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何去何从(土地征文·小说)
宋志安将小货车停在村边,我牵着小飞的手,将他领下车。小飞走到村边,去看那一片正在丰收的良田。玉米里的玉米锤大而饱满,撑开已经泛黄的衣裳,露出一列金黄黄的缝儿。枣树上的枣儿已经通红通红的了,像一个一个小灯笼似的挂在树梢上。远远近近的蔬菜大棚,条条块块的杨树林,都在展示着村民的好日子。小飞举起小手指了指,顺着他手指的方法,我看到一座房子,红砖绿瓦的房子。我看到房子上的烟囱升腾着袅袅炊烟,我知道,那就是我的家。站在身后的他轻轻揽住我的肩膀,并用手抚摸小飞的头发,我轻轻依偎着他,牵着小飞的手,我们一起走向家的方向。
一
自打记事开始,我就感觉怪怪的,比我小不几岁的大侄女在跟我争吵的时候总是说:“你走,你不是我们家的人。”我就纳闷了,我怎么不是这家人?于是就哭着跑去问娘,娘一听我说,就气呼呼地拉着委屈地撅着小嘴的我,跑到大嫂家,对着嫂嫂和大侄女一顿骂,“谁说青青不是这家人,谁就不是这家人,怎么能满嘴胡咧咧呢?”每每这个时候,大嫂总是护着大侄女,但又惧怕娘的威严而不敢多说,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仿佛眼睛里要冒出火,射出箭。
等再大一点,我还是老听他们背着娘跟我说,依然说我不是这家人,但我不会去找娘问了,因为我知道,不管怎么问娘娘也绝对不会承认,而她的不承认,则让我对我是这个依然很贫穷的家的一份子深信不疑。可这时,过节来我家走亲的小姨却偷偷跟我说:“青青呀,你是我亲生的孩子呀,我对不起你,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要接你回去。”我顿时傻了眼,不敢相信地跑开。小姨想追着抓住我,但她看到娘出来了,就赶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去帮娘做饭。我溜进到柴房里,抓着我家的老花猫,使劲地抱着。听着老花猫在我怀里“呜呜”地哼哼,我心里乱极了!
难道,我真不是娘亲生的吗?可如果真的不是,那为什么娘待我比哥哥们都好,我的零食一向是最多的,我的衣服一向都是新买的,我的被子也都是最暖和的,为了怕我上学放学走着辛苦,爸爸骑自行车来接送我,逢集逢会就赶,经常给我买好玩的,好吃的。这样,我还会不是亲生的吗?
可如果我是亲生的,那为什么大侄女也说我,小姨也说我呢?
这时,娘开始招呼吃饭:“青青呀,青青,吃饭啦!”我本能地想答应,但不知道怎么的,我嘴巴张了又张,却怎么也发不出一点声音来。倒是怀里伴随我长大的老花猫,听到熟悉的饭点招呼,卯足了劲,蹭的一下子窜了出去。我赶紧往柴火堆里面又缩了缩,这时,我不想让任何人看到。散发着玉米香味的柔软的棒子泡像厚厚的棉被,使劲地钻进去的我疲惫至极地睡着了……
我好像到了一个陌生的环境中,身边的人都是不认识的,他们都围着我,仿佛我什么都没有穿一样,都对我指指点点。你看,你们看,这就是那个谁家抱养的小孩。亲娘也真狠心,怎么能舍得扔呢?我哆嗦地缩成一团,想跑,但怎么也迈不开步子,想躲,但却只能生生地让他们围着,一点躲开的力气都没有。我下意识地叫:“娘,快来救我!娘,快来呀!”
我挣扎着,突然被一阵剧痛给惊醒了,下意识地捂着我的耳朵,睁大眼睛一看,原来是二哥揪着我的耳朵,大声地喊:“娘,青青躲在柴火堆里面偷懒呢!让我抓到啦!”我使劲地打二哥一拳,蹭地就跑了。刚跑出柴房,就撞到了闻声赶来的娘身上。娘一把抓住我:“你这死丫头,该吃饭也不来,好吃的可都没了呀!”说这她扯着我的手往正屋走,继而偷偷地小声说:“快去,锅里给你盖着呢,再晚了可真没了呀!”
