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叫我找队长谈，这又是哪门子事啊。图队又没有大张其鼓地开会下达，我说什么呢。原先，我是想通过你们领导与领导之间来谈这事，现在我知道你的处境了。哎！”傅诚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就在傅诚与万海芸通话的第二日，万海芸就被调到兄弟线路上去任职了。得知此消息之后，傅诚直摇头。取而代之的，是五公司调过来的朱阿梅。一时间，1线车队像雷雨前的坏天气，随时都有暴风雨的来临。黄晔的反班揭齐却依然高调地宣传着七班制，“想多赚钱，多跑班啊。”揭齐的举止，在傅诚看来即敏感又轻佻。所以，傅诚故意将话题拉开。
　　 傅诚道：“我记得哪条线路上，人家司机不想跑单岗，可是那的队长硬逼着人家跑。所以双方矛盾激化，甚至于都快打了起来。”
　　 揭齐果然不出所料，上钩了，“不跑就交辞职报告来，车队做出的决定，还有不服的啊。也不怕你会写，不一样要服从嘛。”
　　 傅诚强压住怒火，不紧不慢地道：“会写有什么用？没用。但就是要会打，试问哪个领导不怕打啊，打一顿的话，不要说是队长，就连经理总经理也得老实。”
　　 此语一出，在场的司机们都哄堂大笑，纷纷赞成，有的还竖起了大拇指。这下子揭齐像泻了气的皮球，不再言语了。
　　 岱红与肖洒却不一样，各自怀着心事，又都拿了一个凳子坐在了调度室的门外。
　　 “我啊，想到那个张平就好笑。”岱红忽然打破了沉静。
　　 “怎么了？”肖洒一笑道。
　　 “我拿着总公司给的调令给他签字，他就是不签，还一个劲地逼问我为什么要离开二公司。”岱红道。
　　 “那你怎么说啊？”肖洒追问道。
　　 “我就说：你这工资太低了，还不如人家中客的工资水平。”岱红道。
　　 “也是，这么低的工资水平谁愿意呆下去啊。那他的反应如何？——又说帮我们涨工资咯。”肖洒分析道。
　　 “不是。他被我顶得愣了半晌，脸涨得通红，然后从喉咙里吐出一口气，点着头说了两字‘好，好’，就没了下文。”岱红道。
　　 “顶得好！”肖洒哈哈大笑了起来，继而用手指着跌伤的头颅小声地道：“我啊，也在办理病假。”
　　 “公交的病假能够多少天啊，不就是三天到了顶吗！”岱红道。
　　 “我问了，在公交连续呆了十年以上的，病假可以休一年以上呢，按工龄折算的。”肖洒道。
　　 “你都二十年了，那就逞这时开溜啊。老狐狸，还是你的手法高超，弄得人家不痛不痒。”岱红打趣道。
　　 正说着，朱阿梅走了过来。他们俩就知趣地停止了交谈。
　　
　　 （8）
　　 又是一个晴朗的早晨，距新的领导班子上任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图永奉提着公文包来到了1线车队。他的屁股还没有落座就接了一个电话，然后神情惶恐地抓取公文包就往外头跑。
　　 “怎么了，图队。”揭齐察颜观色，问了一句。
　　 “2——线出——大事故了。”图永奉有些语无伦次。
　　 “唐晓文，你开自己的车送图队去，反正你的班次排在末班。”揭齐当机立断道。
　　 很快的，有人就打电话给了揭齐。揭齐惊愕了，“啊，一死五伤的交通事故。我的天呐！”一下子，1线全体上下又轰动了。翌日，这一死亡事故又在各条线路上的安全员的嘴里很快地传开了。不过，1线调度室里顿时安静了，因为大小领导都去了2线车队处理后续事宜，人去楼空。只是早晨接各个线路上的司机上班的交通车上，沸腾了。
　　 “那么空旷的地方，怎么就出死亡事故了呢？”一个疑惑道。
　　 “空旷的地方，要么没有事故，要么就是死亡事故。”一个道。
　　 “与那个小面包车对着斜撞，还不死人才怪呢。”一个道。
　　 “哎呀，那个司机头天上了一天的班，而且上得很晚。第二天一大早，车队新来的领导又要我们人工用水洗车子。这边又到了发车的点，就这样急急忙忙地扔掉水管开着车出去，就……”一个道。
　　 “这公交要求司机打扫卫生，真是害人不浅！”一个感叹道。
　　 “还有，疲劳驾驶。”一个补充道。
