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有句话说：好汉无好妻。这话用到李长全的身上有几分道理。长全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却娶了个身材矮小，好吃懒做，脾气霸道的媳妇红霞。
　　 长全心里有不少的牢骚，但没出去发，谁让自己从小没爹，家里穷，不好说媳妇呢？要不是姑妈费尽口舌把婆家侄女说给他，说不定他就打了光棍，连这样的媳妇也捞不着。
　　 红霞不会持家过日子，肚子却很争气，一连串生了三个儿子。
　　 “幸亏老天爷长眼，没让你像老母猪一样一个个地生下去。要不然你地里的活不插手，家里乱得像猪窝，还不把我愁死！”长全从地里回来后，不止一次地数落红霞。赶上红霞高兴，就笑嘻嘻地对长全说：“都知道我们家长全能干，过日子里里外外一把好手。快坐下歇歇、缓口气。你这几个宝贝儿子几天前就吵着要吃油饼，摊上我这个笨妈不会做。求你一会儿给孩子们做吧，我也陪着饱饱口福。”要是红霞不高兴，会把嘴一噘，生气地回敬他：“别心里没数，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副德行。要不是我瞎了眼嫁到你这个穷家，到现在你还是光棍一条！”
　　 打仗不能当饭吃，也不是过日子的来头。长全忍着气去做饭，吃了饭接着马不停蹄地去忙活。
　　 农村人都愿意生儿子，殊不知生儿子是给自己增加负担。盖房娶媳妇是大事啊。
　　 长全教育不好媳妇，就去教育孩子们。晚上对着三个半大不小的儿子叨叨：“孩子们，做人要有自尊心，日子过到别人眼皮底下会让人看不起。我拼死拼活地下力养活你们，你们也要自己长志气。在家里干些力所能及的活，在学校里好好读书。是材料我供你们上大学，不是那块料就给你们盖房往家里娶媳妇。”
　　 三个孩子还算听话，学习都挺刻苦，在家里也勤快。特别是老大文刚，像个女孩子一样刷锅、洗碗、收拾屋子从来不嫌烦，星期天跟着长全下地，庄稼活也干得像模像样。
　　 虽然孩子们学习成绩都很好，大全也不敢奢望三个儿子都能考上大学。给儿子结婚准备的新房还是要盖，盖一座是一座，如果到时娶媳妇的娶媳妇，盖房的盖房，上学的上学，三个儿子的事赶到一块，他李长全就是有三头六臂也施展不开。
　　 笨鸟先飞早准备。
　　 长全起早贪黑累弯了腰，盖好五间大瓦房，又存下五千块钱。那时的钱实成，五千块钱差不多就能供出个大学生。
　　 备下了一个儿子结婚用的新房，一个儿子上学的费用，长全终于松送了口气。
　　 正当长全满怀信心，继续努力，准备再为儿子们创造财富时，一场横祸降临了。
　　
　　 二
　　 时针指向了中午十二点半，长全下地还没回家。等他回来做饭的红霞沉不住气了。骑上自行车去地里寻找，心里琢磨着找到长全后狠狠地骂他一顿，谁让他又干起活来忘了回家的时间？
　　 不料红霞见到长全后没张口骂人，反而放声大哭起来。原来长全把除草的工具扔到一边，仰面朝天躺在地里，已经不省人事。
　　 红霞的哭声引来了过路的村民，帮着红霞把长全送进了医院。
　　 长全被确诊为脑血栓，住了半月院。命是保住了，却花光了准备给儿子上学的全部费用，丧失了劳动能力，而且不能自理，坐到轮椅上起不来了。
　　 这下李家塌了天。红霞一天到晚泪流不止，埋怨命运不公，让她当初找了个穷婆家，现在老公又成了累赘，更要命的是三个没成家的儿子，将来的生活可如何是好？
　　 长全更是不能接受这残酷的现实，但命运做定了他也没有回天之力。
　　 星期天，长全把三个儿子都叫道面前说：“也是你兄弟三个命苦，老天爷让我得了这没治的病，今后不能再扶持你们往前过了。我早琢磨过，你三兄弟中，老大念书最好，是考大学的料。老三也可以，努努力也许会成功。老二一直学习成绩平平，本想让他念完初中，现在看咱家的条件，再念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就不要再浪费精力财力了。以后老二回家种地，盖好的新房你结婚用。你大哥要能考上大学，就把地边上的树卖掉做上学的费用，要考不上大学，就出去打工或做上门女婿。他要嘴有嘴，要心有心，也有文化，可以自谋生路。等老三考上大学后，你和你大哥都成了家，一起帮助老三完成学业。如果老三考不上大学，你这两个做哥哥的就帮助老三成家。”
