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村里全是枣树，每到枣树开花时节，那枣树上像挂了一层雪，白花花。鼻子一嗅，香喷喷的，直入你的心肺，那感觉真的爽死了。赶场的蜜蜂在枣花上一会儿打着滚，一会儿像小孩吮吸着母亲的奶一样，不饱不放手。它吃足喝饱后，都舍不得走，在枣花周围，蹦蹦跳跳，唱着歌，飞来飞去。
　　 枣村的美女多，凡到枣村玩的男人都喜欢和女人打招呼，套近乎。枣树的女人们整天象天真无邪的小孩一样，欢声笑语。
　　 枣村的猎户多，几乎男的女的拿着猎枪，都会放它几枪，都是一打一个准，弹无虚发。
　　 枣村的人最会训狗，狗子只要会跑，他们就训练狗跳沟和涧，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训出狗的体能。有经验的猎人，在狗跳沟和涧时，给狗的脖子上套上沙袋，逐渐增加到十斤才放手。那训练出来的狗真是逢山过山、逢水过水，堪称无敌手。要是遇上了兔子，猎人一声口哨，狗拼命地跑，抓住兔子，猎人把兔子的皮麻利一脱，然后将兔子的心送给猎狗吃，这是猎人给的最高奖赏，猎狗一边吃，一边高兴地摇尾巴。吃完之后望着主人点头哈腰。从此枣村里就有了说不完的故事。
　　 一、
　　 枣村有一老猎户，名字叫马老四，枣村人称神枪手。他打地上的兔子，只要枪一声，兔子保准应声倒下；打天上飞的鸟，只要一抬枪，便见羽毛飞飞，坠落在地上动都不动了。他三十岁了，老婆胡贵香肚子里没动静，村子里背底里说他们闲话，男的壮如牛，女的红光满面貌似鲜花，为啥不生娃？大家都知道这男人是天，女人是地，不怕天旱，就怕地不润。相信科学的乡亲们叫他们去医院检查一下，一查都没问题。讲迷信的乡亲们说马老四杀生太多，而且在他枪下从来没有跑掉的猎物。还有人活灵活现地讲，这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是来到人间转世的生灵。比如邻村赵大发的家里曾发生一件让人不可思议的事：
　　 他儿子三岁那年，赵大发和妻子下地干活，她儿子要瞌睡了，赵大发的母亲，便把孙子抱入床上睡觉。大约快两个小时，隔壁的王婆、周婆，找赵大发的母亲，一个要借针线，一个要借锄头。他母亲不放心孙子，去揭床上被子，吓的“啊！”一声，一条大蛇圈在床上睡觉。王婆、周婆喊叫“快打！”赵大发的母亲立即制止，一会儿孙子醒来，大家的眼都呆住了，刚才看得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确实是一条大白蛇，怎么突然变成乖巧的孩子？这可能是因果报应，赵家祖先或者赵大发前世救过蛇，现转世到赵家转世，跟赵大发做儿子。
　　 人们往往把一些事联想起来，劝马老四放下猎枪，改行做别的。可是在那饿死人的年代，连肚皮都填不饱，猎人不打猎，吃什么呀？真是无稽之谈。马老四怪周围的人太好事，也太迷信。迷信值多少钱？讲迷信能填饱肚子？能让自己身上有新衣吗？