　　 “公交大部分都是疲劳驾驶。我们都是马路杀手！”一个道。
　　 ……
　　 大约又过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图永奉如往常一样走进了1线车队，并吩咐揭齐出一个通知：明天分上下午两拨司机开会，关于1线的班次运营模式的调整。会议如期而至，1线车队又热闹了。首先，图永奉作了个简短的开场白，紧接着就宣布了自己的新举措：减少单岗量，增加双班量。双班的一部车子转七圈。单岗的一部车子转五班。双班“跑早收末”。单岗的跑白天的班次，不起早摸黑。
　　 一下子，整个会场像滚烫的开水一般沸腾了。司机们都私下里议论开了。王依奋与同事们争辩了几句之后，第一个向图永奉发难了，“哦，双班就要起早摸黑，做孙子啊。”
　　 “我们晚上十一点收班，将车停到停车场就十一点半，再等一下车子回家不就半夜三更了吗？第二天早上还要趁早跑头班，你以为我们是铁打的啊？”李月鸟气愤了。
　　 “不，第二天上早上的末几班。”图永奉解释道，声音有些微颤，显出慌乱的神态。
　　 “上早上的头班与末几班，不都要坐交通车来吗？就是坐线路上的头班来，也只是相差三十分钟的时间而已。”王依奋的语气显得咄咄逼人。
　　 “没办法了，整个公司都是双班收末。”图永奉极力地调整着自己的情绪，心想：“这些司机们还真敢顶我，一点不把我放在眼里。”
　　 “谁说的啊？我们这里不是一直都是单岗收末啊。你就那么照顾单岗啊？”李月鸟紧跟一句。
　　 “人家单岗一天到晚的辛苦啊。双班只一个上午或是下午。”图永奉的回答显得有些强词夺理。
　　 “双班就不辛苦啊？不也完成了国家规定的工作量啊？哦，想多赚钱，又不想多劳动，哪来的道理啊？”王依奋有点像拉开了弓的箭，对于图永奉的说词在他这里显得苍白无力。
　　 “单岗就是儿子，双班就是孙子嘛。”不知道是谁冒出一句，顿时令与会者哄堂大笑。
　　 “大家不要激动，我跟大家又没有前世的仇，有事大家一齐商量嘛。”说这话的时候，图永奉忍着肚子痛，内心的怒气直往上窜，只是不好发作罢了。
　　 “你说的，双班就是一个‘死’字当头，能不激动啊？”王依奋反驳道。
　　 “那好了好了，会议就开到这，等我再琢磨琢磨一下，下午再宣布方案。”说完，图永奉马上躲进了办公室。一进门就随手将门关好，然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心想：“好在跑得快，要不然就要被这一群鬼子崽们五马分尸地给吃了。”他坐在椅子上点燃了一支烟，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后又重重地吐了出来，感觉到从没有过的压力，也感觉到事情的棘手。思索片刻过后，他夹着公文包匆忙出门，驾着车直奔张平的办公室。
　　 “张经理，那的职工太野蛮了，真像一群山沟里的刁民。”图永奉还没落座，就开始发牢骚。
　　 “是，有点乱。这就要考验你的领导水平了，人家柏总说了，没有不好的司机，只有不好的领导。我全力支持你的工作，有什么困难来找我就是了。”张平道。
　　 于是，图永奉将自己准备好的班次运行机制的材料递给了张平。两个大男人一起琢磨起新的公交运行模式下的1线班次。简单地说，就是拿新的公交运行模式的工资份额往双班与单岗的量次上扣。末了，图永奉拿着琢磨出来的表格就往1线车队赶，俨然自己就是一个好表现又要极力争取政绩的战士。
　　 下午的会场，依然是图永奉作开场白，然后宣布新班次运行机制：与双班搭配上单岗的变成双班制，也就是说，双班的一部车子跑七班，单岗的一部车子跑五班。双班收末。
　　 “七班，那大大超过国家规定的167个小时的工作量算什么？就算多跑出来的班次工资？”刘月一听，情绪上来了。
　　 “可以这么说，也是为了司机多赚钱。”图永奉道。
　　 “你还真猴精啊，谁会去跑这个七班啊，孙子。”刘月愤怒了。
　　 “冷静冷静，都是探讨问题，有什么困难啊方法啊，都可以说出来。”图永奉语气婉转道。
　　 “可不可以将跑双班的司机固定下来，一拨专门上上午的，一拨专门上下午的。”傅诚道。
