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老四人挺厚道，听人家这么一吆喝，心里飘飘然，于是趁兴又拿了几瓶酒，他也参与了喝酒的行列。难怪人们常说，人多好喝热闹酒。马老四一个人也算喝了一斤，其他人也不在话下。大家都喝得脸红脖孒粗，连冷都不怕，还有的脱下了棉袄，搭着单衣，大有一种不醉不归的风范。钱当然是马老四出，因为马老四请客。大伙又赌着酒劲，还要一人喝半斤。眼看着都喝的趴在桌子上，嘴里还一个劲儿地“喝！”有的干脆打呼噜去了。马老四还是拼着喝完了那半斤酒，一饮而尽后，又反复用醉眼看喝没喝干尽，将空杯又一次举起，用舌头舔了一次又一次。他才站起身，怀着一种胜利的心态，自豪地笑着，唱着平日里高兴时，那种只有自已知道的自由歌，他一边唱，一边吼，要腔没腔，要调没调的，迈着个丁儿八的醉步往家里走。
　　 到了家门口，他扯着嗓子喊：“贵香！”这时他忽然想起忘记接赤脚医生，又不住地拍脑袋。他睁着醉眼，这天都黑了，怎么家里还没灯光？于是又扯着噪子喊：“贵香！”
　　 五、
　　 马老四摸着门走进家，嘴里不住地叫：“贵香。”由大到小，由轻到慢，一声声地叫着。
　　 屋内寒气逼人，也静得特别出奇，令人有些胆颤。他索性从外衣口袋里摸出火柴，颤抖着手划了一根又一根，怎么也划不燃。有一二根还争气，但只嗅到一股硫磺硝味，化着一股青烟消失了。他最后将火柴藏入心窝处，暖和了一下，火柴终于划燃了。他迅速地点燃油灯，将头贴近妻子的耳边喊：“贵香。”他喊了好几声没声音反应，他立即用手摸妻子的鼻孔，怎么没气？身子怎么这么冰冷？他一阵冷汗过去之后，酒已全醒，他摸着胡贵香冰冷的身子，以及床上大面积的血，全明白。贵香是产后大出血死亡。马老四喊着妻子的名字，嚎啕大哭。那声音悲哀，他那一声声悲戚的“贵香、贵香、贵香！”让那冬日的冷北风一吹，哀声笼罩了整个村子。
　　 “马老四的妻子死了。”村子里的人都这么说着。
　　 “这该怎么办？！”村子里关心马老四的人，直跺着脚，心里有说不出得痛苦。
　　 村子里的人都来为马老四办理丧事。好心的阿姨大婶们最关心的还是小宝宝，她们把雪花娃当成自已的孩子，凡是生女孩正在乳期的，都负起责来，救孩子，救新生命要紧。人们七手八脚将马老四的妻子胡贵香，出榻在大厅之后，屋里香烟袅袅，纸钱灰飞。马老四抱着妻子的遗体，哭得嘶声哑闭，眼睛都哭得红肿起来。大家劝又劝不好，只有让他哭。
　　 这天的夜，冷得出奇，北风呼啸，天又下起了大雪，那风声、落雪声，伴着马老四泣泣哭声，真的成了一首自然的悲歌，在这冬夜里四处飘荡，让每个人心里不免也悲痛得刀割一般。
　　 人们想起马老四的豪爽，平时乐意助手，应该好人好一报，为啥刚盼着到了好日子，偏遇上这最大的不幸？
　　 胡贵香常把人家的孩子看成自已亲生的，数一数哪家的孩子没穿过她亲手做的鞋？数一数那家的孩子没吃过她喂的饭？多好的人呀，怎么说走就走了，让人好不舍，不舍呀。
　　 村民们本想让马老四的妻子胡贵香的遗体，在家多放几天，可马老四哭得晕过去了好几次，最后还是他本家一个叔公作主，第二天将胡贵香遗体火化。
