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歪在被窝里咕叽咕叽放了几个响屁，一坨眼屎糊在眼角，浓黄浓黄的，使劲搓了一下生疼。又伸了个懒腰，咋也不想起来。天气越来越冷了，乡下人就该猫冬了。二歪拍了拍肚子，这里已经牛满肥肠了，这些年跟着基建队走南闯北，沾老板的光，下饭店洗桑拿偶尔老板一高兴还来点特殊服务。就把二歪的胃口和性子惯坏了。回到家，看到老婆叶子一脸雀斑，额头的褶子，就觉得腻歪，床上那点事就几乎是应付差事。而且，每顿饭，需要叶子炒点菜，一定合口，不合口，就会皱眉头，那天叶子从大田捆苞米杆子回来，都晌歪歪了，二歪从村里马武家打麻将刚进屋，就嚷着要叶子炒点菜，他喝口酒。
　　 叶子满心的不乐意，五亩地苞米杆子，二歪基本不动手，全是叶子一个人捆的。苞米杆子今年秋后雨水多，一直不愿干，捆起来非常费时，沉甸甸的。用苞米杆子捆，叶子怕不结实，雇耿贵的马车往家拉，那条道又窄巴巴的，旁边都是青稞杠子树，树枝像人的手臂，抻得老长，将苞米叶子刷拉刷拉刮成无数碎片，糟蹋了东西。苞米叶子用来加工猪饲料，猪很喜欢吃。叶子计划过了，圈里四头克洛猪，卖三头，留一头腊月杀年猪。留最大的那头，一来，请电视台的几位朋友，大家平时很少见面，只在这节骨眼上聚一聚。二来，乡政府的小沈小李子都得请。不请心里不忍，也是礼尚往来的。二歪对叶子的朋友不屑一顾，但是，有一件事让二歪对他们改变了看法。
　　 去年，村民们要换居民身份证，必到派出所登记。邻居大婶子，到派出所去了六趟，每次去，不是电脑坏了，就是那个人不在。即使在，也搪塞什么没有工本了，你下个星期一来。下个星期一来了，大婶又吃了闭门羹，为什么？说大婶的身份证号码与原先的错了一个数字。那晚，叶子下班后，在家做饭。大婶就来了，倚在风门上，和叶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拉呱，叶子就知道大婶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婶，有啥事你就说吧。”大婶嘿嘿了两声，那张老脸就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老菊花，“呵呵，侄媳妇，我是有点事求你来着，这不，还不是我的居民身份证，去了五六趟，愣是没办妥，所以，就张嘴求你了。”
　　 “大婶，说见外的话，我能办到会尽力，明早，你随我一起去派出所吧。”叶子温和地说，又拉过一只小木头板凳，让大婶坐。大婶说：“我不坐了，家去喂猪了，明个我来找你，呵呵，给你添点麻烦。”
　　 叶子说：“乡里乡亲的，叶子以后说不准还要求您呢！”叶子是想到了村长选举的事，拉选票这一个过程是必须的。就是叶子再清正廉洁，你不入乡随俗，什么事都难办！这么着，大婶子点了点头说：“肯定好使，只要叶子说话。”叶子明白，山里人古怪个很，今天艳阳高照，明天就晴转多云，叶子对村长这个职位不是很感冒。
