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痛快你就不给我说？你不给我说就会永远不知道？”
　　 “现在你知道了，骂一顿，打几下也就算了。这么没完没了闹下去有什么好处？气病了我我不能再挣钱，气病了你你自己受罪。好了，先消消气，我去做饭，有事吃了饭再说。”
　　 “你说的倒好听，辛辛苦苦十几年的血汗钱没了，现在孩子考上大学没钱交学费，我还有心去吃饭？”
　　 “不吃饭等着饿死？你饿死了两个孩子怎么办？”
　　 “现在你的两个宝贝弟弟都成家立业混得像个人样了，让他们看着再给你娶个好媳妇，带着两个孩子过吧。我没法和你这一家人混了，我不活了，我去死！”
　　 玉兰猛一用力挣脱了文刚的手，一闪身就往外跑。
　　 文刚一下又把她抓住，按到椅子上。
　　 玉兰又趴桌子上哭起来。
　　 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十二点。
　　 文刚望着哭个不停的玉兰又心痛又无奈。
　　 文刚也不是铁打的汉子，早上五点就出门跑出租，三顿饭也只是买了几个烧饼，坐到车上喝点水来充饥。一进家门就又困又乏，现在经过玉兰一番折腾更是疲惫不堪。他把玉兰放到桌子上的菜刀送到厨房里，进屋关了门，拉了把椅子靠着门坐下，屁股放到椅子上就进入了梦乡。
　　 玉兰一夜没睡，看到文刚坐在椅子上睡了，又躺到床上去哭，哭了一夜也没想出怎样才能挽回残局，给女儿凑够学费。
　　 天一亮，文刚放到桌子上三十块钱又出了门。
　　 玉兰躺在床上愣神。
　　 文刚说的对，没结婚前她就了解文刚的家庭背景。但她没想到二十年的艰辛后，文刚的两个弟弟都过上了好日子，自己仍然四壁徒空，一无所有，连女儿上学的学费也交不起。
　　 她拿出文刚列的那份清单看了看，里面大大小小的数目加在一起十几万元。都是老二盖房，老三上学、找工作，和老二老三结婚的开支。还欠了一万多块钱的账，他跑出租后，每天除去往家放的三十块钱，剩下的钱加起来还了账。账还完后又把这些钱全部换成零钱，抽时间送回老家给母亲用了。之所以换成零钱，是为了母亲用起来方便。
　　 “文刚是个好儿子，是个好哥哥。”玉兰在心里说。“但文刚不是好丈夫，不是好父亲。现在女儿要交学费，他论了堆，不管了。逼他是逼不出什么来了，要让女儿顺利地走进大学的校门，只有回老家找老二、老三。”老二新房住着，新家具用着；老三大学毕业后分到了建委上班，在城里房子车子都有了。但这两个小叔子因为玉兰当时往外拿钱时不积极主动，都对玉兰冷若冰霜，带搭不理。也不知会怎样打发玉兰。唯一办法还是去找婆婆。
　　 玉兰主意拿定，坐车回了老家。
　　 文刚出门后并不放心，就打电话让邻居去规劝、安慰玉兰。邻居告诉文刚玉兰坐车回老家了。文刚赶紧往老家打电话，告诉母亲玉兰要回家闹事，让母亲做好心理准备，找村里人出面调解。
　　 老二结婚后住进了自己的新房，婆婆和老二家不和，住到了玉兰的房子里。
　　 大门紧锁。已经失去理智的玉兰掏出钥匙打开门。
　　 门窗上的玻璃砸了，暖瓶水壶摔了，盆子碗扔到院子里，玉兰仍不解气，坐在院子提着李文刚的名字哭着大骂。
　　 不长的时间，院子里挤满了人。老眼昏花，步履蹒跚的红霞一句话也不说，绕着遍地狼藉走进屋里，坐在椅子上暗自垂泪。
　　 玉兰骂累了，又哭着拿出文刚写得那张纸，对着满院子里的人念，念了一遍哭着说：“大爷大娘，乡里乡亲们，我进文刚的家门时，他一家过得什么日子，大家都知道。我把结婚用的新房子让给老二，和文刚甩手空拳出去闯容易吗？我在外面混了这么多年，仍然住在租来的房子，现在女儿考上大学学费没着落。可不是我和文刚好吃懒做，不过日子，他把钱全弄家里来了。他把钱给了家里还不给我说，说借给了别人，说客户赊账，说钱存到了银行里。要不是孩子要交学费，我到现在还别蒙在鼓里。我能不着急吗？”
　　 众人都来解劝：“玉兰，你和文刚为家里做的事，大伙心里都有数。哭闹也不是办法。钱花了就花了，孩子也不能不去上学。冷静下来商量商量，看看怎么办好。”
　　 “我也没有太高的要求，文刚为老二老三花了十几万。现在只要能把孩子上学的学费凑起来就行。让老二、老三十天内每人凑够五千块钱，再每人写个一万五千块钱的欠条送到我那里。十天之内给我送不去，我就不和文刚过了，还要回家来闹，闹完了再去和文刚拼命！”
