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同志们啊，好好开车，平平安安地度过这个春运。如果春运期间无事故，在总公司评比又得奖的话，每个人就有四百元的奖励。这是总公司搞的评比活动。为了安全也为了人民币，大家辛苦备战四十天吧。”
　　 这是陆军在春运期间与职工们作的宣传动员大会上的讲话。讲话是激励性的、诚恳的。只不过春运都过了两个多月了，评比也下来了，得了二等奖，可就是不见四百块钱的奖励到位。陆军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独自抽着闷烟。许久，他将烟头狠狠地摁在烟灰缸里，长长地出了口气，随即将一只臭脚架在了办公桌上，躺在椅背上，闭上了双眼。这时，门被人敲响了。
　　 “进来。”陆军一边回了一句一边迅速地把脚放下。
　　 “队长。”院校线路1线的班长傅诚一进来就尴尬地笑。
　　 “什么事？没关系，说吧。”陆军似乎有所准备。
　　 “休息室里，司机们正在闲言碎语，在问春运的奖金呢。”傅诚道。
　　 司机休息室只与办公室隔了一堵空心墙。陆军竖起耳朵听了听叽叽喳喳的声音，确实显得吵闹，“有，就是不知道奖金什么时候下来。这总公司办事令人烦！”
　　 “那就回：等总公司的奖金到位吧，具体日期不得而知。”傅诚征求意见道。
　　 “嗯。”陆军点了点头，显得无可奈何，“只能这么说了。”
　　 正说着，司机休息室内突然响起了一句愤怒的感言。听声音，应该是司机刘月说的：一天到晚不知道坐在办公室干什么，这薪水如此低，不会跟司机们去争啊？咱们二公司赚钱的线路，不就是我们院校线路1线啊。这脏活累活都我们揽，工资就最低。争啊，死了啊！
　　 刘月的话语穿透了墙，传到陆军的耳朵里。一时间令他坐立不安，浑身烦躁，遂拿起桌上的公文包，一声不响地撇下傅诚，脸色羞愧地出了办公室。他路过司机休息室的时候，司机们才停止议论。而陆军呢，对这沉默不语的氛围有些不适，敢情自己是《皇帝的新装》里的皇帝，司机们正用异样的目光瞅着自己不放。于是，他快步跑向了自己的小车，开着车作了一次逃离。这时，手机响了，是院校线路2线的调度员陈宫男打来的。
　　 “喂，陆队啊，是您答应李小鬼不跑末班的啊？”陈宫男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
　　 “啊，是的。”陆军回道。
　　 “这让我怎么服众啊？”陈宫男十分为难。
　　 “算了算了，非常时期，就不跑了吧。”陆军说了一句就把电话挂了。
　　 陆军说的非常时期，目前还真的是这样。一来，总公司推行的新的公交运行模式正在向深层次地推进，只是遇到了瓶颈；二来，分公司的基层领导班子在重新组建，谁也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不过，新的公交运行模式波及了院校线路1线。线路又刚刚作了三个小时的延时调整，但职工的薪水却没有跟上。也难怪司机们会吵闹，心里憋屈。早上的调度室，合着初夏热而湿的空气显得异样得沉闷。
　　 “火车站1线的司机们在交通车上都哈欠连连，叫苦连天，有闹革命的可能。”司机唐晓文不经意间感叹了一句，“这叫司机们怎么受得了，又怎么活啊？”
　　 “怎么了？”调度站管员黄晔停止了手上的排班活计，疑惑道。
　　 “还不是新的公交运行模式惹得祸。”傅诚轻轻一笑。
　　 “火车站1线不是运行得好好的吗？”黄晔道。
　　 “火车站1线的线路上，要求双班‘收末跑头’。也就是说双班司机要跑末班。末班是晚上十一点发车。早上，双班司机又从早晨的末几班跑起。但是，不管是早上的头班五点半的还是末班七点，司机们都要坐交通车来上班啊。也就是说，双班的司机们睡不到觉，而且双班在原来班次的基础之上又多加了一班。”傅诚解释道。
　　 “这不要司机的老命啊。”黄晔摇了摇头。
　　 “问题还不在这，在于司机们的吵闹。吵谁啊，没日没夜地吵队长啊，吵调度站管员啊。”傅诚一边说着一边也摇起了头，“改天……”
　　 “改天就要轮到吵我了。”不等傅诚说下去，黄晔就把话语接了下来，“不行，我们这里坚决不能要双班收末。”
　　 “哦，别的线路都是双班收末，我们这里也要跟着来。”单岗司机龚芸的耳尖，立马争辩。
　　 “哦，别的线路的单岗都跑五班，我们这里只跑四班你就不说是？”黄晔回击道。
　　 “我不管，人家……都是那样的。”龚芸支吾其词。
