现在不拿工资，靠要账拿提成。丈夫曾在省三安公司工作，如今他工伤在家工资微薄，你说你们6个月没开资，我丈夫他们三安公司已9个月没开资了，而我儿子还在西安上交大，我要不来钱拿什么养活他们？
　　 高总心里咯噔一下，三安公司的情况怎么这样差，一会儿工夫竟碰上两个女人在外“打天下”了……但高总却说，三安不是效益一直不错吗？它是省重点建筑安装企业，我们秦建曾经都不是它的对手。庞娟说，是不错，干的工程也不少，有钱，但钱都在甲方户头上，人家像从海绵里挤水一样一点一点地给你付，不把你急死也会把你渴死。三安实在没办法，只得多种经营，从前年就开始不单纯搞安装，也搞土建了，你没见市里那幢26层的工行大厦就是三安公司建的？！高总说，我知道，我有一个校友就在三安搞技术，他叫马友庄，马工！
　　 庞娟说，马友庄啊，他是我老公的师傅。高总问，你老公是谁？庞娟说，是技术员史文新。高总说，哦，小史，我认得，他不是马友庄的助手吗？怎么有了工伤呢？庞娟说，也是刚从工程队提到机关当马工的助手的。他经常和马工下现场检查工作，有一回就一脚踏上了一块探头板，摔了下去，人没死，却摔成了重伤。
　　 高总掏出500元钱给庞娟：拿上，别嫌少，我估计两万元你也提不了多少钱。庞娟不收，说，我怎么能拿你私人的钱呢？我再缺德也不会缺德到这个份上。高总说，这是给你的回扣，我可以在财务报。你不知道，现在要账也讲回扣了，也就是要账的人放单位一马，单位给要账的“好处费”。你把我的马蒂兹留下了，我不该给你500元？其实高总是哄她，他给这500元回扣是不能报的。
　　 庞娟果然高兴地说，你要能报，我就收了……
　　 高总这才摆脱了庞娟。高总再进会议室，时间已过去20多分钟。
　　 他把刘秘书的记录翻了翻，情况就基本清楚了。参投钢厂BN项目的建筑单位一共有23家，最后经甲方筛选，只有3家入围。这三家就是高总的秦建、马友庄他们的三安和一家私营建筑公司。
　　 赵副说，这家私营建筑公司没有资质，是挂靠在省五建的，号称省五建，其实没啥实力，更没有三安公司实力强。高总说，越是这种单位越不可小视，如果说三安是我们的头号商敌，那五建就是我们最危险的商敌，因为他们的机制与我们不同，办事手续简约、程序单一、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这就是国企和私企在投标中一起“较量”，往往国企败下阵来的秘密所在。
　　 众人默不做声。
　　 高总指示，现在离投标只有五天时间了，进入了冲刺阶段，我们首先要做的工作是和省三安联手击垮省五建，然后回过头来再对付三安。其次，就是投标的案头工作要做好、做扎实，赵副和丛处长要亲自抓，尤其丛处长，要狠抓预算，使造价更接近“标的”。
　　 这时，高总的手机响了。
　　 高总看了一下电话号码，没搞清对方是谁，就对着机子小声说，正在开会，过会儿打来，就压了。
　　 丛处长挠了一下花白的头发说，我们的案头工作可以搞得很精，只怕是24小时连轴转，也不及别人“外围”工作搞得好。这就需要公关！
　　 赵副说，我们以前也公关，但力度太小，主要是以国营企业自居，养尊处优，得过便宜也吃过亏。这次是7000万的大活，我建议要加大力度，甚至不惜“血本”。上午，我去医院看望甲方宋总得了黑色素瘤的女儿，给人家送钱人家都不要，说明我们公关的失败。
　　 高总说，这主要是我的责任。坦率地说，这些日子，离婚官司缠得我筋疲力尽，疏于了管理，尤其对BN项目的公关。
　　 建筑企业，对重大项目的公关，历来都是一把手亲自抓。
　　 夏书记说，投标已经火烧眉毛了，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公关是必要的，加大力度我也支持，如今都搞这一套，不搞也不行，但要把握一个原则，不要搞现金行贿，不要搞违法的事。