　　 调解的人走进屋里和红霞商量，红霞也说不出什么来。调解的人有知道老二老三电话号码的，就打老二老三的电话。
　　 其实老二早就听见了动静，知道大嫂真急了不敢凑边。老三现在是有头有脸的人，自然不会说出软话，一口应承。
　　 玉兰得到这个结果后，在众人的劝说下又坐车回到在城里租来的那个家。
　　 文刚和玉兰两个人像以前一样上班、回家，但谁也不理谁。好容易女儿开学走了，玉兰搬到了女儿房间去住。
　　 寒假女儿回来，玉兰只好回到自己的房间。儿子睡到二人中间，文刚和玉兰还是井水不犯河水。
　　 现在女儿又开学走了，玉兰重新搬到女儿房间。
　　 二十年的夫妻生活，玉兰一直跟着文刚过苦日子，文刚对弟弟母亲无微不至地关心，却对他们母子的困苦无动于衷，甚至对女儿的学费不闻不问，确实伤透了玉兰的心。玉兰觉得，文刚的心里根本没有他们母子。每天给家里三十块钱，剩下的全给他的母亲。他的母亲就只他一个儿子吗？他每天往家交得是吃饭住宿的费用吗？他把家当成了旅馆、饭店？玉兰越想越气，要不是为了两个孩子有个健全的家，她早就把离婚申请交到了法院。
　　 六
　　 玉兰夜不能眠的日子里，文刚也是辗转悱恻。
　　 “国有大臣，家有长子。”这是当年父亲对他说过的话。身为长子，对两个弟弟，他觉得自己有义不容辞的责任。在他心里，帮弟弟是燃眉之急，刻不容缓。夫妻之间天长地久，机会有的是。没想到这哥哥的义务一尽就是二十年。他为了弟弟把做生意的钱都瞒着玉兰送出去，又为弟弟借了外债。弟弟们都结了婚，弟媳管得严，给母亲的零花钱谁也不往外拿。他只有再在从自己做出租的钱里往外挤。
　　 时间不饶人，转眼自己的孩子大了。都希望自己的孩子长志气，女儿考上了大学，学费自己却拿不出来，也不怪玉兰着急。两个弟弟也是，对玉兰态度好一点，主动援助一下，也不至于闹到这一步。现在倒好，两个弟弟过上了幸福美满的好日子，把自己凉到了一边。他文刚心里苦，是为了母亲弟弟，玉兰苦，是被文刚坑的。玉兰跟了他这些年，没吃好，没穿好，只是不停地流泪流汗。
　　 站到窗前，望着玉兰穿着二十年前买的那件早就褪了色的旧大衣，孤独无助地倚在那颗梧桐树前，文刚心里刀割般地疼痛。现在的年头，像玉兰身上的这件旧大衣，别说在城里，就是在乡下也早被淘汰了。而玉兰依旧穿着它走在上下班的路上。人来随往，走亲访友，玉兰一件像样的衣服也找不出来。过年时回老家和两个花枝招展，满身珠宝的弟媳站在一起像个叫花子。
　　 二弟住在宽敞明亮，两端带跨屋的大厦子房里，屋里家具、电器样样齐全。平顶的偏房侧面修着攀登的阶梯，可以顺着爬上去晒农作物。屋里地上的地板砖，与城里新买来的楼房没有差别。两扇宽宽的木制油漆大门一开，可以轻松地开进一辆小轿车。迎门的影壁墙上是用瓷砖拼成的花鸟图案。摩托车，电动车，三轮车整齐地排放在车棚里。
　　 为了二弟的这份家业他投了足足十万元。二弟不像三弟那样每次花钱都跑来当着玉兰的面给他要，二弟要钱时都背着玉兰。见了玉兰嫂子长，嫂子短地说好话，把家里自己种的蔬菜，水果送到他的店里，然后帮着他打理生意。趁玉兰不在的时候，二弟才私下里给他说，房子修不好人家要退婚，家具置不全人家不进门这样的话。文刚咬咬牙说：“你到了这个年龄，凭咱的条件说个媳妇也不容易，就依了人家。好歹把媳妇娶进门再说。媳妇是娶进门了，人家小两口关起门过起了舒心的日子，三弟的事还是要文刚自己操心。
　　 在一中复读三年后，三弟终于如愿以偿考上了大学。三年大学下来，又花了文刚三万。为了能找到个好单位，文刚又托人求情，送礼请客贴补进去不少。
　　 这大大小小的费用，还不是文刚和玉兰起早贪黑，操心下力挣来的？客户赊账、成本增加、生意不好做，都是文刚敷衍、哄骗玉兰的借口。实际上不但客户没人赊账，文刚为了帮助两个弟弟，还经常从客户那里预支货款；成本和盈利一直成正比，水涨船高，他的纸品批发生意做得很成功。无奈玉兰被文刚制造的表象所迷惑，坚决改行。
　　 凭良心讲，文刚清楚玉兰不是小心眼，不让他顾家的人。母亲在玉兰生了女儿后对玉兰的态度，确实伤了玉兰的心。三弟那次和玉兰吵闹时说的话也太过分。但母亲和弟弟都是骨肉相连的亲人，他是李家的长子，是母亲弟弟的依靠，对母亲弟弟他身上有义不容辞的责任。男人就是家里的天，父亲倒下了，支撑这片天空就要靠他这个做大哥的李文刚。