　　 那天早上，叶子刚梳洗打扮，因为是礼拜五，单位没多少事，一个文化部门在商品经济的大浪冲击下，很明显是门可罗雀，因为乡上那条比较热闹的街道，衍生了好几家书店和书室，乡政府的图书馆就车马稀，一天的不见个人影。来的又多是原先那个丝绸厂的老工人，厂子关门了，他们的老年活动中心就在图书馆旁边，所以，没事的时候，他们几个老大爷大妈就来图书馆坐坐，看会报纸，和叶子说会话。又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菲律宾怎样了，伊拉克如何了，海湾那旮旯战火平息了，扯到外国去了，叶子只是嗯嗯啊啊，不做好与不好的评价。有时候，去附近的集口，买点水果瓜子什么的，他们遇上了，就抓一些，让他们分享。时间久了，就有了淡淡的但又牵扯不断的感情，就有人提议，叶子去竞选村长，村长官不大，可是个肥缺。叶子心没动，在图书馆上班，逍遥自在，不受什么约束。如果做了村长，大事小事，谁家妇女超生，邻里为边界打破脑壳，等等什么事都得操心，叶子乐得清闲。问题还是出在乡政府。乡长娄天明埋怨北山文化，没有搞上去，文化站就两个人，一个是站长邵兵，一个是叶子。所谓的北山文化就是有区域性的，有地方特色的，有自己的乡土气息的。邵站长开车和叶子去过小裕沟，那里有一对老夫妻会面塑，一团面在一对老人的手里，一阵功夫桌子上便出现了栩栩如生的小金鱼，瓜果蔬菜还有三国里的人物。这个邵站长向市文体局申请专利，不久，老人去省里参加民间艺术节展演，获全省第二名。这个给北山文化注入了新生机，邵站长分派下来的第二项任务就是，叶子的剧本，有关古庄园的一个大型五十多集的连续剧。叶子之前由于身体原因，休假在家，基本无法动笔修改，所以，这一项任务迟迟没有纳入正题，不仅邵站长不满意，乡长娄天明也是颇有微词。本来，叶子只是高中文化，凭借她连续几年散文小说在省内一些地方获大奖，加上有省作协主席的推荐，乡政府迫不得已才将叶子招进乡政府。
　　 那天，叶子和大婶一进乡派出所，熟悉叶子的那个民警先和叶子打招呼，“嗨!大作家，怎么有时间来这里，来来来，快请坐！”民警很年轻，约莫二十几岁，叶子不认识他，可他认识叶子。也难怪，叶子虽然长得不咋样，在市电视台已经露了七八次脸。有很多人熟悉叶子，叶子却对他们很陌生。叶子不坐，将来意一说，那个痛快，民警立即给办了，左右没用上十分钟。出了派出所，大婶过意不去，弯着腰在一个卖草莓的摊位前，准备买草莓答谢叶子，被叶子拒绝了。
　　 大婶回来后，一传十，十传百。山里人有什么事不隔夜，半天时间，就都知道了，知道叶子在乡里也算是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当时，二歪就靠在马武家的脏兮兮的看不出什么颜色的被剁上搓麻将，那天晌午，二歪的手气也好，接连糊了好几把，散聚时，二歪将赢得一大把钱揣进兜里，去了小卖店。自己叔辈三哥的小卖店，三哥不在，三嫂在盛饭，红小豆干饭，还有小虾米白菜汤，汤面上漂着绿莹莹的香菜叶，黄澄澄的鸡蛋，二歪不由得咽了一大口唾沫，三嫂说：“二歪，洗洗手，一会你三哥就回来了，在这吃口吧。”二歪说，“也好，我就不回去了。”二歪边洗手，边听三嫂说叶子，“二歪啊！叶子真能干，你可得抓紧，不然叶子一旦升官了，一脚踹了你。哈哈哈……”本来是句玩笑话，二歪却放在心里，和三哥喝了两杯小酒，有点醉了，三嫂小店有麻将机，打一场下来每个庄家按赢得数字抽红，三嫂不让二歪走，说：“二歪，听说你上午在马武家手气不错，何不趁热打铁，再闷上一下午？又吃了饭，我告诉叶子一声，别在家等你了。”二歪放到地上的腿，又收了回去，重新盘腿做到炕上，小炕面不大，坐四个人有点窄吧，三嫂说：“要不，在地上打麻将吧，那张桌子大，又宽敞，天也不是很冷。”三哥说：“叶子弟媳妇不能生气啊？你留二歪在这儿？”
