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我不想让你做了，你跟我到工地做仓库保管的了，一个月老板最低也给三千多，哪像在政府，还得看人家脸色，才给二千块，不够老板一顿桑拿的钱。”二歪把这个想法说出来，心里有些轻松，其实他想了很久，政府虽给叶子很多待遇，问题是叶子只是个在编，这个社会都是物质的。前年，整个小城那么多人参加公务员考试，叶子是排名第二，那个监考的头头放出风来，有人要是出二十万，叶子这个公务员名额就给谁。结果叶子拿不出二十万，眼睁睁看着别人把她的名额取走了。害的叶子白白辛苦了半年，又是复习又是加班加点在网上查找资料，别的同事去逛商场，买漂亮的衣服，她把这个时间都用在复习上，而且又放弃了去黄山旅游的最佳时机，结果却是这样令人寒心。叶子不是没想过。离开这个舞台。至少人生会有不同的风景，做个自由撰稿人，或者随二歪南征北战，只要夫妻在一起，减少了牛郎织女般的两地生活之苦，何乐而不为呢？可人争一口气，佛为一炉香。这些年来，叶子苦苦跋涉在文字的小径，为了什么？不就是想在这片土地，实现自身存在的价值吗？不为身前身后名，只想一生不白活一回罢了。
　　 怎么劝，二歪就是不开窍。穿衣服和人的品行可以挂钩吗？流氓和婊子脸上又没贴标签，貌似文质彬彬的娄天明乡长，心底不也是满腹的男盗女娼吗？二歪说：“你甭和我打马虎语，你要是一意孤行，就想在乡政府干下去，那我出门就不回来了！不行，你试试，我说到做到，我不愿意被人戳着脊梁骨说我二歪连个女人都养活不起，还得出去抛头露面。”
　　 这样争吵的结果，是叶子的巨大沉默。叶子只能沉默，尽管叶子不是无理取闹。在山里，在上一代人的思想意识形态中，女人就该守着男人和娃子，天亮了，下田做活，黑天了，烧热了大炕，老婆汉子睡一个被窝。就这么简单，一只碗里过一辈子。可是，叶子读过书，叶子心中盛着天上星星一样多的梦幻和故事。叶子喜欢下野地蟋蟀的歌声，喜欢坐在菜洼间，嘴里嚼着青皮萝卜，想心事，望着一尘不染的蓝天发呆。喜欢将脚探进小河里，凝视着水面自己的影子，暗暗地笑。喜欢听患了糖尿病的二奶坐在门前的沙堆上，讲她和婆婆之间的纷争。喜欢把遇到的看到的搜集到的人事物，串列起来成为一个汁液饱满的小说。是的，文字养活不了一家人，可叶子仅仅有这个嗜好，就像二歪沉溺于打麻将，村里很多女人搞破鞋，睡在别人家男人被窝，贪恋跳舞看社戏等等，叶子的喜欢是纯净天然的，不是功力和物质，也没有村里女人那样的庸俗及粗野，叶子只是用文字点燃内心那座古城，她要让自己在现实的贫穷中，借助精神的富有，来掩盖自己的窘迫，虽然这么做是无奈的，可是没有哪一个人戴着花环上吊。叶子的无奈是对生命的无法释怀，是一个山里女子对命运的一份渴望。她未曾超越做人的底线。道德伦理正直，这些与叶子而言，并不缺少。一个作者，首先他是人，一个真正的人，看人看文。把人字写好了，文字才会发出夺目的光泽。否则，习文者将是一个失败。