　　 玉兰不是傻子。他往两个弟弟身上花钱，完全不告诉玉兰也说不过去。因此当着玉兰的面拿出去四万。他知道放贷给何吉利的那三万块钱，是对玉兰的一丝安慰。玉兰把这三万块钱的本息当作将来买房子或者孩子上学时的费用，因此心理上还有些许平衡。不至于为操心下力、省吃俭用十几年，依旧两手空空，一无所有而沮丧。实际上他那三万块钱并没到过何吉利手中，一开始就投到了二弟的房子上。他本来怕玉兰心痛，想先瞒着玉兰，将来再赚到钱后填补空缺。没想到他的家对他来说，真犹如玉兰的话一样，是个花钱的无底洞。
　　 好容易盼到三弟上了班。但刚开始领到的工资还不够他自己日常的费用。紧接着又谈恋爱结婚，花钱还是像流水一样。
　　 他跑出租后也能挣到不少钱，但能看着三弟不管吗？
　　 好在三弟媳不错，没给三弟要楼、要车，谈了一年恋爱后结婚了。
　　 文刚心中的最后一块石头落了地。
　　 本来文刚打算今后开始为自己的小家奔波，存钱买自己的房子，存钱做自己孩子将来上大学的学费了。无奈母亲的身体越来越不好。二弟不当家，媳妇拿着钱像大锅盖，一分钱也不让上母亲身上花。三弟出头露面的人，住在租来的房子里，上班骑着自行车太没面子，忙活着买房买车。文刚又把心思用到了母亲身上。母亲年龄越来越大，身为人子，在母亲的身上不能留下遗憾。
　　 三弟有了房子，上下班坐进了名牌汽车，银行里有了存款。
　　 兄弟三个相聚，文刚说：“当初你二人小，大哥有能力帮了你两个，那是大哥的义务，应该的。现在你们都比大哥强了，咱哥仨开始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大哥无能，不能让咱年迈的娘多享点福。你俩日子好，吃着咱娘没吃过的饭，用着咱娘没用过的东西，有事想着咱娘点。”
　　 老二说：“大哥这话不对。你和老三现在都是城里人，最不好过的应该是我。你弟媳脾气不好，是不是的就回娘家、离婚。咱娘脾气也不和别人一样，婆媳俩不合，让我夹在当中左右为难。”
　　 老三说：“哥仨我最小，对咱娘的事上，你两个哥哥说了算。要说养，你们养一个月我就养一个月，绝不比你们少养一天。要说拿钱，你们每月拿三百，我也拿三百，绝不拿二百九十九。要是咱娘病了、死了，花一千块钱，我出三百三十三，不，我出三百三十四，只是为了不节外生枝，让你们的弟媳妇说出话来，那多出的一块，你这两个哥哥不要往外说，心里有数就行。我房子小，家里常来人，咱哥仨好说好商量，你两个哥哥谁要有条件养母亲，我可以出三倍的钱给你们。”
　　 老二说：“老三的话说的有理。都是人生父母养的，对老人的事上人人有份。你弟媳虽然脾气不好，相信老三的话她也会认同。我回家就好言好语地和她商量。”
　　 文刚听完两个弟弟的的话笑了，笑得流出了眼泪。
　　 那天从没醉过酒的文刚喝多了。喝多后文刚又哭又笑，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我的两个弟弟都大了，都长出息了。”
　　 两个弟弟把喝多了的文刚扶上了老三的车。老二要急着回家见媳妇，怕媳妇牵挂着。老三要把老二送回老家后赶回来向老婆复命。文刚在胡同口下车后，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进了租来的小院里。下班后又做第二职业插假发的玉兰抬起头问：“怎么不叫老二、老三来家里坐坐？”
　　 七
　　 玉兰还是去餐厅上班，文刚还是每天往家里放三十块钱。直到东窗事发，玉兰回老家大闹了一场。
　　 玉兰回家大闹，凑够了女儿上大学的费用。也让玉兰伤透了心。通过这件意想不到的为女儿交学费的突发事件，她凄凄然地意识到，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自己和孩子只是做了文刚的陪衬。一个女人死心塌地，一心一意地跟了男人二十年，浪费了二十年的大好青春。这二十年的青春和辛苦劳动换来的竟是虚幻的一场梦境。梦中醒来，自己得到的只是青春不在的沧桑容颜，和两个逐渐长大的孩子。那个心仪了二十年的男人，在自己为女儿的学费奔波时只是冷眼旁观。玉兰有些怀疑和懊悔：难道自己当初对文刚的选择真是错误的？这种对老婆孩子无担当的男人要他何用？女儿的学费是有了着落，儿子呢？儿子将来考上大学，学费自己去哪里弄？儿子结婚时自己是不是还会住在租来的房子里？儿子将来上不了大学，娶不起媳妇谁会来怜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