　　 从不抽烟的高总燃起一支烟。
　　 蓝蓝的烟雾从他鼻孔悠悠地喷出，然后绕到头顶上去了。他忽然来了一个灵感，说，我们成立一个女子投标队如何？据了解，甲方评标小组有五人，都是男的，我们也组成五人的女子投标队，一个对付一个，以女子的似水柔情，化解他们的冷若冰霜……
　　 大家异口同声的说，这个办法不错，不妨一试。
　　 但夏书记担心，如果让商敌三安或五建怀疑是以色相去投桃报李，反咬一口，到时候恐怕偷鸡不成反蚀一把米。
　　 高总解释说，女子投票队的任务是给人家送送礼，施以小恩小惠，或者陪人家喝喝酒唱唱歌跳跳舞，探些商业机密，绝不搞色情服务那一套。大家都知道，手头有项目的人，都傲得很，冷得很，不好接近，但以女子的亲和力去冲击，他们怕是难以抵挡的。男人的弱点我知道。
　　 夏书记说，办法虽好，人员从哪来？各施工队的女工风吹日晒，脸蛋黑不溜秋，机关的女干部大多老不茬茬，风采不再。再说了，即使能凑齐，又有谁愿意去阿谀逢迎忍辱卖笑？
　　 会场突然沉寂下来。
　　 半晌，赵副才说，我不相信，我们万人大企业还找不出几个漂亮女子？
　　 高总想了想说，我们去年不是搞过厂花大赛吗？把前四名招集起来，无条件执行“公关”任务，再加上刘秘书，恰好五人，而刘秘书就是女子投标队的队长。高总盯着刘秘书问，刘秘书，怎么样？
　　 刘秘书停下记录的笔，反盯了高总一眼，没赞同，也没反对。
　　 高总心想，她恐怕是默许了。
　　 大家都清楚高总和刘秘书的“关系”，高总能“牺牲”刘秘书，别人还有什么可说的？如果刘秘书是“西施”，高总是要让她在紧要关头忍辱负重了。
　　
　　 4
　　 散会以后，高总和赵副把五名女子迅速招到他的办公室，布置了公关对象，一人一个，单挑对单。刘秘书被指定主攻甲方宋总。说是公关，也没什么神秘的，主要是给人家送烟送酒，顺便暗示一下，事成之后另有重谢。重谢什么？大家心知肚明。这其实是最常规的方式了，只不过换了美女去“暗示”效果会更好。刘秘书的任务重一点，宋总是一把手，重中之重的人物，抓紧了他，才能钓上BN那条大鱼。大鱼总是潜在水底，很深，功夫不到是钓不上来的。高总的手机又响了！一看，还是刚才那个号码，他仍然小声说，你过会儿再打，大会完了，小会还没完。
　　 领了任务的几个女子各自准备去了，高总独独把刘秘书留了下来。
　　 赵副也要出去，高总说，你把5000元给刘秘书，让刘秘书给宋总送去。
　　 赵副就把钱掏给了刘秘书。
　　 高总问，宋总的老伴得的啥病？
　　 赵副说，听说是强直性脊柱炎，现在已经脊背僵直，驼背，不能自由转身，脊柱韧带也钙化了，呈竹节状，痛苦不堪。
　　 高总沉吟道，这病还挺少见。他眯了眼好像在想什么，想了一阵就对刘秘书说，你今晚就去宋总家，告诉他我有一个朋友可以治这病。刘秘书瞪大眼说，我还不知道，你哪有这种朋友？高总神秘的说，你就照我说的去办。手头有项目的人，见的面孔成百上千，不出奇招人家连你的印象都不会有。
　　 刘秘书要出门，高总说，你顺便去买点进口药和5000元钱一起送给宋总，她女儿得了黑色素瘤，很需要钱也需要药。药能不能治好病在起次，主要是我们的一点心意。我听说过，这种病在肿廇患者中的发病率只有百分之零点五至零点七，目前，可转移性的黑色素瘤在全世界都被认为是绝症，花20万30万都治不好。我北京有个同学的女儿就是得这种病死的。死马当活马医，送点心意等于送给他一份希望，表示有人关心他女儿。要知道，人都是感情动物……
　　 刘秘书点点头，然后出了门。
　　 赵副也出了门。
　　 高总拿起电话，拨总机，总机问，要哪里？高总说，要医院，洪院长办公室。电话接通后，他对洪院长说，洪大夫，我是高林森，请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刚放下电话，董主任就敲门而进。董主任说，省计量验收小组那几人桑拿浴洗完了，本来安排明天一天验收，他们却要求下午完成，明天去太白森林公园转转，顺便在汤峪洗洗温泉。
