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寻(同题征文·小说)
一
当季节进入十一月,塔川的枫叶便红了。塔川是一个只有几十户居民的小村子,隐匿在皖南的青山绿水中,只有在秋意渐浓时,才向世人展示她丰腴的一面。畅游塔川,实则只需要一个小时,而康思瀚却已在这个村子里待了整整十天。
十日前,他从遥远的北方城市大连来到皖南。每日清晨或午后,他总会站在塔川村外的山坡上,将掩映在一抹秋色中的村子以及漫山遍野的红叶绘入画中。塔川深秋的夜色来得极早,下午五点,暮色越来越浓重,康思瀚开始收起画笔,颜料盒,当他正欲将画架收拢时,蓦地发现在离自己几米远的乌桕树旁站着一位女子。
三两片或红或黄的叶子从高高的树枝间落下来,落在她米白色的风衣上。那位女子身形纤长,目不转睛地看着远方。远方,是一排连着一排的徽式老宅子,层层叠叠,错落有致,在深秋的暮色中显得格外的宁静。
康思瀚看得有些入迷了。他再度将画架支起,铺开画纸,将那飘落的红叶、老宅子、乌桕树还有那站在树下远望的女子绘入画中。这是他抵达塔川之后的第一幅画作,无需费心去构思,就这么一笔笔画下来,那秋色与人物、宅子浑然天成。那一刻,康思瀚的心头有着轻微的颤动,他收起那幅画,小心翼翼地放入画筒中。那一刻,他与她之间只有十来步的距离,但他感觉那种距离是那么的遥远,像是永远都无法靠近。
在大连,康思瀚已是一位小有名气的画家了。这次,他不远千里来到塔川,是为了完成祖父的遗愿,要在这个小村子里寻找一位名叫莫玉芹的女子。除此之外,他想在这里画一些红叶,找个空旷的山谷,吹一吹他的笛曲。他不想住酒店,刚到塔川时,他便在村里四处找寻那种古旧的老宅子。那日下午,经过一棵古樟树,看到树下坐着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
他便上去询问,奶奶,请问您,这村里可有空的屋子出租?
老太太微闭着双眼,用手指了指说,往前,有户人家家里有你要租的屋子。
康思瀚顺着老太太手指的方向望去,一幢典型的徽式老宅出现在眼前。康思瀚轻叩房门,开门的是一位约莫五十岁的男人。
大叔,我想租一间屋子,请问你这里可有空房子?
男人将康思瀚引进门,说,这宅子里共有六间房。您啊,那是赶巧了,只剩下最后一间了,我带你去看看房,您要是满意呐就租,不满意呐就走。不过,我这里的房间是按月租的,吃饭得另收钱。
康思瀚点点头,看过房间,还算干净整洁,房间面积虽不是太大,但足以让他堆放自己的画作。他将在这里完成一个系列的作品,并在这些画中挑选几幅前去参加市里的画展。
宅子后面还有个院子,古朴素净,种植着一排乌桕树,看上去有几十年的树龄了。院子中央,有一张圆形的石桌,四个石凳子。每个石凳子上,铺着一张墨绿格子布做成的棉垫子。康思瀚交了一个月的租金,一个月的押金,就这么住了下来。
二
天色渐渐暗沉,康思瀚背起画架步入人迹稀少的街道。他对皖南的这些古村落,有着一种无法言说的情愫。原先他只知道宏村、西递,却不知这幽深的山谷中还藏匿着一个叫做塔川的小村子。
初次知道塔川,是在祖父那里。康思瀚的祖父是一位医生。一个月之前,老人于弥留之际将一个方形的古木盒子交给他。办完祖父的丧事,他打开木盒子,发现里面放着一叠贴着邮票的被退回的信,一张女孩的照片,还有一张祖父写给自己的遗书:
思瀚:
五十年代初期,我曾被派往皖南山区工作。在那里,结识了一位徽州女子,她叫莫玉芹。当时,我们借住在莫家,莫家大小姐美丽娴静,知书达理,我与她日渐生情。
一九五四年,我完成了那里的工作,不得已返回北方。那时正是霜深露重的秋末,与她告别时,我许下诺言,两年之后,就回来娶她。