　　 二歪用牙签剔着牙齿里的菜叶，说：“操！怕她个逑，我一年到头在家几天？管她呢？爱咋咋地，三嫂，你赶紧吆喝人吧。”
　　 三嫂就挨个给人家打电话，不会儿，就来了三位。二歪那一下午，不仅把赢的钱输了，还欠着人家一百多元。不打吧，怕丢人。打吧，没钱了。就借上厕所的机会，给叶子打电话，让送两钱下来。叶子一听说在三嫂的小卖店，就明白是三嫂捣的鬼，叶子和三嫂他们关系一般，但碍于情面，叶子总和他们不远不近的处着。二歪输钱了，好几双眼睛看着呢，一想，这钱一定要去送，而且要当着他们的面儿给二歪。想到这里，叶子把写了一半的小说给保存上，带上五百元钱，去了三嫂的小卖店。三嫂先是吃了一惊，以为叶子会找事，掀麻将桌子，头些天，三嫂家的麻将桌子，被村里张家的媳妇子掀过，麻将稀里哗啦滚落一地，三嫂连个屁都没敢放，为什么？小媳妇的男人扔下田里割了一大半的苞米，被三嫂叫去凑聚，小媳妇叫来马车进地一看，好家伙，苞米还没割完，人倒没影了，一问，说是被三嫂找去打麻将了，小媳妇那个气，进去不管青红皂白，掀了麻将桌，男人乖乖跟着她回去了。三嫂吧，还不要脸，为了赚那份钱，厚着面皮继续打人家的电话，有好几户，女人让男人把手机关了，住宅电话有来电显示，一看是三嫂小卖店的电话，都不接。
　　 这下，叶子来了。三嫂心里咯噔一下，唯恐叶子掀麻将桌子，那次，停了好几天，才有人来打麻将，今个再这样，可就没的生意做了。三嫂堆着笑脸迎上去，叶子也笑吟吟地：“三嫂啊！我家二歪清早走时，兜里就没多少钱了，一个大老爷们兜里揣钱少，出门有个三岔二错的，可不好办事，我刚好来买一袋酱油，二歪，呐，这钱你好好揣着哈。”叶子说这话，将五百块钱塞在二歪手里，大家松了一口气，就有人说：“你瞅瞅人家媳妇，有文化就是好，素质在那，不像俺家那口子，整个一个母夜叉，哎吗！看来，娶媳妇子，就按照叶子这样的标准去娶。老辈人说，能娶养汉精，不娶二虎不愣登……。”二歪那个舒坦，晚上回家，一进屋，见叶子在做面疙瘩汤，从后面搂住叶子，叭叭叭亲了几口，“老婆，你真棒！今天，你给足了我面子，这个竞选村长的事儿，我支持你！”
　　 面疙瘩汤吃的二歪满头大汗，又喝了一杯高粱酒。喝完酒，二歪就嚷着要吃那口，二歪每次要那个，都喝点酒，说是有力气。很久了，叶子都忘了男人之间还有什么快感，但是，这个晚上，二歪很投入的做，让叶子重新找回了做女人的幸福。只是，叶子多么希望二歪对自己的爱，永远停留在这个晚上。
　　 认识了叶子在乡政府的重要性，二歪则又顾虑重重。他担心煮熟的鸭子也会飞，作为男人，他整日和泥土和那些工人打交道，不是长久之计。他内心的卑微使他一次次在思想里挣扎，他仿佛溺在深海里的人，喊救命，却又无人响应，好歹抓住一棵救命的稻草，很轻微，那就是，他在工地被升为代工。代工意味着什么？那是要和包工头平起平坐的。这些年，他也在悄悄的努力着，他害怕配不上叶子，他事实上再用另一种方式，去爱，去关注着叶子。只是他的方式，叶子很难接受。