二哥跟长了顺风耳一样,忙抢过来:“娘,你真偏心,我也要吃。”说着紧忙往屋里跑,可我那容他呀,跑得比他可快多了。一下就端出来一大碗堆满肉菜的大米饭。躲到东屋吃去啦!娘也追过来,拉着二哥的耳朵:“你个秃小子,刚还没吃够呀!你敢再抢,晚饭可不给你做啦!”二哥一听,紧忙跑出去玩啦。
我躲在屋里吃,边吃边哭,在心里暗暗地想,“谁再说我不是这家的,我就跟谁急眼,我绝不让别人对我说三道四!哼!”
转眼五六年过去,对于我来说决定未来命运的中考终于结束了。“378分,怎么这么少呀!你说说这到底怎么回事!”爸爸拿着我中考的成绩单,火冒三丈。我低着头不吭气,也不停地在问自己:“到底怎么回事?我感觉不应该这么少的分数呀!”
但看着盛怒的爸爸,我无言以对。我明白,这段时间,家里已经做到竭尽所能的支持我上学了。地里的活,家里的活,我一点都不用管。吃的,用的都给我买最好的。只要我好好学他们无论怎么做都在所不惜。可喜的是,我之前的几次模拟成绩还是不错的,家人都对我充满了期望。怎么中考成绩下来却只有这么少呀,应该怎么办呀!
爸爸看我不吭气,更加生气地说,把你老师电话给我,我打电话问他。我赶紧把号码告诉他,站在一边战战兢兢地听着。“老师呀,我是青青的爸爸,我想问问,我这孩子,怎么只有这点分呀!你能费心给查查是不是看错了呀!”听到父亲这样一说,我心里的委屈立马浮出来。我也是这样认为呀,刚刚爸爸也没有给我机会分辨,我的眼泪呀,像瀑布一样哗哗地流下来!
仿佛听到老师说的大意是,他们也感觉不可思议,所以也正想着联系我们,让我们申请复查试卷。听到这些,爸爸连忙说:“我们这就去申请,我闺女一直学习非常刻苦,我绝对不相信,她这么不争气!”
申请之后的几天,漫长又漫长,我天天度日如年。之前复习累得要命,沾枕头就能睡觉。现在翻来覆去的,怎么也难以成眠。娘看在眼里,疼在心上,她也不多说话,只是变着花样地给我做好吃的,但我却食不知味,味同嚼蜡。看到我几天就瘦得不像样,娘更着急了,她拉着我说着掏心窝的话,她说,实在查不出来,咱就复习一年,只要你的成绩能够什么学校,家里砸锅卖铁也会供你。然后她塞给我几块糕点、糖果,摇着头、叹着气地拿起锄头下地去了。几天吃不好睡不好的我,头晕晕的,但看到娘瘦削的背影,我默默地跟在娘的身后。虽然生长在农家,但长这么大,我还真的很少下地,也很少干农活,拿起原本并不沉的锄头,我抡不起来,也掘不动地,这让我更加沮丧。我一屁股坐在地里,抱着锄头把,嚎啕大哭,我的哭声震飞了地边树梢停歇的鸟儿,吓跑了藏在田地庄稼里偷吃的野兔,还引得远处的狗一阵乱吠。娘见此,将锄头一扔,踉跄着奔过来,一下子搂住我,娘身上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散发着一股汗味,又夹杂着一股熟悉的味道,哦,这是幼时一直腻在娘怀里闻到的味道,不是乳香,而是一种我无法形容的淡淡的香气。
终于,复查的结果出来了。爸爸在接到老师的通知电话后,蹲在门口“吧嗒吧嗒”地抽烟。没听到老师如何说,也不敢问,我知道我的命运已经被决定,所以,我装作如无其事一般地坐在院墙边的树阴凉里心不在焉地洗衣服。只一会儿,爸爸的脚边很快散落了一片烟屁股,爸爸终于自己打破了沉默,对我说:“青青呀,你的成绩复查结果有了,你也不要太失望,这都怪我呀!”说着,爸爸又去掏烟,而手指在烟盒里摸索了好几下,都没有发现烟盒是空的,他颓然地把烟盒攥成一团,然后扔到灶火台边的棒子瓤堆里,我不知道爸爸为何如此,但那一句“不要太失望”就已经告诉我了结局。我用颤抖的双手将洗好的衣服晾晒到院子中的铁丝上,然后一直用手抚平褶皱,“你的成绩复查没问题。老师分析是你涂答题卡的铅笔可能是假的,因为答题卡的分数几乎没有。这也怪不得你,怪我们没有文化,对你关心太少。现在这种情况,你认命吧!”爸爸说出最后的“认命”,蹭地站起来,拎着一把铁锨就出去了。