想不到,之后因工作性质的变动以及俗事家庭的拖累,年轻时许下的诺言成了无法完成的遗憾。一直到一九七四年深秋,你曾祖父曾祖母相继过世,当我再回去找她时,莫家老宅已经更换了主人,她也不知去向。有人说,她嫁人了;也有人说,她不在了;更有人说,莫家发生变故,举家迁往异地。
思瀚,这是祖父心中最大的遗憾。这个木箱子里放着的那张照片上的女子就是玉芹,那些信,是我当年写给她的,但又原封不动地退了回来。
祖父老了,想要去皖南寻她,终是身不由己。祖父的日子不多了,只能委托你,我唯一的孙子,去帮我找到她。
如果她还活着,也就和我差不多岁数,你见到她时,叫她一声奶奶,替我对她说声对不起。
如果她不在了,你就在她的坟头前放一簇白色的野山菊吧。
……
这一年的深秋,康思瀚决定要去塔川寻找莫玉芹。他带着祖父留给他的木盒子,奔赴皖南。和他一起从大连出发的还有几位青年画家,几经辗转之后都选择去了宏村或西递作画,而他却独自一人留在了塔川。在他眼中,塔川是美的,特别是深秋时那满山的红叶,令他甚是喜爱。
在房中小憩片刻,康思瀚带着他的长笛,关上房门步入院子。月光冷蓝。秋风微寒。偌大的院子里除了那些乌桕树,就只剩他自己了。他来到石桌边坐下,才想起,应该去屋内烧一壶水,泡上一壶云南普洱,用来暖身,也用来暖心。
当康思瀚再度返回到院子时,发现自己坐过的石凳子已经被人占了。这么清冷的夜,居然还会有一个傻人,和自己一样,不躲在暖暖的被窝里,出来吹冷风。他想着,一步步靠近那个身影,才发现,那是个女子,一头乌黑的秀发垂下来,像是刚刚洗过,一股子洗发水的香味随着夜风扑鼻而来。
是谁?女子站起来,转身盯着康思瀚,问道。
哦,原来是你。康思瀚认出了她——黄昏时分站在坡上的乌桕树下望着远方的女子。
康思瀚将一壶普洱放在石桌上,说,夜里凉了,喝口热茶暖暖身吧!他将杯子端给女子,四目相对时,才发现那女子眼中有隐隐的泪光。
他带着几分疑惑回到房里,取来一个白瓷杯,在她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为自己倒了一杯普洱,自顾自地喝起来。
谢谢你的普洱。她的声音低沉且清冷。只坐了一小会儿,她就起身告辞,把康思瀚一人丢在了院子里。
沙沙——沙沙——那是风与树的呢喃。在北方的冬季,只有风雪交织时的壮美,却无法在这般寂寥的夜晚听见如此悦耳属于自然的音律。
康思瀚拿出长笛,将唇贴近笛孔,开始吹奏他最爱的笛曲《云踪》。
他的笛声清澈、悠长,宛如溪水,潺潺流过沟涧,叮叮咚咚地敲起记忆长河中沉落的音符。塔川清冷的院落中,如水的月光洒在他的身上,像是要与他极尽缠绵。他想起祖父寻了一生都没有寻回的爱……一时间,那些还来不及涌动的情思横亘在天地之间,于笛声渐起的那一刻,向着时光深处,飘远。
他自顾自地吹着,却不知在自己身后站着一个人。她白衣裹身,像是夜色下飘过的幽灵。康思瀚在月光下吹了多久,她就躲在院子的木门后听了多久。那笛曲,在她的心头留下一道痕,很多年前,有一个男人,也曾经为她吹奏过这样的笛曲。她努力地搜寻着关于那个男子的记忆,却难抵突如其来的头痛欲裂。一阵眩晕之后,她缓缓地倒在了冰冷的地上。
醒来之后,她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四周是雪白的墙壁,身上盖着的是雪白的棉被。我死了吗?她喃喃地说着。她努力地睁开眼,却发现她的床前趴着一个男人。
是谁?她叫了一声,居然没有把他叫醒。
你是谁?为何在我的房间里。她又叫了一声,音调显然比前一次高了不少。
她始终不敢用手去推他,她只能再叫,直到把他叫醒。
你醒了?康思瀚被她叫醒,揉揉眼睛,看着眼前这位看上去极度恐惧的女子。
你是谁?怎么会在我的房间里?她又问。
这是我的房间。你的房间在哪里,我送你回去吧。康思瀚说。
我怎么会在你的房间里?