　　 老二回答：“我不愿意。我虽然学习不是太好，成绩也不是太差。不让我试试我不甘心。新房我不要，留给大哥娶媳妇吧。就这样让我辍学我不干。”
　　 老三回答：“爹偏心，地边上的树要大哥考上大学后卖了做学费，我上大学时两个哥哥都成了家，到时两个哥哥不当家，主不了嫂子的事。不是断送了我的前程吗？”
　　 长全对文刚说：“国有大臣，家有长子。老大，现在我成了废人，你就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所有的事都由你说了算。现在你说句话。”
　　 文刚说：“我是大哥，有事不能去和弟弟争。考大学是我的一个心愿，但我还有另一个心愿：和张家的二闺女玉兰结婚。再说家里地里的活我也干惯了，不打怵。我回家种地吧。地边上的树我也不要，等二弟成家或三弟上学急用时再卖。”
　　 长全说：“那不行，你现在上高二，再一年就毕业了。不考考试试太可惜！”
　　 文刚笑笑说：“有什么可惜的？你一病我就不能再专下心来学习，就是老二老三没意见，我也不打谱去参加高考了。”
　　 文刚辍学了，替父亲支起了李家刚塌下的天。
　　 红霞也改了脾气，虽然饭菜做不可口，但按时去做，屋里也收拾得干净了。文刚干完地里的活，回家帮母亲照顾父亲。
　　 文刚不考大学是为了娶玉兰的话，不知怎地就传遍了全村，惊扰了一颗青春萌动的少女之心。
　　 三
　　 玉兰身材小巧玲珑，个性温柔体贴，过日子节俭勤劳，是个好姑娘。她和文刚一个村里住着，两家是地邻。下地干活时难免碰到一起，打个招呼，拉拉家常不可避免。文刚有文化又一表人才，玉兰早被他开朗的性格，幽默的谈吐所吸引，更为文刚踏实苦干，孝顺父母的精神感动。但文刚的父母一直夸文刚是大学的苗子，让玉兰灰心丧气，只好把对文刚的暗恋之情藏到心底，从未在在文刚面前表露过什么。文刚父亲病后，突然听说文刚说出这样的话，一下燃起玉兰心中炽烈的火焰，让她欲罢不能了。而文刚在家人面前无意识地说出那句话，是为了让父亲和弟弟们心安理得，并没敢有将这句话变成现实的勇气。虽然在玉兰含情脉脉的眼神里，他早读懂了玉兰心中的秘密，但想起自己特殊的家庭和身上巨大的负担就灰心丧气。
　　 促成文刚和玉兰这桩婚事的是文刚的院中嫂子。她听说了那句话，又在两个年轻人的言谈举止中发现了二人心中的秘密，就主动保媒，戳破了这层窗户纸。起初玉兰的父母并不同意，无奈玉兰心意已决，也就不再阻拦。
　　 结婚时玉兰没给文刚要多少彩礼，这让文刚很感动。但为了让玉兰有心理准备，文刚还是把今后生活中会出现的问题给玉兰讲到当面。比如结婚后父亲要伺候、两个兄弟上学、盖房、结婚都不会看着不管等等。玉兰淡淡地说了一句：“谁都有父母兄弟，为家人付出是应该的，不过把我娶进门你也要为我负责，做事要有尺度。”文刚回答：“这是自然，我不会太过分，首先先让你和孩子过上好日子。”
　　 结婚前都把未来想得很完美，过起日子来家务事不可避免。玉兰跟婆婆之间的矛盾是由生孩子引起的。
　　 玉兰生了个女儿。让婆婆大失所望。
　　 “娶媳妇为了传宗接代，你娶媳妇却娶了个下软蛋的老母鸡！我可要告诉你，生下这么个丫头片子，别指望我伺候月子、看孩子！”婆婆当着玉兰的面对文刚破口大骂。
　　 玉兰当时就受不了啦，闹着分家。文刚好言好语把母亲请出房门，又对玉兰百般安慰，总算没把事情弄大。
　　 婆婆果然说到做到，一个月没进玉兰房间，出了满月也不用正眼去看孙女。文刚夹在母亲和玉兰中间左右为难，只有把家分开。
　　 所谓分家过日子，就是分开吃饭。玉兰看着个孩子，公公不能自理，婆婆在家守着公公。两个弟弟上学，一家人的重担还是在文刚身上。玉兰虽然看着心疼，也只是心有余力不足。
　　 两年后二弟没考上高中也回家务农，文刚身上的胆子轻了许多。
　　 文刚身上的胆子轻了，心里的担子重了。
　　 二弟回家务农，盖房娶妻的现实就摆在了面前。三弟学习成绩在班里一直名列前茅，心气也很高，大有考不上大学誓不罢休的尽头。二弟盖房娶妻、三弟上大学的费用去哪里弄？现在物价上涨，学费猛增，地边上的那几棵树能卖几个钱？
　　 想来想去，文刚想到一条去城里做生意的路。他骑着自行车在城里转了十多天，发现做包装纸生意有利可图，就把这想法对玉兰说了。
