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为可气的是，老爷子一见姑娘姑爷回家了，乐得合不拢嘴，老爷子说：“我在医院，谁也不想，就想你，小常，我以为看不到你了，嘿嘿，老天爷现在还不收留我。”谈的热火朝天，叶子有点吃不消，但也能忍着，可二歪憋不住了。这就像要下蛋的母鸡，找不到下蛋的地方，憋得那个难受，导火索还是棒槌，她拿出包里的橘子，就剥给老爷子吃，二歪就火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咱爹现在刚做完手术，那生冷硬的东西能吃吗？吃坏了你付得起责任吗？”
　　 棒槌就哑了，但棒槌明显的不乐意，支吾着说：“就好像我是抱养的？我要是不小月子，能不去吗？”
　　 “大姐，你做小月子，你家姐夫也跟着做啊？又不是生娃子，却是离不开。这立秋磨完了，来家显摆，你不觉得磕碜？”二歪将一坨大鼻涕摔在门框上，叶子看到了恶心的不得了。立马就有苍蝇围了过去，只是棒槌没再接茬，老爷子和老太太都悄没声的。叶子嗅到了空气里那股不和谐的因素。而真正抱养回来的是二歪。棒槌这么说无疑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那晌的午饭大家吃的别扭。不欢而散，后来，叶子就进了乡政府。叶子进了乡政府，大姐和大姐夫就另眼相看了。大姐夫主动要求带带二歪，让他做个大工，多赚点钱回来。二歪的脑瓜子也活络，学的也快，第二年，就在基建队做了放线员，他姐夫边教他，边提醒他。这么着，二歪也成了大工，挣得钱也多了，回家腰板笔直，可以指使叶子干这干那，就连洗脚水也要端在他嘴巴底下，替他搓脚，那水不能太热，热了，二歪会说，要把他烫死，凉了也不中，又说你要把我冻成冰棍啊！每次，叶子都要先试一试水的温度，试好了，再把他的双脚放在脸盆里，慢慢地搓洗。二歪的脚掌有厚厚的脂肪层，叶子洗完脚，还得给他用刀片，轻轻地刮那层脂肪。每每看着二歪仰躺在被剁上，舒服的闭着眼睛，叶子就在想，什么时候，自己也有这种待遇呢？
　　 大姐夫春天和二歪一起去的安徽，又一起在九月份回来的。二歪赖在麻将桌上，家里的活儿连眼皮都不抬，叶子颇有微词，那天，大姐棒槌回家给老太太过生日，买了金山银山，又买了一串大鞭，叶子买了两刀子烧纸，给婆婆烧生日，叶子就说起了二歪的事儿，棒槌说：“等我说说二歪，怎么不知道可怜老婆，好像做了大官似的，啥都要老婆伺候！”叶子也没再多寻思，没想到，棒槌回去后，在家里吃饭把二歪好一顿训。大姐夫也说了二歪，正好有个工程在南方，大姐夫就叫二歪收拾一下跟着去了。二歪不想走，恋着老婆是假，主要是恋着麻将，可大姐夫非逼着他去，离过春节还有好几个月，一天一晃就过去了，好几百块就进了腰包，在家里坐着能坐出钱来也成。二歪就不说话了，那黑，二歪喝了点酒，要了叶子二次，说：“我走后，你这块地不许给别人犁了，你是我的女人！”叶子噗嗤就笑了，说：“瞧你那没出息的样儿，我谁也不会给，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
　　 “那你也不要参加村长的竞选了，我不想你出啥风头，山里不是城市，唾沫星子能淹死人，儿子都那么大了，你说咱做老的，上梁不正，还有闺女愿意嫁给咱家吗？”
　　 叶子把头靠在二歪的臂弯里，二歪将身子向一边挪了挪，让叶子靠的结实一些。叶子有个习惯，只要二歪在家，每晚睡觉必枕着他的胳膊，听着他均匀的呼噜声才睡的踏实。两个人怎么吵架，叶子都不像村里的女人，好几天的不和男人说话，叶子不行，叶子不想带着仇怨进入梦乡，所以，每次只要吵完架，就主动和二歪和好。还能怎样?夫妻之间，如果不出大的原则问题，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俩口子床头打仗，床尾合。临走那晚，二歪睡得并不踏实，他的担心是多余的，叶子是个不服输的女人，认准的道儿，九头牛也别想拉回来。嘴上答应着二歪，心里却另做打算。
　　 二歪一走，叶子倒觉得屋子里空荡荡的，虽然有自由了，一个人过日子，不想吃就不做，想吃做也不迟。可孤独是强大的，它像洪水猛兽般的一次次的吞噬着叶子。女人自己支着门，难免被一些好色之徒盯上。天没黑，叶子就早早喂了鸡鸭猪狗，吃了口饭，将风门插死，放了窗帘，点上大灯。幸亏有电脑陪伴自己，要不然，叶子不知道如何打发这寂寥的夜晚。有了电脑，可以上网打字了，原先是用笔写，写完了再清析的誊写在稿纸上，投寄给哪家报社，现在有了电脑省事多了，只要敲打键盘，文字就像流水一样倾斜而至。而且，打完字，就可以投寄给杂志社报纸什么的。寂寞这东西，有时候会像乡下稻田里的吸血虫，你拽掉一截，那一截留在肉里的吸血虫会变本加厉吸足你的血，在乡下，就有过被吸血虫吸死人的案例。叶子不是不想墙外的风景，可叶子缺的不是肉体上的欲望，叶子的心灵世界没有谁能走进去，就是同床共枕了多年的二歪，看到的只是叶子的一小部分。她常常在夜晚让精神穿上美丽炫目的服装，参加盛大的宴会。她在自己杜撰的白马王子的故事里，陶醉，轻歌曼舞，她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内心，是的，人的一半是魔鬼，一半是天使。为什么要把自己袒露给对方呢？这不是给他们攻击自己的罅隙了吗？人的世界，是肮脏的。到处张扬着交易的爱情，权利还有手段。叶子把自己关在黑暗里，不是不见光，而是给心一个安放的地方，这个地方不属于世界，不属于烟火，它是通明的，一触即碎的。即使是这样，叶子也不愿让自己被别人看懂。