你晕倒在院子里,我只能把你带到我的房间!哦,天亮了,我送你回去。
不用。她还是用冰冷的语调回绝了他。裹上自己的白色棉衣,用极快的速度离开了康思瀚的房间。
三
这是康思瀚在塔川的第十一天。午后,天有点阴沉,像是随时会有一场大雨。这样的天气,自然是没法作画的。他决定带上那只木盒子去寻找莫玉芹。
上了坡,他发现前面有个白色的身影在晃动,是她。她站在山坡的最高点,神色茫然地望着远方。在未遇到她时,康思瀚其实是一个不相信缘分的。但从昨天下午到现在,他已经在村子里见了她三次,第一次在村外的山坡上,第二次在老宅的院子里,第三次还是在这人烟稀少的山坡上。
康思瀚走到她的身边,和她并肩眺望远方。
你在看什么?他问。
你又在看什么?她反问道。
我在看那些树。你看,这里的秋色多美。康思瀚回答着。
你叫什么?我叫康思瀚。
你好,康思瀚,我叫苏醒。
苏醒转过头,望了一眼与自己并肩站着的男子,他温润如玉,目光里透着一种虔诚。康思瀚隐隐感觉到苏醒的目光,侧过脸望着她。两人目光对视,不过咫尺。
康思瀚问道:苏醒,你不快乐吗?
苏醒反问:康思瀚,你快乐吗?这个世界,充溢着多少虚假,欺骗,背叛,有多少人是真正快乐的?
康思瀚说,不是你说的那样,这个世界还是很美好的。有爱,有光明,有期待。
苏醒有几秒钟的笑容浮现,在那一瞬间,被康思瀚捕捉到了。
苏醒,其实,你笑起来很好看。像雨后的彩虹。像雪后的晨光。他看着苏醒说道。
康思瀚,你是我在塔川所遇见的最温暖的一个人。我来塔川是来寻一个人,一个女人,却不知道去哪里寻。二十多年了,这里已经找不到一点关于她的痕迹。你,是否愿意听我讲述一段并不动听的故事?