　　 “这个我不管，你们司机们自己商量。”图永奉道。
　　 “不行不行，上午我就说了，双班的怎么着都是一个死。”王依奋真像一个钢铁战士。
　　 “那依你，有什么好法子呢？”图永奉顺了一句。
　　 “把两个单岗挪下来收末，这样就可以让双班的司机在晚上多睡一个小时的觉。”傅诚道。
　　 “那单岗的司机就好累啊。”跑单岗的邓草方立马接嘴道。
　　 “嗯，这样不行。”图永奉向邓草方使了个赞许的眼色。
　　 “你这样不就令大家都疲劳驾驶吗？出了事故你付得起责任啊？”刘月道。
　　 “全公司都是这样的了。这个不是我个人制造出来的。我也是按上头的精神来的。”图永奉道。
　　 “依你这样子说，就是要这样执行咯。”刘月道。
　　 “差不多。”图永奉终于松了一口气。
　　 “那我不做了，我吃不销。”刘月道。
　　 “我也不做了。”王依奋紧跟一句。
　　 有人说不做了，这是图永奉始料不及的。但是，他毕竟在官场打拼了多年，立马道：“还有谁不想做的，请举手。”唰唰唰，当场就是五个人举手，图永奉用手点着并作好笔录，“刘月，王依奋，关公月，周小俊，曾远。但是我要把糗话说到前面，你们一旦离开了，我是不会再收留回头的。”
　　 会议以不欢而散收场，图永奉又躲进了办公室。这次他没有随手关门。傅诚走了进来，小声道：“难啊。”
　　 “跟我作对，我就把他们交出去，让全公司的司机来支援1线车队就是了。”图永奉愤愤不平，用脚狠狠地踢了一下椅子。
　　 “其实，你说单岗累，双班也有难处啊。就比如说我吧，跑完末班之后，我都无法回家了。”傅诚开导式地道。
　　 “这个我会想办法，再开通一个交通车不就得了。”图永奉道。
　　 “图队，”黄晔忽然走了进来，“放得了这么多司机啊，后面的还会跟呀。”
　　 “跟的一起放，跟我来玩，看玩死的是谁？”图永奉还在坚持己见。
　　 黄晔与傅诚相互看了一眼，无语了。俩人正要离开，只见邓草方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不得了了，图队，外头好多的人向车队围了过来，应该是为了木子磊的客伤事故的事吧。人家叫人来了，像一群土匪，气势汹汹的，不得了了。”
　　 “慌什么，打110啊。”图永奉说着掏出了手机。
　　 于是，1线的调度室里又乱作一团。
　　
　　 （9）
　　 好不容易将一群闹事的瘟神送走，图永奉赶紧离开了调度室，驱车直奔张平处。不过，开会的司机们却像看了一场电影之后散场一般，又都七嘴八舌地说开了。
　　 “他（图永奉）在玩火。这刚来就死人，还在这里又搞这么一出，伤1线的地气。”一个道。
　　 “放了这五个司机，他就要滚蛋。”一个道。
　　 “不会不会，他放不走的，人家张经理会想事，会压下来的。”一个道。
　　 “一个都走不了，搞不好他要滚倒是真的。”一个道。此语弄得大家伙都笑了起来。
　　 “哎呀，这1线的公交像极了一面用绳子吊在风中的动荡镜子，乱得很！”不知是谁总结式地感慨道。
　　 傅诚听到“动荡的镜子”，感觉这话很有味道，心想：“何止动荡啊！这镜子里塞满了东西：有追求狼性管理的利益链；有良心与理性的人夹在正反两面求生；有不择手段捞取政绩的人渣；还有见风使舵的坏肠子司机；甚至有不管他人死活而唯利是图的低能儿……有正义有邪恶，更有不一样的心。那么，自己是哪一种呢？”想着，傅诚打了一个电话给揭齐，“揭姐啊，会议谈崩了。当场就有五个人举手不干了。这走一个二个还说得过去，这走三五成群的就出大事了。我想，你还是打个电话给图队，劝劝他吧，就维持现状如何？要是，司机们把事情捅到总公司的老总那里去，张平想保图队都难啊。再说了，毕竟大家伙同事一场，不要弄得不欢而散啊。”
　　 揭齐道：“怎么会这样？我来试试吧。”
　　 傅诚无精打采地回到了家。他的前脚刚踏进家门，手机就响了，是同事罗鸿一打来的。罗鸿一道：“班长，帮我写一份调离1线公交车队的报告……”挂掉电话，又来了另外一个同事的电话，“班长，帮我写一份调离1线公交车队的报告……”
　　 （2014-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