　　 这次马老四造成悲剧的原因，还是福兮祸所倚。本来他凭着酒的精灵，让他猎到了雪狐，发了大财，这夜还添了千金，应该是双喜临门。如果他一天到晚守着妻子，或者请来赤脚医生，不被酒馋虫缠着，就不会出现这么一场让人见人悲的惨事。酒既成就了他，也害了他。
　　 六、
　　 转眼五、六年过去了，马老四的女儿雪花，在乡亲们的帮衬下，长得乖巧伶俐，人见人喜。别看她小，她见爸爸去打猎，自己要求邻居婶婶告诉她，爬上锅灶还能给马老四做饭。马老四第一天吃女儿做的半生不熟的饭，吃得好欢畅，原准备一天的饭，他一顿吃完了。雪花在一旁看爸爸吃得那么多，天真无邪地说：“我爸是大饭桶。”从此，马老四每天遇上女儿就开心地笑：“雪花，大饭桶爸回来了！”
　　 一天，马老四打猎回家，见雪花做好饭，背着书包在家里窜上窜下，见了他，雪花一个劲地叫“爸爸，我要读书！"马老四见自己的黄毛丫头知道读书了，又惊又喜，唉，我也有这么一天，我女儿要读书了。想着抱起自己的宝贝女儿，泪水如翻江倒海，奔流而下。雪花不明白地问：“爸，你为啥哭？没钱我不上学，爸，你别哭，女儿乖，女儿听话。”
　　 雪花伸出嫩嫩的小手，不停地给爸擦泪。最后雪花也不知为啥也“哇”地哭起来。
　　 马老四看着女儿要读书了，心里不住地责怪自已，要是妻子贵香在多好，我们的女儿长大了，知道做饭，知道要读书了，可我总不是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一个爸吗？我称职吗？越想心越痛，越想越对不起死去的贵香，更对不起自已的小宝贝女儿一一雪花。
　　 第二天，他带着雪花去村小学报了名。雪花在路上，不住地说：“爸，你给我钱，我买笔和本字，我好好念书，将来养您。”马老四听着女儿的话，心里喜得不得了，老是看着女儿笑。马老四想，人家有孩子上学，我也有孩子上学，我是多么得幸福，要是贵香在世多好啊！
　　 马老四的女儿雪花一晃读小学三年级了，在学校里功课很好，在家除了做家务外，还帮助喂了一个母猪和三头肉猪。让马老四天天总是喜上眉梢。家里还有这么大一笔收入，又兼自已一手好枪法，更懂得猎物在何处藏，不说在全村数首富，也还在二、三列之中。正因为这样，有一天，村支部书记老王与他商量，村里有个孤儿听王义亮，大马老四女儿雪花两岁。希望马老四行行好，做好事将王义亮收留。马老四考虑再三，想自已的女儿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于是答应了。
　　 王义亮由村里给他做了一套新衣就上了马老四的门，成为马老四家中的一员。雪花见自家有了一位小哥哥也非常高兴。开口义亮哥，闭口义亮哥。马老四见王义亮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看得出无爹娘的孩子聪慧。于是决定让王义亮先跟着雪花一起念书。两个小孩真得像两兄妹，又勤劳又懂事，家中活不用马老四操心。猪也喂的好，家庭收入也不断增加。再说王义亮是读书的一块料，三年跳了两级。有一次，雪花班上的一个小胖子欺负她，拦在路上打她，理由是雪花不帮他做作业。雪花打不赢她，先是跑，后来哭起来。正好王义亮放学经过，就与小胖子打起来。小胖子输了，可王义亮脸上像个小花猫。小胖子的家长找马老四评理，马老四不问青红皂白狠狠地骂了他们。王义亮觉得委屈赌气不念书，雪花也嘟嘟囔囔地：“哥哥不念书，我也不去。”马老四也奈何不了，反正读书无用，不如我这枪来钱快。先让他们兄妹俩寻猪菜，把猪喂好。