这么巧?康思瀚顺口说出那句话。只是这声音太轻了,苏醒像是没有听见。
苏醒继续说着,像是一段梦语,却着实在康思瀚的心中溅起了层层水波。
我愿意,苏醒。康思瀚说这句话的时候,像是在许诺。一直到很多年之后,他回忆起在塔川与苏醒共度的时光,禁不住潸然泪下。
依然是在老宅子的后院里,康思瀚与苏醒,这一对在塔川秋色中偶然相遇的男女,面对面地坐在院子中央的石桌旁。头顶上,没有星星,只有清冷的白月光以及低啸而过的风声。
康思瀚沏好了一壶普洱,与苏醒对饮。这一刻,他与苏醒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心境,康思瀚是期待着走进苏醒的那段往事中,而苏醒呢,则是竭力要从久远的往事中走出去,再也不被那些影子纠缠。
康思瀚,你一定有一个幸福的家,家里有自小疼爱你的父母。而我从来都没有见过我的父母。我是个私生女,从小就活在外婆的冷漠和厌弃下。长大一些之后,从外婆的打骂声中我才知道,母亲当年用自己的死换取了我的生。二十五年来,父亲母亲只是字典里那个毫无生机的词语。我的母亲住在村外山坡上,那个长满野草的坟冢就是她的屋子,那块冰冷的石碑上放着她的照片,刻着她的名字。康思瀚,你不知道,我的母亲有多美。那一年,我七岁,才知道,我的母亲叫苏沫儿。
在我很小的时候,外婆就骂我是个祸害,是个野种。母亲早早地死了,父亲是谁,我至今都不知道。我只知道,母亲是在塔川的一间老宅子里生下我的。外婆一直不喜欢我,不管我怎么讨好她,她都不喜欢我。十岁那年,我跟外婆说,外婆,我想念书,外婆戴着一副老花眼镜,故意装着没听见。
外婆,我想念书,求求你,让我去念书吧……那些日子,我整天对着外婆唠叨这句话,直到有一天,外婆摘掉了她的老花眼镜,两眼里放着冷冷的寒光,拿起柜子上的鸡毛掸子抽打我。一边抽一边大声地骂:你个小蹄子,我白养你十年了!你个小贱人,怎和你那个死去的娘一样的贱?
我不敢逃,依照我之前被挨打的经验,越是逃就越被打得重。那时,我甚至想过,算了,不逃了,就让外婆把我打死算了。死了我就去找我娘,问问她,为什么外婆这么恨我,还有我爹,我爹是谁,他在哪儿?
那一次毒打之后,我在床上躺了三天三夜,我以为我快死了,连村里的郎中张瘸子也说,这孩子没得救了。让她去找她娘吧。
没想到,外婆突然大哭起来,我白白养了她十年了!
村里人说我命硬,那次喝了张瘸子熬制的汤药,居然活了过来。活过来的第二天,外婆就揪着我的耳朵,在院子里大骂:永远不要学你那个不要脸的娘,不要相信那些臭男人的誓言,你娘就是被男人给害死的!
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天夜里,外婆就死了。她的脖子套在一根粗实的麻绳上。等第二天发现时,她的身子已经冷了,但她的眼睛还睁着,我不敢靠近她……康思瀚,那年,我才十岁,你能想象一个十岁的女孩对着这个悲凉的世界所有的恐慌吗?
苏醒显然是感觉到冷了,身子轻微颤抖着,她定定地望着康思瀚,想从这个男人那里寻到答案。
茶冷了,我再给你换一杯。康思瀚为苏醒换了一杯热茶,又取来一条薄毛毯披在苏醒身上。苏醒心头一热,仰着头,正好撞上康思瀚低垂的目光。
先来问候一下你。祝快乐。
谢谢雁子。极爱你这段留评。
寻一个梦境,让落在光阴里温柔私语,不经意地响起;
寻一个名字,在心里呼唤,不是怕被人听见,而是怕被风带走;
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寻你而来,看你写过的所有文字
读你每一刻的心情,看你千姿百态的照片,甚至去你走过的地方,只为与你共赏同一片风景
听你喜欢的音乐,看你喜欢的书,品尝你爱吃的东西
只为寻你,只为弥补上,你的青春他迟到的时光
雪,抱抱!
珍存着,在流年,在心里。
寻一个知己,让我们倾诉衷肠
寻一位红颜,让我们执手天荒
寻一段回忆,让我们再度时光
寻一个梦寐,让我们青春昂扬
寻一个缘分,让我们花开艳阳
问好雪姐,祝写作快乐!
谢谢猫儿。祝福。
甚至是心碎,又是如何绝伦绝美。
层层谜底层层痛,层层爰恋层层伤。
爰情本身没有错,爱一个人也沒有错,
错的是身份,错的是时间。
我的小说过于悲凉,谢谢你完整地读完。抱抱舒美人。
我写不出别人的那种花好月圆,我只能在我的那个世界里独自沧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