　　 他对叶子的理解也只停留在一时之欢，村长的竞选，在九月的乡村，紧锣密鼓的进行着。原来的村长周伯年，尽管快五十岁了，在年龄上不能和叶子比，叶子才不到四十岁。可他的呼声也很高，原因是周伯年在上塘干了二十年村长，积累了很广泛的人脉关系，不单纯是上塘的人，乡政府以及市委，都有他的关系户。叶子不行，叶子年轻有一支笔，但是，没有人脉关系网，这一点属于孤军奋战，谁捧她的场？她也想到了娄天明，管文化的乡长，他多次暗示过叶子，只要动动心思，做什么都在他的运筹帷幄之中，包括文化站站长，村长等等。
　　 娄天明的办公室就在叶子的隔壁，邵站长出差或者有事出去的时候，娄天明就会来敲门，名义上让叶子给复印资料，实际上是寻找一切接近叶子的机会。喜欢打扮的叶子，在晚秋还穿着超短裙，弹力裤子，极薄的那种，上身是乳白色小领西服，长发披肩。有着一股说不出的朝气，这是娄天明欣赏的，娄天明更欣赏的是叶子的文采，只要有题目，叶子会在短时间内，拿出他理想的文章，新闻稿件。这是单位里无人能比的。对叶子的工作能力，乡政府没有人提出质疑，越是鹤立鸡群，就越遭到不同的围攻。这些分配来的大学生倒没什么，主要就是政府的那般元老，大臣们。他们面上咿咿呀呀表示赞同，骨子里向外冒着坏水，他们在一把手那里下蛆，说，叶子和娄乡长有一拼，说叶子那么卖力的干，想着有朝一日，取代书记。话不多全是刺，扎人的心，也扎书记的心。于是，在那批发展党员的队伍中，叶子被审核一段时间。这个审核不是一般的审核，从叶子的祖宗八代都一一过滤审核。而且，职能部门办事，能推则推，今朝有酒今朝醉，没人管你，也就没人为叶子是否入党着急，还有些人在观望，事不在己-----高杆挂起，隔岸观火，这个词用在政府内部最合适不过了。
　　 娄天明自然也听到了这样的谣传，关键是娄天明鱼没吃到遭了一身腥，他心有不甘呢。哪怕是拉拉叶子的手也算是温暖了一回，可叶子就是不给这个机会。娄天明有时候旁敲侧击说过叶子：“叶子啊！如今都什么年代了，别大姑娘要饭---死心眼哈！”在食堂吃饭，娄天明之前从不在食堂吃，只是上边来人检查了，他才留下来吃一顿。叶子来到乡里后，娄天明就经常在食堂凑合。两张桌子，娄天明总是绕到叶子那一张桌子，站在叶子对面端着碗吃，娄天明的眼睛常常越过饭碗，看向叶子。叶子从不接招，那么多人，那么多张好事的嘴，一张嘴说一句，再添枝加叶传出去，谎言也变成了真理。叶子就怕二歪有想法，二歪能没有想法吗？叶子是一般的女人，在家带带孩子，侍弄土地也就罢了，一头的草屑，衣服上疙疙瘩瘩的脏，哪个男人会稀罕？叶子偏偏很靓很时髦，有一种说不出的气质，这是二歪说的，二歪说：“俺老婆就是有气质，俺找别的女人只是逢场作戏，解决生理问题，俺爱俺老婆！”二歪对在外拈花惹草说成逢场作戏，他也太能原谅自己了。但他绝对不原谅叶子爱别的男人，事实上，叶子没有红杏出墙。一打扮自己，二歪就说叶子要去放骚。无论叶子怎么解释。二歪就是不理解，你说都快冬季了，还穿着裙子，衣服领口很低，衬着素白的脖子，明显看得到的乳沟，因为叶子穿的是最大号的乳罩，不带钢圈的那种，乳房的形状就像一座小山包。二歪看了一眼又一眼，生气，生闷气，这要是给政府那些臭男人瞄上了，又常年不在家，没准，不被他们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