　　 “你一个月下来休息四天，多的休息六天。人家双班司机一天都没有休息，这都跟双班的司机来争啊。”说着，黄晔喝令道：“就单岗收末。”
　　 “你说的啊。”龚芸涨红了脸。
　　 “我说的。得了好处还卖乖，就单岗收末。”黄晔斩钉截铁地道。
　　 一席话，使得龚芸嘟着嘴唇，灰溜溜地出了门。
　　
　　 （2）
　　 陆军回到了家，总感觉到浑身烦躁，用手到处在身上挠痒痒。他脱了衣服光着膀子跑进了洗手间，想冲个凉水澡。又见香皂用得只剩下了长条形，他站在洗手间大叫道：“妹子（陆军的老婆），肥皂呢？”一连叫了好几声，却不见回答。于是，他又出了洗手间，到处找起了肥皂，就连床底下也被他翻腾了好几遍。
　　 “你到处找什么？弄得家里乱七八糟的。”妹子从阳台上走了过来。
　　 “肥皂。”陆军一脸的不悦，质问道：“你去哪了？叫你也不应。”
　　 妹子看着陆军板起了脸，并没有回答，而是走向了阳台拿了一块碱性肥皂递向了陆军，“给。”
　　 “破烂货，我要的是香皂。”陆军怒目而视。
　　 “你爱用不用，只有这种。”说着，妹子收拾起了屋子。
　　 “家里难道连香皂都买不起吗？”陆军怪里怪气道。
　　 “买不起。”这回，妹子生气了，大声地冲着陆军嚷嚷，“自从你当上了那个什么的公交破队长，你什么时候向家里分担过家用开销。不是我每天在外头做生意赚钱，你拿什么为儿子择校。人家队长活得有滋有味，开高级小车，懂得怎么敛财。你呢，有时候连破车的油钱都要向我要。”
　　 一度话语顶得陆军像吃了一只苍蝇一般难受，默不作声地走进了洗手间。用肥皂的时候，他握着它正反面使劲地看，然后又用它使劲地搓身子，每一处都不放过。末了，他坐在了椅子上，喝了口茶，点燃了一支烟。
　　 大约半支烟的功夫，他朝厨房叫了一句，“我去看顺子。”
　　 厨房里，传来一声妹子的埋怨，“最好去了就不要回来。”
　　 陆军所说的顺子，是他从小玩到大的伙伴，也是公交五分公司火车站1线的司机。一次晚上驾车，顺子竟然一边开车一边睡着了。车子对着一堵墙直撞了过去。因此顺子受了重伤，被送进了医院。好在只是车辆被撞得几乎都报废了，索性没有其他人员伤亡。陆军捧着一束鲜花，在医院的门口碰到了顺子的车队队长与安全员。彼此之间都相互笑了笑，点了点头。
　　 “陆老板，你还买了花啊，去看情人？”安全员挺着个大肚子戏谑道。
　　 “啊，”陆军讪笑道：“不是，去看顺子。”
　　 他们之间并没有停下来寒暄，只听到顺子的队长小声地嘀咕了一句，“看个车夫还拿什么花啊，来了就不行了。”
　　 话音虽小，但陆军听得清晰。一时间令陆军浑身不自在了，总感觉话音有些刺耳，遂停下脚步回过身子看了一眼。只见顺子的队长肥头大耳，提着一只高级公文包，头发打理的油光发亮，相信一小绺都能够甩死一只苍蝇。安全员为其开了奥迪小轿车的门，关的时候发出一声清脆的“砰”响。这声音令陆军的心也跟着跳了一下，遂想起了自己的QQ小车，也想起了妹子的酸语，自我感觉自惭形秽，心想：“他们怎么敛财的啊？”
　　 陆军漫不经心地来到了顺子的病房，只见顺子的头部包扎得只剩下一只眼睛与一双鼻孔，左手打了石膏。
　　 陆军放下花，就冲顺子埋怨道：“看了，叫你不要逞能，打什么单岗，现在好了，为了两个小钱，人都成熊猫了。”
　　 “不是，军哥，不打单岗的话，我们那的队长就叫我交辞职报告。火车站1线缺司机缺得慌，几乎个个都成了单岗了。”顺子有气无力地道。
　　 “这要住多久，花多少钱。”陆军心疼地道。
　　 “快，给军哥剥支香蕉。”顺子见自己的老婆提着热水瓶进来了，急忙吩咐道。
　　 “嫂子，别客套。”陆军赶忙阻止。
　　 “军哥，说实在话，这新的公交运行模式真不好，直逼得我们司机超负荷运转。”顺子总结道。
　　 “典型的疲劳驾驶，这我知道。”陆军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骑虎难下啊。”
　　 正说着，陆军的手机响了，是二公司经理张平打来的。陆军接完电话，就急匆匆地对顺子道：“四公司出大事故了，一死五伤，我得去开会呢，你慢慢休养啊。”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六百块钱，直往顺子右手里塞，转身小跑着出了病房。顺子来不及推脱，看着红色的钞票自言自语道：“这票子啊，难死好多人。新的公交运行模式下，你赚也得上，不赚也要上啊。——是不是某些人脑袋真得进水了？”
　　
　　 （3）