　　 就像村长的竞选，叶子完全可以不参加。可是机遇来了，为什么不试一试呢？失败了怕什么？又少不了什么。二歪的担心只能说明，他作为一个男人没有底气，对自己的女人患得患失。有这个必要吗？是你的谁也抢不走，不是你的睡在一张床上，人在曹营，心在汉。何苦呢？人生匆匆几十年，眼睛一睁就是一天，眼睛一闭就是一生。快四十岁的叶子，不想虚妄此生。
　　 叶子正想着，如何向娄乡长请病假，去一趟小城。看看儿子小刚。娄乡长就打电话来说，他的车要去大连开发区，叶子一听随路，也没犹豫，换了衣裳，候在门口，等着娄乡长的车接自己。胖老太太在院里翻晒咸萝卜缨子，那股子臭味飘过来，让叶子打了个喷嚏。胖老太太没话找话说：“哎呦！叶子，穿这鲜亮要到哪里去啊？村长选举我听周伯年说了，这两天就在村里进行来着，你可得抓紧时间哈。对了，我这咸菜晒干了，给你一点吃。”
　　 叶子说：“好啊，少给我一点就好。我不愿吃咸菜……。”叶子的心却在琢磨选举的事儿。这几天，周伯年挨家走动拉选票，听说，谁要是选他，会给每户五十元钱！妈呀！上塘村共好几百户，他有多少钱填这个大窟窿啊？那是胖老太太，昨黄昏时，在大街站着，一只手啃着穗青苞米，因为没有牙齿，也没来得及镶牙，吃的里一半子，外一半子，不利索。她说话的时候，很多人围在那里听。他们对选举都感兴趣，但是，至于选谁做村长，众口难调。有的说，谁做都一个味儿，时间长了，在那大烟缸里，不腐败都活不起。也有的说，让叶子做村长吧，起码，找她办事痛快！周伯年这个人大眼皮很沉，不屌你！早该滚下台了！就有人说：“哎吗！这话可不敢说，一旦给他听见了，分地块，救济款可就没你油头算了！说话小心点！”四五个邻居在一起纷纷吵吵，叶子走过去时，大家就不说了，都说天黑了，回家做饭吧。只有胖老太太告诉叶子，“你要想做村长，不舍得掏钱，没人捧你的场。这不，周伯年送来的五十元钱，看在这五十元钱的份上，大伙要是不选他，就觉得心里有愧不是？毕竟拿人钱财了。叶子啊！叶子，我老太太没念几天书，但我吃过的咸盐比你看得都多，当官这条浑水，你一个女人家家的，最好别趟，受伤的是你自己，到时候，落地凤凰不如鸡，骂人话，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老婆汉子热炕头不是很好嘛？”胖老太太的话句句像钢钎，一下一下扎在叶子的心理，疼的流血。
　　 这一大早上，叶子多少也想通了，不参加也罢。自己腰包是干瘪瘪的，拿不出那么多钱，也就是说，自己没有实力和周伯年争夺村长的位置。她想儿子了，儿子从五一放假回来两天，回单位后，四个月没回家里，十月一国庆节，儿子去朋友那里洗温泉，没回来。国庆节，叶子是一个人过的。没滋没味，只是回娘家吃了一顿妈包的酸菜猪肉馅饺子。没出去旅游，没逛商场，没为自己买一件衣裳。晚上，把自己关在房间，和小说搅上了劲，一晚上写到凌晨两点，一万五千字出来了，写的大脑昏沉沉的，太阳穴也痛，吃了两粒安定片才睡着了。她想儿子了，不同于想老公。儿子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儿子的呼吸儿子的一笑一颦都是她的翻版。这个世界什么都可以复制，唯独母爱无法复制。所以，很多的时候，叶子宁可和儿子对话，在电脑上对话，在寂静的夜里，想象着儿子的一切，也是温暖的。因为自己是伟大的，她给了一个小生命，在这个尘世的延续，延续着叶子未经的梦。什么都可以放下，只有儿子，叶子放不下。正在胡思乱想着，远远地土路上，驶来一辆轿车，黑色的别克，叶子一看就知道是娄天明的。胖老太太这时候什么也不做了，站直了身子，看西洋景似的看着娄天明的轿车慢慢过来了。
　　 而让叶子大跌眼镜的是，车子停下后，叶子看到副驾驶上坐着的一个人，却是新分配来的女大学生晓梅！娄天明打了个响指说：“我的大作家，走吧，上车啊？还迟疑什么？”
　　 叶子想都没想，拉开后座的车门钻了进去。车子启动时，叶子看到胖老太太还有她的侄媳妇柳杏都长大了嘴巴，满眼都是羡慕的神色，不仅会意的笑了。打开手机，上面的天气预报说，明天东北地区普遍降温，有霜冻。娄天明说：“明天霜降，叶子，你记得多加衣。”这也是二歪昨晚打电话对叶子说的。
　　 车子很快驶上了高速公路，叶子算了一下，再有三个小时，就可以见到儿子了。叶子到开发区还有一件事要办，去市作协申请省作协会员。想想自己一路风雨一路阳光走来，和自己形影不离的除了文字，还是文字。有人说：“叶子，你的情人是谁？你有情人吗？”叶子的回答是肯定的，那就是文字。因为文字没有市侩，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不择手段。文字永远是叶子，以及所有人无声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