　　 “兰，看咱家的现状，不改变是不行。这样下去你和孩子不会幸福，二弟三弟将来的生活也没着落。不如把咱结婚用的房子倒出来给二弟用，我带着你和孩子去城里发展。”
　　 玉兰没有更好的主意，就陪着文刚到娘家的亲戚家里借钱投资，做起包装纸批发生意。
　　 文刚的眼光不错。第一年挣出本钱，第二年买了拉货的车，第三年父亲死了，挣来的钱做了父亲住院安葬的费用。
　　 给家里花钱文刚没有怨言，作为家里的长子，他觉得这是他应尽的义务。玉兰虽然心疼这些血汗钱，但知道这些开销不可避免，钱必须要花，也就没说什么。
　　 文刚有了存款，他告诉玉兰，把这些钱当作贷款借给老朋友何吉利，一分五的利息，到时连本带利一次性还清。玉兰心里当然高兴，想着自己有了三万块钱家底，以后买房或者女儿上学都不用再作难。又想起一个孩子长大后有点孤单，就商量着再要二胎。
　　 儿子出生后，玉兰眉眼里都带着笑。盘算着生意如果这样好下去，不出三年就可以买一套属于自己的房子。
　　 四
　　 初秋的天气，天高气爽。
　　 玉兰送儿子上幼儿园回来，文刚正往车上装货。
　　 “兰，城关的一个客户要苹果包装纸，我去给他送货。”
　　 “好。你记着让他把上一次的货款清了，否则越积越多，到时要账是件麻烦事。”
　　 “我忘不了。只是他家孩子今年高考，当时拿不出钱来。你放心，这人我了解，欠咱的货款早晚会给咱。对了，老三今天上午可能要来。今年进一中的复读费长到了一千二，他来了后你给他一千二百块钱。”
　　 玉兰的脸暗下来。
　　 “文刚，别怪我这当嫂子的说话不好听，老三连续两年没考上大学，就该安安稳稳地找个活干。这样一年年复习下去，何时才是个头？复读费一年比一年多，高考成绩一年比一年降，还复习个什么意思？”
　　 “话不能这么说，他只要有这个心，咱就要支持他考下去。求学是一辈子的事，别给他留这份遗憾。好在咱有生意做着，这份钱还能拿得出来。”
　　 “这生意也不如前几年了。以前客户要货全是现款，现在大部分都赊账，这可不是好现象。咱们进货可都是先掏钱，总觉得心里没底。不然老三来了给他八百，那四百让他回家向老二要？”
　　 “老二的对象嫌咱结婚时的房子过时，闹着让老二盖新房呢。老二正在为盖房的事发愁，哪有钱再给老三？”
　　 “老二要盖新房，你不会又答应为他出钱了吧？”
　　 “没了咱爹，我这当大哥的能看着不管吗？最少也得拿一万。”
　　 “天啊，咱已经两年没存钱了。你这个往外拿钱法，咱的日子还过不过？如果赊出的账再要不回来，进货就成了问题。”
　　 “没事。进货的事我去想法。我现在就去送货，老三来了你把钱给他就行。”
　　 “以前我都听你的，这次我不依你了。咱闺女也到交学费的时候了，我侄女要结婚，我姐姐办养鸡厂也说要借钱，一大摊子的事顾不过来，不能一下子再给老三这么多钱。我就给他八百，剩下的钱让他自己去想法。”
　　 “你这人，今天犯了什么病？我已经给老三说好了，老三也答应了我，明年高考成绩达不到录取分数线就不再复习。我们一直供他上学，好嫂子做了七八年，最后这一次就落个坏名声？”
　　 “什么好嫂子不好嫂子，付出这么多也不见得你那两个弟弟说我好。看你家老三那样，见了我像头抵人的牛。”
　　 “那还不怨你？每次老三来要钱你都沉着个脸，连个笑模样也没有。怎么着也是往外拿钱，为什么不喜喜欢欢的？就你这脾气，拿着钱哄不住人。”
　　 “说的轻巧。咱的钱来得容易？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像流水一样往外淌，我能不心疼？”
　　 “你看看，又着急了不是？好了，都怪我不会说话。你愿意给他多少给他多少。我先走了。”
　　 “你路上慢着点。想着把以前的货款要回来。”
　　 文刚的车开出还不到十米，老三骑着自行车迎面赶来。文刚把车子停下对玉兰说：“看一会儿车子，我去给老三拿钱。”
　　 玉兰没言语，已经和文刚个子一般高的老三，叫了一声嫂子后和文刚一起走进纸品批发店的门。
　　 十分钟后，文刚和老三一起从店里出来。文刚对玉兰说：“中午给老三做着饭，明天开学就让他在这里住一宿，别往老家跑了。”
　　 老三中午进门的时候，文刚正在和玉兰争吵。
　　 玉兰哭着喊：“货款拿不回来，老二、老三都是填不满的无底洞，咱这日子还过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