　　 而这些恰恰是追求精神层次的女人，孤立在山里那帮叽叽喳喳整天发布花边新闻，与东家长西家短，搬弄是非群体之上。相形见绌之后，叶子在他们的眼里就成了不折不扣的另类。乡村对另类的排斥，已经不仅仅局限在语言上，他们付诸于这个观念的实际行动。那就是，不管叶子在哪里出现，都会被手指头指指戳戳，那个张家胖老太太，从隔壁院子里出来倒马桶，阳光下，随着一杆风，就闻到一股臭味，呛得在院子里刷牙的叶子，一阵恶心。胖老太太的儿子在部队当兵，是海军。儿子倒是不错，隔三差五的邮电局的人会来给胖老太一个汇款单。留在部队的儿子，经常劝母亲，要和邻居搞好关系，因为他读大学和上部队时，邻居们在村长的带领下，这五十，那三十的，还有大红枣，红皮鸡蛋，送给他和他妈。胖老天天犯贱，谁个有风吹草动，哪家来个陌生人，她的嘴就是个大粪缸，讲个满城风雨，没眼也能鼓出屁。为这事，乡里乡亲的都敬而远之她。胖老太还不思悔改，动不动就把那双小眼睛眯成一条缝，审视着几家邻居的动静。胖老太太最看不上叶子，她看不上的原因是，叶子见到她，只是点个头，算是打招呼了，从不喊她大娘，按辈分，叶子的管她叫大娘，可叶子就是不想叫她。她老头前年死的，儿子媳妇结婚后又不在身边，所以她下黑都在屋里拉尿。
　　 叶子每次经过她家门口上班，基本都会遇到她在门前的小河沿，用一个长刷子刷马桶，为这事，下游的人家骂过她，一条街上都用这一条河，洗衣服洗菜，胖老太太却用来刷自己的屎尿，脏臭不说，也不讲卫生！胖老太太才不在乎呢，她站在大街上骂：“倒霉蛋，干你们吊毛事，又不是拉你家炕上，管天管地，还管我老太太拉屎放屁？我就是要刷，你们有意见？那好，到政府去告我，实在不行，到中央告！”叶子不想理她，但是，那天早上，胖老太太喊住了叶子：“喂喂！你等一下。”叶子四下望望，“您是叫我吗？”胖老太太朝地上砸了口痰说：“对啊，我就是叫你啊？还能有谁？这又没别人，我还能和鬼说话不成？”
　　 “哦，大妈，您有什么事吗？我可没说您和鬼说话，是您自己说的。”叶子辩解道。
　　 胖老太太将马桶刷干净了，倒扣在地梗上，说：“听说，你想当村长是吗？”胖老太太单刀直入得问，令叶子很反感，又不得不回答她。
　　 “是的，我想当村长，可能是癞蛤蟆打喷嚏---好大的口气。不过，大妈，我想试一试，不是说过吗，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吗？！大妈哈，还望您老多多关照哩！”
　　 还别说，平时吊着个脸的胖老太太一听叶子的话，乐了，双手掐着腰，站成了一个大字型，说：“哎吗！叶子，你说话多少不说，就是中听，到底是读过大书的人，就和那些斗大个字不识一箩筐的女人强多了，中！我胖老太太和俺儿子那两票都给叶子你了！”胖老太太说话时，她的侄媳妇柳杏刚好出来抱柴草，叶子知道这话是说给她侄媳妇听得，为了避免柳杏误会自己和胖老太太在背后议论她，叶子赶忙上了电动车，去上班。叶子不想得罪他们，叶子不想不等于不发生。柳杏自然是其中一个，柳杏觉得刚才的一幕绝非巧合，叶子一定和婶子在议论她。胖婶子见时见影挑拨她和男人大栓的关系。大栓是她侄子，又不能不尊重她，加上大栓和柳杏的闺女月月上滨城大连读书，都是人家胖老太太的儿子媳妇托关系，将月月弄进了那所有名的大学，毕业后，又给月月安排到了一家经济效益比较好的企业做了出纳。月月学的就是财经方面。有了这层关系，柳杏轻易不惹胖婶子，可这个老女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拢共是五户人家，房子胡同挨得很近，平常的，谁家吃什么饭，小两口吵架了，都在第一时间知道。大栓在石场上班，每天轮着大铁锤，吭育吭育的，挣钱不多，流汗不少，没办法，一没手艺，二无靠山。可胖婶子的儿子出息了，私人小车，住宅小区，换了好几拨了。胖老太的儿子回来探亲时，就对大栓说过，有机会把大栓弄到城里烧锅炉也行，不累，工资也不少，柳杏和大栓心动了。胖婶子的儿子说，让他们在家等消息。因此，胖婶子怎么说，柳杏都没话。柳杏不想得罪她，还有胖婶子豆子嘴豆腐心，柳杏时间长了，了解她的秉性也就不怪了。