　　 俗语说，人过三十慢慢悠。马老四想这人生路就是这样慢慢走，现在新社会有孩儿没孩儿一个样，老了还可以五保。现在填饱肚子才是人生中的大事。说来这巧，这人也是的，你不想孩子事，糊里糊涂过日子，他老婆胡贵香肚子却有了，先是吃饭挑食，后是吃啥吐啥，认为是生了啥病，急坏了马老四，请医生来一把脉，医生不住地恭喜他。他也真得好开心，天天除了照顾好妻子胡贵香之外，打猎更勤奋。每天背篓里不是野鸡、野鸽就是野兔，只要是能补妻子身体的，他想尽办法都弄到手。
　　 马老四见妻子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了，高兴地把胡贵香抱在腿上亲着，有时象小孩一样把耳朵附在妻子的肚子上，听着胎声哈哈大笑。
　　 有段时间，村子里说闹狐狸，狐狸的皮最值钱，肉也挺补人。狐娌在枣村北一大片树林常出现，可就是难猎到手。马老四鬼精灵得很，他到树林深处四处寻找狐狸的蛛丝马迹，发现一个地方有一口井。他听老人讲，他们最喜欢在月夜活动，一般在月夜采月亮之精华，于是他唯一的办法就是在月夜独自潜伏。人们都说，那北边树林里常出鬼，因为那边还有一片乱葬岗。由于树密阴气大，更增加几分恐怖。更有人讲什么树林里有什么精，什么鬼的。人们最怕的还是什么吊死鬼，特别是月亮天的夜晚，可能是月光透过树林返照，让人发生奇想，什么长无常、上顶天、下撞地，如果看着还不吓得掉了魂。那吊死鬼拖着长绳，舌头伸出尺来长，遇见人追着你赶，胆小的要是遇上这种幻景，准会喊爹叫娘的。有起夜路者，遇上此地不是通过喊话壮胆就是把前胸衣裳拉开，或者家中老人告诉他们的所谓驱鬼的咒语。马老四什么都不怕，他是村里最有名的无鬼论者。他在密林中离那口荒废的枯井不远处，潜伏了一夜没看到什么，第二夜和第三夜也没看到狐狸的踪迹。他有些放弃，但是他又心有不甘，因为只有猎到狐狸，那才叫发了一笔大财。
　　 时间到了冬天，马老四的妻子肚子里孩子大慨有七个月了。他怕老婆一个人晚上睡觉冷，每天夜里都抱着妻子睡，那情景很温馨的。那时北方天气不比现在，进入冬天不是雨，就是雪。那雪一下就是好几天，有时下半个月。鲁迅先生的笔下“闺土雪下逮鸟”或许就是这种情况吧，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忙就是这个道理。长久下雪大地一片白茫茫，鸟儿为了肚中食只有挺而走险。
　　 马老四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知道这冬天能猎到狐狸光凭一张皮就是好几百元，那就是发大财啊！夜里常做梦，他就在这个雪夜里，枪声一响，一只老狐狸被打中了，人们都来祝贺他，买皮的人从二百元一张，喊到一千元一张。他高兴得不得了，一张狐狸皮卖了个天价。
　　 他常趁着妻子熟睡之时，偷偷摸摸地出门，挎着猎枪去雪地里寻找狐狸，有时通过猜想，狐狸就在枯井周围。他自已找好潜伏点，在雪地里一蹲就是好几个小时。好几个雪夜里神出鬼没地在枣村北那片充满恐怖的树林中。在他眼里树林里除了雪，还仍然是雪，连光秃秃的树杆和树枝除了雪外，还挂上了冰凌。树也被冰冻的凌包住了，而且包得厚厚的一层。那冷风一刮，整个树林里只听得冰凌和树枝的撞击声，还有冰凌落地的脆响声。