狠命地抓住晾晒衣服的铁丝,我的心中升腾起太多的埋怨,“认命”“认命”,哼,寒窗苦读了这么多年只是一句认命就结束了吗?想起寒冬腊月、数九寒天,夏日酷暑、烈日炎炎,独自踯躅在上学路上的我,不是抱着可以跳出农门,去更宽广、更美好的城市中去生活的念头才可以坚持下来的吗?现在,转眼成空,这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一方土地,面朝黄土背朝天,难道就是我的宿命吗?越想越悲愤,越想越无法压抑心中的苦痛,我拧身跑了出去。
刚跑出门,我一头撞上下地干活回来的娘,娘看到我满脸的泪赶紧拉着我,我却使劲地挣脱后继续疯跑。“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命运要如此地折磨我?”我漫无目的地跑呀,跑呀!跑到不能呼吸,跑到浑身酸软,跑到不小心踏空,“啪”地摔倒在地上。我嚎啕大哭,双手不停地拍打地面,仿佛想把所有的压力和委屈都宣泄出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惊醒的我突然发现,我居然跑到村东面的杨树林子里,趴在一个稻草堆上就睡着了。揉揉哭得红肿的双眼,恍然间不知何去何从。傍晚的风,呼呼地吹着,杨树叶子,哗哗地响,归家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叫,太阳已经在远处升起渺渺炊烟的村子上面缓缓地落下。一切都仿佛虚幻起来。我疲惫地靠在稻草堆上,连哭的力气都没有。
现实就这样真实地摆在我的面前,难道我的求学之路真的完了吗?我真的要像小红、小翠一样,去打工,然后早早嫁人吗?难道我真的走不出这贫穷的小村子吗?难道我真的不是父母的亲生女儿,他们要就这样放弃我吗?
远处突然传来娘的呼唤声,我看到娘匆匆地跑过杨树林的身影但我没有吭气。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资格去要求什么,但我真的不甘心!为什么,命运要如此不公平地对待我!为什么!
“咕噜,咕噜”肚子里面传来象征饥饿的声音,我按住肚子,蜷缩在稻草堆里面。夜晚的乡村是那么的安静,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头顶上几声小鸟的呓语,越过杨树叶子,我看到漫天的星光。星星一眨一眨的,一眨一眨的,我渐渐进入了梦乡!
但这究竟是什么世界呀!到处是火,我想叫却叫不出来,想跑,腿软地迈不出步,只见浓烟瞬间弥漫了整间屋子。我拼命地挣扎着,翻滚着,我想出去,我想活着,我想我的娘,“娘,娘”我张大嘴巴却发不出一点声音,仿佛间,也看到娘焦灼的脸,她被火逼在外面,拼了命地往里面冲,却被别人拉住,在那里绝望地挣扎。我被烧得太疼了,太绝望了,我拼劲最后的力气,拼命地喊却发出细若游丝的声音:“娘,我在这里,在这里呀!”
说着,我竟然可以动了,我蹭地坐起来,睁开眼睛,嘴里还在叫“娘,娘”!这时,我听到一个激动的声音在我身边响起,“这丫头终于醒了,烧了这好几天,一直迷迷糊糊的,终于醒了,你们快来看呀!”这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已经回到了家里,在炕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半倚靠着被子摞。听到娘的召唤,爸爸边答应着边跑进屋里。看到我之后,惊喜展现在他的脸上,我以为爸爸会说什么,但他却又沉默地退了出去。
我突然想起了之前我们的争吵,我叛逆的离家。我低下头,不敢说话!娘端来一碗水,催促我,“快喝一点,好几天啦!啥都没有吃进去,嘴上都是泡啦!快喝点,我去给你熬粥!”看着我像饿狼一般地喝着水,她一边抢着碗,一边大声说:“慢点,慢点,全撒啦!你看,你看!”