　　 胖老太太偏偏是个惹事精，叶子的村长选举还没实施，胖老太太就把几户邻居召集到一起，说：“嗨！昨晚听到没？”张大嫂说：“婶子啊，我和俺家那口子，白天在地里干活，累得要死，吃了饭，倒头就睡，哪还顾得上听声？”“哎哎哎！大妹子，跟你说，我可听得真真的，这声音在她家窗口发出来的，像小猫吃鱼，呱唧呱唧，又像春天猫思春的动静，你说说，她家男人不在家，刚出去没几天，就痒痒的难受，呸！天生婊子养的！”大家不说是谁，也清楚胖老太太说的是叶子。都心照不宣，不愿得罪人，为什么要搬块石头砸自己的脚？何况又是无中生有的事？
　　 昨晚，叶子下班回来的晚，是邵站长的车送到家的。白天到乡下检查大棚亩数情况，以便给每个大棚户政府补贴。晚上，邵站长留下了叶子，文体局来人要在古庄园开设影视基地，今黑来了一些人，需要文化站的人陪同一下。叶子只好留下，一般的情况下，叶子都按时回家，因为，每天八点钟，二歪肯定在工地打来电话，看看叶子在不在家。但是，今晚二歪没打电话，叶子反而有些不习惯。陪领导吃完饭，邵站长叫来服务员，将桌子上的剩菜打包，让叶子带回家，叶子推辞不过，就带走了。一出酒店的门，黑咕隆咚的，要换月了，天上只有一轮象牙月，晚秋的夜，有些冷，小北风一刮，嗖嗖嗖窜进脖子里，叶子不由得打了个哆嗦，本来娄天明乡长主动要求送叶子回来，被叶子回绝了。为了不给邵站长添麻烦，叶子还是骑上电瓶车，刚走了五百米，邵站长的车就停在身边，叶子把车寄放在一家水果店，上了邵站长的车。
　　 什么事也没发生，两个人喝了点酒，但都很理智，毕竟邵站长都快六十岁的人了，叶子想都没想，和他会发生什么故事。坐了一会儿，喝了杯茶，邵站长就回去了，没曾想，这胖老太太出来喂拴在粮仓旁边的大黑狗，就看到轿车亮着灯，从叶子家园里出来了，胖老太太一看，乐了，这下子可有谈资了。你说，山里吧，家庭影院，那些录像碟片什么都有，有了这些后，大家都看够了，腻歪了，因此，捉风捕影说人家的坏话，又成为新农村的一种不文明的时尚。
　　 胖老太太的话不由得人不信，说的有鼻子有眼，还说，她亲眼看到，那个男的提着裤子出来的，就有女人问：“那你看没看到，他裤裆那丢当丢长多大？！”“哈哈哈哈……是啊，胖老太，你是闲着没事做了，把你家大黑狗牵到河边饮饮水呗，要不，你也到俺家刷马桶，你的马桶每天刷的比你家脸盆都干净，你说说，胖老太太啊！您是人才，我要是叶子，这新闻稿子和小说，就让你来写，妈呀，肯定写的好，都能演电视剧。”“对啊，胖婶子，你没事也写书吧，要不然闲的要命，心里都长草，保不准哪一天，村里那个德三老光棍钻进你老的被窝，吃您的豆腐呢！”“滚你妈的！尿疙瘩开口，滚蛋操去！”胖老太太举起那个长长的朔料刷子，朝嬉皮笑脸的二宝子打去，人群作鸟兽散，谁也没空听胖老太太说瞎话。大田里的苞米杆子拾掇成一个一个小山包，过些日子就该用大马车拉回家。趁着天还没撒冷，大伙又得抢柴禾，不抢不行，几处山场子，已被人乱砍盗伐的狼藉不堪，先下手为强，把柴禾抢到家，冬天烧个大热炕，躺着也舒服。叶子这阵子，就得自己个动手了，二歪才走了一个星期，赶上大冻时，就要回来猫冬。柴禾只有叶子准备了，又在决定是否参加选举的事儿。犹豫不决，二歪的态度很明确，不参加。又不是养不起婆娘了，他不想叶子在外面张扬出风头。叶子的风头早就盖过了他，这令他不舒服，他是男人，家里的脊梁，他不愿意出门被人说是吃软饭的，尽管，他的工资远远超过了叶子，可他就是不舒服。