　　 又是一个月夜，月光照在雪地上一片银亮。赵老四看着天上的月亮，正是当顶时，那月儿好圆，思想着吴刚捧出桂花酒与嫦娥在饮酒驱寒，想着想着，一阵风吹来，他不住地打了几个寒颤。从身上搜出随身带的陈年好高梁酒，随便喝了一口，发现不多了，便索性一次喝完，于是他仰着脖子，
　　 张着大嘴去喝酒时，忽然间，眼光一聚，脑子里如电光石火，枯井上一只狐狸，他说时迟，那时快，抬枪一举，只听“砰"的一声枪响。
　　 二、
　　 枣村的人们听到冬夜里一声枪响，都在床上就议论纷纷，“马老四打中狐狸，马老四发财啦！”
　　 马老四放完这一枪，心里也很平静，今天十有八稳地猎到了狐狸，妻子的营养费，孩子出生后的衣食无忧了。他咕噜咕噜把酒灌进肚里，肚中如火中烧，整个身子热血沸腾。他用衣袖擦拭着酒精作用流出的鼻涕。慢慢地向枯井走去，那脚下的冰凌被踏踩得喀嚓喀嚓直响。他由慢到快，好不兴奋，一只老狐狸，头上正中一枪，而且打中的是太阳穴。雪地上还有一滩鲜红的雪，把雪一点点地融化。他提起狐狸的双脚掂量了一下，很沉。于是他用力一甩，借力用肩膀一扛，
　　 然后用脚勾地上的枪，用一只手将枪提着。他三步两步，脚上象踩着风，往家里跑。这冬夜说来也巧，适才还有月亮，现在月亮也怕这冬夜的冷，躲进云层里不见了。突然刮了几阵大风后，雪花漫天飞舞。马老四加快脚岁，很快到了家门口。
　　 “贵香，快开门啦!”马老四口里哈着热气，大着嗓门喊，“发财啦。”门“吱”的一声，马老四见门开，身子一侧就进了屋，他妻子胡贵香挺着个肚子，见丈夫猎来一只雪白的狐狸，那毛色光亮，就知道是好货。心里也有说不出的高兴，不住地夸马老四是福星，跟着他沾光，马老四见妻子高兴得眉开眼笑，用一双温暖的大手把她拉入怀抱亲吻了一番。他越看妻子楚楚动人，又拉入怀中，这一来二去，把个胡贵香闹得云里雾里，有些乏力，正想坐在身边一条板凳上，不料马老四不小心，一脚把板凳踢开，胡贵香坐了个空。幸亏马老四眼尖手快，把她抢抱在怀里。就这么一个折腾，胡贵香忽然喊肚子痛。马老四很麻利地将她安放在床上，胡贵香说肚子不痛了。这下马老四才放下心来。他想趁狐狸身上还有余热，快速把狐狸皮剥下来。
　　 马老四很麻利地处理完狐狸，妻子又叫肚子痛，他摸摸胡贵香的肚子，见孩子在肚子了像在打拳。他知道妻子要生小孩了。他很快叫隔壁的陈大娘帮忙看着，自己飞快地去村部接医生。可不巧的是医生早被人接走。这下就为难他了，急得他真的没办法。他突然想到陈大娘会接生，只是办法土了一点。村子里原来没赤脚医生都是她在接生。他想到这里，立马回转身去跟陈大娘做工作去。陈大娘想，他这么大年纪才盼到妻子给他生孩子，责任重大，据她妻子讲小孩才七个月，也就是说还不是足月而生。陈大娘一千个不肯一万个不答应。马老四给她下跪，她犹豫了片刻才拉马老四站起来，吩咐他叫来几名助手壮胆。好在小孩是顺产，头部已经冒出，陈大娘叫胡贵香怎么用力，怎么吸气和呼气。又吩咐马老四如何抱着妻子的腰。胡贵香头上冒着汗，看样子几乎要虚脱了，陈大娘叫胡贵香再用力坚持一下，马老四将妻子腰抱住，托起，叫喊同时用力。这动作一气哈成，小孩终于挣脱出了母体。小孩有些闭气，陈大娘双手提小孩的双腿，用手直击涌泉穴。小孩“哇”的声哭了。
　　 马老四第一次听到自己的孩子哭，心中别提有多高兴了。正当陈大娘准备处理脐带时，马老四的家中房门开了。“慢，我来了!”