喝完水,娘出去烧火熬粥,爸爸好像在院子里面劈柴火,我听到“啪啪”的声音。把头都缩进被子里,我依然在想,我该怎么办?九年的求学,竟然败在一根小小的铅笔身上,我真不甘心呀!
之后的几天,我慢慢地恢复了健康,但却变得沉默寡言。我真的不想说话,也不想出去,就是躺在床上,看着屋顶!但没有眼泪,我告诉自己,懦夫才会流眼泪,一定要忍住!
依稀间,我听到娘和爸爸在争吵。娘说,“如果让她去上的话,家里的钱哪够呀!还得去借!”爸爸则说:“我们不能看着孩子这样呀!反正大儿子已经结婚了二儿子还小,我们借就借点吧,以后我们再加把劲,快点还上,这是孩子一辈子的事情呀!”娘还在犹豫,“你这段时间身体也不好,都没舍得去检查,把钱都花了,以后有事怎么办呀!”爸爸还是很坚定地说:“我没事,还壮着呢!”
我不知道具体的事情是什么,我也不想管。只是偷偷地想,如果他们不管我,一点都不疼我,那么我肯定是抱养的,如果我是抱养的,我就是亲生父母抛弃的,抚养父母不爱的,我会恨所有的人,他们都在骗我!我一定会走得远远的,再也不回来,即便要饭也不会回来!
但事实很快推翻了我的猜测——市级卫校的录取通知书飞到我的手上。我注意到是自费生,一年学费一万,一共要上五年!拿着通知书,我并不懂五万元意味着什么,看到有学校可以继续读,激动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看到我喜滋滋的样子娘就说了一句,有地方上学就好好上,这机会可来之不易!爸爸则骑上自行车,要带着我去赶集。“很快要出门上学了,有太多的东西需要准备了。别人有的,咱也要有。”爸爸对我说。可是我拒绝了,想着只要可以上学,其他的即便什么都没有也没关系。
大哥大嫂接到消息也过来看,大哥抚着我的头发,憨憨地笑了笑;大嫂则拉着娘去院子里面说话。我听不到她们说什么,但看到大嫂满脸的愠怒,娘一脸讨好地不停安抚,我就知道,大嫂一定在反对我去上学。看看低头“吧嗒吧嗒”抽着烟的爸爸,看着正在偷偷往爸爸口袋里塞着什么的大哥,看着如狮子一样强势的大嫂和如绵羊一样软弱的娘,我突然心里百感交集,手中的录取通知书变得非常烫手,让我突然有一种不知该何去何从的迷茫。
向这个坚强的女人致敬!
其实,小说写的不顺手,挑战了自己很多并不熟悉的领域,查阅了很多资料,在框架上也用了一点心思,而这些都被舞儿看出来了,真是厉害。抱抱哈!
真真姐,按语又不合适的地方,还请多多包含啊。
真能写啊,真超人!
这篇小说写的辛苦,拖了很多天,不过,到最后思路很清晰,也顺带修改了整个框架,自我感觉还不错,体会到了修改的乐趣。谢谢姐姐哈!总是帮我抓虫子。
祝贺真真,祝佳作不断。
拜读了,望佳作纷呈!
谢谢风烟,一起加油哈!
灵魂对晤、以心悟心,逝水的时光变得更丰盈和饱满。
善待别人的文字,用心品读,认真品评,是品格和品位的彰显!
我们用真诚和温暖编织起快乐、舒心、优雅、美丽的流年!
恭喜,您的美文由“逝水流年”文学社团精华典藏。
感谢您赐稿流年,祝创作愉快!
以“我”一个养女的视角,回顾了一个农村女孩成长的点点滴滴,幼时孤单的身影,勤奋向学的孤独,真情付出的保姆,辛苦经营的煎饼摊,隐忍屈辱的婚姻,劳累欢欣的饲养员,惺惺相惜的爱情......父女情深,母女相伴,母子相依,夫妻深情,一桩桩的生活情景,一幕幕的悲喜交集,带给读者心灵的震撼与共鸣。磨难不可怕,白眼不可憎,只要心中拥有爱和坚守,赢来的必定是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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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节入微,生活气息浓郁,是最大的看点。
首尾呼应,画龙点睛,一篇有生活真味的佳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