　　 劳动之余，雪花见哥哥王义亮脸上被浑小胖抓得流脓水，便天天用盐水帮助擦洗。每次擦洗时聪明的小雪花总是亲热地问：“哥，疼吗？”王义亮总是强忍着疼，咬咬牙故意说：“雪花，你真好，哥不疼。”
　　 一晃，这两个小孩到了可以参加生产队劳动，拿工分吃饭了。王义亮跟着马老四打猎，岁月不饶人。马老四眼没有原来那么好使，他也该传艺给王义亮。那时节，王义亮已出落得成了一个棒小伙子，乡亲们都说他一定能成为一名好猎手。于是马老四首先教他训狗，人家训狗跳沟涧，狗脖子上放十斤沙袋，他却非要放十五斤，把狗训练得瘦骨嶙峋。直到狗达到目标为止。狗通过训练过关之后，在实战中狗抓兔很多时候不用枪，都夸马老四的狗是无敌神犬。然后，马老四再教王义亮枪法，枪头上挂十块砖，让王义亮一端就是好几个小时。功夫不负有心人，王义亮可以一提枪打两只在奔跑的兔。他的枪法比马老四还要高明。王义亮也深深地受了感动，把原来叫马老四“马叔”变成了“爸爸”。
　　 七、
　　 自从王义亮叫马老四为爸之后，马老四便把王义亮当亲儿子看待。眼看到了结婚年龄，马老四便为儿子王义亮，张罗婚事。在枣村，马老四是响当当的人物，人家谁不看他情面，做媒的张婶李婶都愿为他跑腿。
　　 一天，张婶给王义亮介绍个对象，人家还是教书的女秀才。王义亮不答应，张婶没办法，只好把老师请进马老四的家。马老四一看口中暗叫“行”！可他说行不算数，还得义亮点头。你看人家上穿件黄色的确良衣，下着一条蓝色的的确良裤，两条乌黑的短辫齐肩，柳叶眉下一双黑溜溜的大眼睛，一笑两个小酒窝。这么漂亮的姑娘，义亮无动于衷，把马老四气得在旁直跺脚。王义亮看着马老四吹胡瞪眼，心中也在砰砰跳，勉强应付着与人家美女老师说话。那姑娘还主动牵他手喊：“义亮哥。”此时马老四和媒婆张着嘴笑，笑得合不拢嘴。然而在一旁的雪花心中不是个滋味，她心中早把王义亮当心上人，生怕别人抢走了他的义亮哥，她在一旁故意赶鸡子，赶得鸡飞狗跳，打猪子，说猪子不听话，把猪糟的食不吃干净。搞得乱哄哄一堂槽，不得不让一对正在相亲的恋人不欢而散。等待人家一走，他一个劲地喊义亮哥，撒着娇要义亮干这干那。后来的几个对象都这样不欢而散。
　　 后来，好几次马老四托媒人给雪花说婆家，雪花一千个不愿意一万个不答应，要一辈子侍候爸。马老四为此事发了几次脾气，都是王义亮从中调解说雪花年轻让她等几年吧。王义亮和雪花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其实这里面有着一种说不的情愫。这也让马老四犯了难，儿子不愿结婚，女儿不愿嫁。只知他们俩兄妹每次吃饭就吵架。特别是雪花变得很不听话，一双眼睛老是盯着王义亮，一张嘴老是唠叨着王义亮。有一次马老四从外面回来，女儿雪花正在和儿子王义亮吵架。他根本上没在意，只听女儿一个劲地数落，“义亮哥，
　　 我就喜欢你，喜欢你也犯法。”王义亮也一个劲地，“可我们是兄妹。”“你姓王，我姓马，我非你莫嫁。”雪花把话挑得更明了。马老四现在才明白两个年轻人的心事，佯装不知地咳嗽了两声，王义亮吓得语无伦止，雪花喊了声爸，那脸羞得绯红。