　　 三、
　　 一屋子人正在紧张施救时，忽然见到房门开后，听到一个女人声音，并且有些坚定而果断。大家回头看是村赤脚医生王芳姑娘，她身上还披着雪花，人们这才知道现在还是夜晚，而且很冷。她是市护士学校的毕业生。她才是正规的接生员。人们都喜出望外。马老四更是喜得直打哈哈，那感激的心情无法形容。王芳很麻利地给脐带处消毒。既关注新生儿，又特别关心胡贵香的身体。她将一床厚实的棉被，盖在胡贵香身上之后，又吩咐用暖水瓶放在她脚头，不要让大人受凉，她不时地询问着胡贵香感觉如何。她还不放心地给胡贵香推了一针葡萄糖。那时节一针葡萄糖胜过当今万元补品。
　　 一切处理完毕，人们见大人小孩都平安无事，才突然问起王芳怎么来到马老四家。王芳说我一进医务室人家告诉我，马老四老婆生小孩，我一刻没停留直奔这里。那又为啥胡芳进来马老四的家不用敲门呢？因为本地生小孩有一个风俗习惯，凡生小孩之家所有的门都要打开，寓意生小孩顺顺当当。正因为这样，王芳到马老四的家，那是天冷才关了房门，所以王芳凭想当然，她推开的那个门是临时产房。马老四的妻子听了王芳的叙述也很感动，便请求胡芳给女儿取个名字。
　　 这时大家忙活了一阵子，才知是个女孩。马老四笑着说：“女儿好，长大了不愁酒喝。”胡贵香也笑了补充一句：“女儿是酒坛子。”胡芳听说要给马老四的女儿取名字，谦虚地说：“我胡芳不敢，那是上辈人才能取的，我岂敢在这里称大。”马老四这才听出名堂来了，忙说：“胡芳，你比我们有文化，我们就拜托你了。"胡芳见他们夫妻都这么诚恳，
　　 她想了想说：“刚才我听村里人说马大哥，今夜猎到一只雪狐，顶着雪花回来，这小孩又是我们这些人在雪夜里接生的，那就叫雪花，寓意小孩长大冰雪聪明。”“好，叫雪花好，我喜欢花，我女儿叫雪花。”胡贵香笑着说。“好呀，雪花好”陈大娘和几位帮忙的人都附和着。马老四喜得直在身上抓痒，他妻子嗔怪道：“看你只顾高兴，快倒糖水让她们喝。人家忙了这阵子……”
　　 喝过喜糖水，大家都一一谢过。
　　 马老四心血来潮，在自家门口，放了一个万字头的大鞭。鞭炮炸响过后，枣村的人都在猜测谁家生了儿子，放这么大的鞭。
　　 四、
　　 第二日清晨，马老四烧了一锅水，放下了糖。那个时节凡是生了小孩，人家要恭贺，一早就喝喜糖水，这是种风俗，马老四是一个很直爽的人，他对来祝贺的人都是这样一句话：“我喜欢千金，这次送子娘娘给我送来了千金。”
　　 “恭喜，恭喜!”大家都这么回敬。
　　 “养儿子放大鞭，养女儿哼几哼，你思想解放，可喜可贺。"向马老四祝贺的人，都打着哈哈伸大拇指赞。
　　 不过这早晨，喝喜糖水的人都是自家的亲戚，还要给做月子的送鸡蛋等各类补品。中午都是朋友。他们的到来一是恭喜马老四喜添千金。二是来欣赏白狐狸的皮毛。马老四一夜之间双喜临门，传遍了枣村。要收他狐狸皮毛的络绎不绝。
　　 狐狸皮毛由二百到五百，最后喊到一千。就象在拍卖会上卖宝。这过冬的狐狸毛是真正得漂亮，用嘴呼口气一吹，毛发光发亮，毛绒绒的，极其得暖和，极其得柔软。用手拨弄去拨弄来，那毛一会儿又恢复原样。看得人爱不释手。离枣村七、八十里地的一个光头老板，看了马老四的狐狸皮毛，舍不得放下，象遇上了奇珍异宝。马老四如果还加两百，看样子这光头老板也要。可这一千元，马老四早已喊出了口，他也认为这是天价了。于是这张狐狸皮毛一千元，二话没说，成交!马老四现在手中有了这一千元，心中无比得高兴，拿着看了一遍又遍，自己亲手数了好几遍。然后又笑眯眯地让妻子胡贵香看。胡贵香说一对奶子鼓胀，要给宝贝女儿喂奶。马老四放下了手中钱，一双浓眉大眼盯着女儿吃奶，看得津津有味。胡贵香味完奶后，好象有些头昏，马老四忙用手摸摸头，他怀疑妻子生小孩时间太长，受了凉，于是又给她增加棉被，又是脚头放热水瓶等。生怕妻子病了。过了半天，他见妻子睡着了，还是不放心，去村部找赤脚医生。谁知一去村部，那里有一桌牌，有的人在打牌，有的人在另一桌上用花生喝酒。人们见了马老四，先是恭贺他添了千金，接着恭喜他卖狐狸皮毛发了大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