　　 高总皱了一下眉，心里骂了一句什么，但他面上却没露。他舒开眉说，就照他们的办吧，让主管领导赵副跟他们接触，陪他们验，晚上安排一场酒局，我跟他们在酒桌上见。
　　 董主任就出去了。
　　 接着桌上的电话响起来。
　　 高总拿起听筒一听，是马友庄的声音。马友庄说，打了你两次手机，你都说在开会过会儿再打，这“过会儿”真长啊！
　　 高总笑了，哦，原来是你这家伙打的，有什么事吗？
　　 马友庄说，没什么大事。两点多一点，我给我老婆送午饭的时候，她说你在她摊上买了两斤毛栗子，给了钱，我把她臭骂了一顿。不看僧面看佛面，竟把钱收到我校友头上了——再穷也得讲个面情吧！我让她把钱给你亲自退回去，她去了吗？
　　 高总说，你真是个老学究，老古董，不就两斤毛栗子10元钱吗，犯得着这么认真？
　　 马友庄说，这不是10元钱的问题，做事之前先做人，我这是教老婆做人的道理！
　　 高总暗笑：这个倔头，还是上学时那股子义气劲，走上社会这么多年，还没变，真不易！他加重语气说，我们不说这事了，说投标，你们对BN项目的投标做得怎么样了？你作为三安的总工程师，给咱老校友透露点你们的路数吧？
　　 马友庄说，对不起，我们是商敌，无可奉告。商敌的含意你比我清楚，虽然在生意外我们是校友，但在生意中我们是对手，势不两立。
　　 高总说，不必打埋伏，这投标是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事，你即使“奉告”了我们也不会照你们的去做。我知道，你们老总吕智全前年才上任，很年轻，有锐气，他的政绩是盖了一栋26层的工行大厦。你告诉他，在BN项目上，我们应该强强联手，给五建寻点事，先把他们挤出局，我们两家再火拼。
　　 马友庄停了片刻说，真是英雄所见略同，你和我们吕总的观点竟不谋而合——他的意思也是不能让“游击队”打败了我们“正规军”，先把没有资质的冒牌队整倒再说。这些队本事不大，可公关能力很强，拿下项目往往建成豆腐渣工程，危害极大。拿的项目多了，干不过来，就层层转色，到头来吃亏的总是国家。
　　 正说着，咚咚咚有人敲门，估计洪院长来了，高总就对马友庄说，改天再煲“电话粥”好吗？我这会儿有事，不聊了。就挂了电话。电话刚一挂，又响了起来。高总一听是要账的，就气愤地说：现在没钱，你就是把我杀了也没钱。就叭地压了。
　　 高总冲门口喊一声：请进！
　　 进来的果然是洪院长。但高总习惯叫她洪大夫。他说，洪大夫，你是医学院的高材生，不知你们同学中有没有能治强直性脊柱炎的？
　　 洪院长思忖了半天才说，医学院中西医内科都挺全，我上学那陈可就是没有专攻强直性脊柱炎的。不过，我听说有个外号叫陈一刀的，真名叫陈平，是我们班学内科的尖子，毕业后自学针刀，专治那种病，有针刀王之称。现在他蜗居西安一隅，自己开了个小诊所，有些病人还不远万里来找他呢。
　　 高总内心激动不已。但他说，洪大夫，咱们企业一直处于找米下锅状态，现在锅里没米了，不知你们急不急？
　　 洪院长说，企业的命运就是我们的命运，没活干我们就没有工资就没有饭吃，怎么不急？下面职工也经常议论，公司“找米”工作有点皮软，缺乏奇招，要知道，玩一些老套套是难以制胜的。市场风云瞬息万变，国企以不变应万变，已经不行了。国企效益下滑，职工下岗，以致开不出工资的原因盖出于此。高总胸有成竹地说，我现在就准备出奇制胜，但需要你的配合，也就是要你去一趟西安，把陈一刀请来。甲方宋总的老婆得了强直性脊柱炎，久治不愈，如果我们雪中送炭治好了人家的病，或许在BN投标中就打开了缺口，这比行贿几万十几万现金都管用。而且，行贿是犯法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