　　 邵站长再有一年就退下来了，邵站长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我也想交个人，叶子，这个文化站长非你莫属，你看看，咱单位哪个有你这笔杆子？大学本科生怎么了？她不照样写不出小说吗？不过，叶子，我可的提醒你，你的上小灶了，各路神仙都得打点一下。缺了哪炉香，这些小鬼都会缠着你拦着你，懂吗？邵站长在传授这些为官之道时，身边只有叶子和他，在偌大个办公室，邵站长的胖乎乎的手指，一边敲打着办公桌上的有机玻璃，一边若有所思的看着叶子。叶子在喝一杯凉茶，喝不出是什么味道了，也许在这种场合，在这个机关工作，人的本性也该被磨砺的无色无味，才表现的深不可测，关键是叶子不会这一套。社会的弊病，你一定要按套路出牌，不然你永远与成功失之交臂。
　　 二歪也不愿出门了，那天架不住大姐夫一顿奚落。二歪只有一个姐姐，嫁到距离上塘三十里的一个山沟沟里。可大姐嫁得好，姐夫姓常，工地的放线员。一个月工资相当于两个大工的总合。姐姐棒槌又生了两丫头，家里又没老人，啥负担也没有。去年开春，棒槌雇人装修了房子，套了大院墙，那家伙，厕所都按在屋里了，还有澡堂子。一按上边的热水器，就有水下来，洗澡特别方便。那次，二歪用摩托车载着叶子去姐姐家串门，就用那个澡池子洗澡，坐在里面，热水慢条斯理的浇在身上头上，二歪这坏蛋，将澡间的门关死了，一边给叶子搓澡，一边低声说：“嗨嗨，吃一口。”叶子推了一把，没推走，他迅速把自己扒个精光，也钻进了池子里，满满的温热水，泡着，二歪选了个姿势，没想到在澡池子里也能来，怕被姐姐姐夫听见，二歪用嘴巴堵住了叶子的呻吟……
　　 姐夫耐心，对大姐棒槌百依百顺，尽管在工地，被工人和老板尊重，喊他常师傅，经常请他下馆子，可姐夫一不喝酒，二不抽烟，嫖赌更不沾边。大姐夫赚的钱都一五一十的交给棒槌，但大姐夫有一件事始终是个遗憾，他想有个儿子，续香火。那几年，他不让大姐带环，希望大姐怀孕给他生儿子，后来，棒槌真的怀上了，去医院检查，却是宫外孕。又流产了，从此就没再怀孕。不是不怀，而是有危险。大姐夫怕大姐有个什么闪失。大姐掉在福坑里，想吃什么，门口就有来买卖的，什么猪肉，羊肉牛肉鱼肉，只要大姐想吃，就能买到。姐夫可着劲儿让大姐花钱。可棒槌就是吝啬，对她爹她妈也这样，逢年过节也回来，回来买点火烧子，蛋糕之类的食品，偶尔买点羊肉，她知道她爹稀罕羊汤，买回来让叶子炖了，老爷子喝上几碗，也就清汤寡水了，本就少得可怜，谁敢动筷子。后来，叶子的老公公不能在乡里摆摊补鞋了，患了胃癌。大姐棒槌只拿了二千元钱，在沈阳医科大住院，叶子只好把结婚时，二歪给的伍仟元彩礼钱从银行取出来，给老爷子交了住院费。那年，就是老爷子胃癌手术那年，赶上棒槌做小月子，老爷子在医院一个月，全是叶子和二歪照顾的，等老爷子康复出院回家都一个星期了，棒槌才会来看她爹。随带给二歪弟弟织了件毛衣，算是答谢二歪的。可二歪心里生着大姐大姐夫的气，一个小月子做了整整一个月，比她爹的命都重要，你说棒槌糊涂，没见过大世面，难道大姐夫也是小脚女人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