　　 这几天，车队里颇不宁静。副经理吴少根一大早就跑到车队的调度室里来了。
　　 “吴经理，我想帮司机们弱弱地问问，春运期间的四百块钱安全奖励，到底有没有？是不是每个人都有？”不等吴少根落座，黄晔就鬼机灵一般地盘问了起来。
　　 “有，每个人都有的。哦，现在过了造工资表的期限，下个月补吧。这陆军也真是的，年都过了这么久了，奖励还不到位。”吴少根道。
　　 就这样，吴少根在车队记录了一大堆收集的情况就走了。黄晔因此向司机们宣扬起了好消息。
　　 而作为班长的傅诚，隐约感觉到了车队动荡的不好苗头，总想跟陆军坐下来好好聊聊，却总不见他的身影。见行管员万海芸一个人坐在办公室，遂进去与其商议此事。
　　 “目前摆在车队里最尖锐的是司机的薪水过低的问题。”傅诚道。
　　 “我知道，延时的工资没有加上去。”万海芸点点头道。
　　 “劳动强度上去了，薪水却没有及时地跟上，司机们有怨言也在所难免。问题是，这么一弄司机们会选择被迫性地辞职啊。现在的大环境就是全公司缺司机。”傅诚分析道。
　　 “黄姐，进来一下。”万海芸深思片刻，朝司机休息室叫了一句。
　　 “有事？”黄晔拿着一支笔与一张纸进来了。
　　 “现在的班次运营，你……”万海芸道。
　　 “我有一个解决方案，就是不知道行得通吧。”黄晔不等万海芸说下去，就打断道：“线路上双班10部，始发站与终点站各半，都是固定上早班。双班是一部车子六班制，一个司机三班制。单岗21部，都上四班，其中与固定上早班双班司机跑同一步车的10部收末，11部跑早晚高峰。另加两个机动车。”
　　 “单岗跟以前一样？”傅诚问道。
　　 “嗯，一样，只是单岗分两拨。一拨人跑全天早晚高峰。一拨人专门跑下午，并收晚上的末班。只是双班的司机没有休息，只有几个两头。”黄晔道。
　　 “而且双班的司机好赶。因为要腾出时间来给下午单岗的司机，要不然就跑不到四班的量。”万海芸顺着补充道。
　　 “还有，上午双班的司机还要负责加油，否则下午的司机也跑不到四班的量。”黄晔加上一句。
　　 “这可苦了双班的司机啊。”傅诚道。
　　 “没办法，只能这样子提高司机的薪水了。”黄晔道：“有多的付出，才有多的回报啊。”
　　 “问题是，这下午的单岗司机没有跑到早晚高峰，这又不符合新的公交运行模式的工资表啊，不知道这工资表做出来会不会批啊？”万海芸担心道。
　　 “唉，这样又难，那样又难，这新的公交运行模式，令人头痛啊。”黄晔感慨道。
　　 “管它，先这样做了再说。反正新的公交运行模式都是摸着石头过河的。”万海芸道。
　　 就这样，院校线路1线的新的班次运营方案定了下来，只等陆军拍板了。只不过陆军这两天一直呆在了院校线路2线。2线的司机显得都很温和，不过也会来陆军处讨说法，还是工资过低的话题。这回，陆军嗓门儿大了，“你们还低啊，1线就真得低啊。有时候堵车，人家跑两班时屁股坐在方向盘前足足六个小时都不能够动弹一下啊。你们收班又早，还在这里嚷嚷，觉得不服气，就向我申请到1线跑班去。”这一招还挺灵验，为此陆军在这里度过了几天安稳日子。
　　 不过，1线的办公室他陆军还是要去的。为了办公，他又一次走进了办公室，看到了万海芸汇报的班次运营方案，心里踏实了起来。见到傅诚路过办公室的门口，他马上叫道：“傅诚，你过来一下。”
　　 “什么指示？”傅诚笑着走进了办公室。
　　 “你准备一下，下个星期二的上午去分公司开职大会。到时，分公司会请总公司的二把手柏飞与劳人处的李镜去旁听。这是争取涨工资的最佳时机，你要准备好。”陆军兴奋地道。
　　 “好的，那要怎么争取呢？”傅诚犯难道。
　　 “就说我们1线的工资基点过低，张平经理也这样承认过。”陆军道。
　　 “好的，要么我再问问内勤喻纤彩吧。”傅诚道。
　　 “嗯，你问吧。要好好说，说到点子上。”陆军道。
　　
　　 （4）
　　 争取涨工资，这是好事。只是，陆军说的理由有些牵强附会，太过笼统。傅诚坐在家里都在想这事，于是打了喻纤彩的电话。
　　 “喻姐，我要怎样才能为司机们争取工资啊？”傅诚讨教道。
　　 “摆事实，与别的线路比啊。”喻纤彩道。
　　 “可我，具体的工资分配表我不懂啊。”傅诚道。
　　 “那倒也是。新的公交运行模式下的工资表好复杂，不是班型工资就是班次工资什么的一大堆，连我这个做工资表的人都记不大清楚。”喻纤彩道。
　　 “那怎么办，你帮我弄一下吧，明天我就要呢。”傅诚急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