　　 八、
　　 马老四自从听了家中两个娃娃的话，心中也有些活动，他也认为王义亮这小子不错，女儿说的话也有些道理。他常常想起妻子胡贵香，长叹短唉。要是妻子在世多好啊！孩子们自愿的事，我马老四怎么这么糊涂？
　　 马老四带着这个问题与家族亲人商量，都说王义亮这小子憨厚本分，如今能做你女婿岂不是太好的一桩美事。
　　 马老四在大家的赞扬声中，雪花的事也算吃了定心丸。有一天，他很慎重地问家中的一对儿女，首先问王义亮愿不愿做马家上门女婿？王义亮说：“我一个孤儿，是爸收养了我，我永远是你儿子，我一定做个好女婿。”然后他又转脸看雪花的态度，女儿被看羞了，低着头，脸红红的：“一切由爸作主。”
　　 那个年月不像现在拿结婚证，都是鞭炮婚姻。马老四找人看了个良辰吉日，请了几席酒，由村书记当主婚人，就把王义亮和雪花的婚事办了。不过那个时候兴办革命婚礼。一对新人在自家门口种植了一棵枣树，就作为结婚纪念。
　　 马老四很喜欢抱孙子，可是两个年轻人结婚三年都没给她希望。一天马老四要见他祖宗马克思了，他把王义亮叫到身边，叮嘱狐狸不要再打，还有守猎的一些规矩和禁事全数交给了王义亮之后，他安祥地走了。
　　 马老四去世后，王义亮和雪花两个真是如胶如漆，好的不得了，雪花胆小，夜间上厕所怕鬼，王义亮都主动去陪。雪花人长得漂亮，那雪白的皮肤，在太阳底下晒，越晒越有弹性，她爱穿白色衣裤，她走到哪里，人们都被她惊艳所吸引。有人常把她比作电影演员。时间长了，王义亮还真的把她当成演员，对雪花呵护有佳。有天他从电影里看到一名女演员身着一身雪白的毛绒绒衣服，他想，如果雪花穿一件雪狐皮衣比她更美。他这么想着便开始行动。凑巧有天两人看电影看得正热烈时，雪花觉得心口不舒服，只想呕吐，王义亮赶紧陪她找医生看看，结果已怀孕三个月，这让他们夫妻俩高兴得差点跳起来。
　　 九、
　　 王义亮想妻子身怀有孕了，他必须要给妻子一件雪狐皮毛衣，做最好的礼物。于是他每时每刻都注意狐狸的动向。
　　 冬天到了，王义亮在枣树村北那片森林里守了十天十夜。妻子雪花也陪了他十天十夜。雪花对王义亮说，我一刻都离不开你。王义亮真的说服不了雪花，干脆放弃猎狐。有天夜里，北风呼呼地，地上铺满了雪，他觉得很冷，夫妻俩互相拥抱着睡着。他忽然做了个梦，梦见森林枯井处一只雪狐在嚎叫，他端枪一举，雪狐应声倒下。于是他迅速下床，
　　 悄悄地出了门，走进森林，在那枯井处，一只雪狐在左顾右盼，他小心地前进着，看准狐狸头就是一枪。枪声惊醒了雪花，雪花很有些害怕，忙点燃柴油灯，披衣下床。她去开门，外面寒气袭人，不觉打了好几个寒颤。雪花连忙缩进被窝里，睁着眼等王义亮回来。不一会儿，门“吱”的一声，她听丈夫，喊：“雪花，我猎到一只雪狐，等我硝皮之后，我亲手
　　 给你缝制一件雪狐皮衣，让你当回电影名星，潇洒一回。”雪花高兴地撒娇，“嗯，太好了。”
　　 王义亮把雪狐收拾完毕，也有些冷，他哈着气，搓搓手，然后又烧了点热水，洗了把脸上床。闹得雪花，爸呀妈呀直叫，王义亮用冷手故意逗她。冬夜漫长，两个人直闹疲乏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