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岸】洛河祭(小说)
引子
我们查阅殷墟甲骨文,总会看到甲骨文中真实篆刻记载着殷商帝王在隆重祭祀祖先成汤等先王,使用女性或男性人牲,并用公羊、小猪(豚)牲血进行祭奠。
从中可以大致看到商代贵族残杀奴隶,宰杀生灵悲惨境况。
殷人巫师在一片甲骨上篆刻文字问卜、在庚申日用羌人做人牲举行伐祭吗?另一片甲骨文全文卜告殷王帝辛祭祀祖先成汤,使用两个俘虏女性人牲,彝祭的牲血采用三头公羊、三头小猪(豚)。
如此写实完全能够让我们觊觎窥看到上古一斑,相继可以解析商代贵族无辜残杀奴隶程度。
殷人在祭祀时同时杀害人奴屠宰牲畜籍以奉拜先祖,其残暴程度令人忍无可忍,故此西部羌人揭竿而起奋勇反抗……
由此交织出人间一曲且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热血男儿为之动容,为之赴汤蹈火……
一、尤姬与武乙帝王
夜已深,洛邑寝宫烛光闪烁,宛如高天星子扑朔迷离。
紫丁香粉燃放芳菲气润,香雾缭绕营造氤氲安逸宁馨舒缓氛围。
锦帐屏风间隔出一阕颠鸾倒凤,一阕贵族享乐画屏。
殷商第二十七世帝王武乙兴致勃勃搂紧他新纳得洛域美人尤姬,例行房事想要播布龙脉。
人的欲望总是无尽无休,武乙帝王独占鳌头。按说他已接近七十年龄,纵有兴致已然力不从心。
病魔骚扰,瘦马赢猴,渐趋难支,难支乐享天年美妾拥环。老来瘦体肤萎骨枯,进补享纳山珍海味,食府曲道往往叹息酒肉穿肠膏肓难济矣!
嘴上说此乃劳心忧国忧民所致,昼夜并不吝啬敲诈自身骨髓。他是帝王,女人是贡品是摆设是铺陈,不在乎年岁差别。
被他宠爱的尤姬,报说芳年二十余岁,岁差将及半载。
他一生克伐皆在征服夷地,占有土地、房屋、奴隶、女人等等一切一切。
尤姬此时向上扯扯被单,照旧安详合拢美妙双睛,一副美人安睡娇慵模胚。
武乙持浴巾拭汗,食母指信手拈来一枚蜜桃扔进嘴里咀嚼,哽嗓燃情之后余火未尽。
不久,武乙疲乏地打响呼噜,朦入梦乡。
尤姬方才起身披件衣袍轻盈走进耳房,取葫芦瓢往浴盆内舀水。
粗铜铸造的浴盆底有三足,盆体形态如同大鼓鼓身,较比大号牛皮鼓还要宽大,浴者适合蜷坐其内洗浴,当然浴盆边设有壁炉可以烧开铜壶热水,洗浴相当方便。
尤姬从容不迫跨进浴盆,边往身上撩水边揉搓湿漉漉长发。她的发丝细细密密呈深栗色,不太容易梳理。
经铜壶预先烧开备用,浴水是从铜鼎里舀出,微温。
藉此,她仰头枕向盆沿。
她想着侍女丫头不吕和小玉大概早已经在下房那边歇息,她讨厌回想方才房事,但思绪却离不开与武乙间王妃关系。
我为什么要嫁给这个年老皇帝?脑海里答案沉淀再沉淀。
她生在洛岸长在洛岸,长成少女长成洛域头号美人。父亲早些年病故,母亲去年过世,她有位兄长已娶妻成家。
不情愿寄生于兄嫂篱下,恰逢无疑选拔秀女,出类拔萃的尤姬很快成为武乙次妃,被安置在洛邑侍寝。
人们皆羡慕她一步登天,她自己也觉得身价徒升仅次于正妃偏妃,无疑已从平民一跃而成高高在上名流贵妇,从此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享不尽人间荣华富贵。
况且在前一天新婚首夜,武乙曾许诺为她在洛邑建造行宫,为她特设一小队卫士,选拔一小批奴隶来专事侍奉。此外为建造行宫,武乙说他已经派出军队征伐西羌和西氐,力争俘获一大批奴隶做苦力劳役。
成年以后,有人曾经对她说过,谁若说不贪图荣华富贵,他必定是个傻蛋;谁若说不想一生做苦役,他未必是个奸人。
她如今感喟到世间绝无十全十美,某方面你得到满足,他方面却感到不足。
获取之中抑或得到之后,其间总是隐含失去若干……
尤姬总结自家心态大体知足,相信隐约感喟缺憾者,完全会随同岁月流逝而渐消渐逝。
尤姬随后回到睡榻,香甜甜在武乙身畔进入梦乡。
她站在在悬崖上,忽见亲兄长纵马从远方奔驰而来。
哦,那是匹白马……他人越来越近。
她定神仔细观看,忽觉得此人不是兄长却是一张陌生面孔。
眼前变幻出一张陌生男子面孔,身材相当强壮,红脸膛黑胡须眼神烁烁,宽额正中有一颗红痣,向她发出奇异光芒……
他居高临下向她俯冲而来,她急急向后退却,脚下被一块山石绊到仰面摔到……
他竟然挺身降落扑倒在她身上,甚至死死抱紧她,令她窒息难捱……
“哎呀!”她大叫一声于梦中惊醒,伸手摸摸额头,额上香汗微温。
转头看看武乙,自己惊叫并未吵醒到他,他向左侧蜷屈着睡得好生死沉。
回味梦中窘境,暗想是场怪梦,我缘何会做做此类男女交抱的怪梦呢?
梦中那男子那陌生……哦,他额头之上正中预科红痣,红痣耀人眼目……
二、羌甲与西妣
湟水河穿过山谷,蜿蜒流入天水。
天空宁谧没有云彩,湟水安恬没有大浪。
太平安逸的草地,你是一片温床养育羌人羊群,你是一枕浪漫容留住羌人行宿。
谷山远在正南方横空伫立,羊群在河岸上悠然倘佯。
牧人羌甲安然躺在花草丛中,右肘为枕微阖双目尽情享受原野温馨。
双眼眼睑夹裹温馨时光,厚重往事屏显眼际,让心船泊于避风港湾,一弯弯思绪流水,任马由缰放牧千里……
土生土长的年轻人哪,你总不能青春永驻,总不会不老红颜,活到二十八岁,人皆劝着你该讨个女人啦。
可是,把眼光扫过每一片草地,每一座屋窑,没有一个女人能够称心如意:模样样没有出类拔萃皎皎者,性情情无有通透意中人。
在整个湟水两岸,若论长相唯有头人髦方新娶女人西妣最称美貌。
西妣来自泾河上游的焉支山,她父亲是羌人部落公奉的大酋长狄父。
头人髦方死了女人才有续娶,因为他是湟水羌人部落的小酋长,狄父才肯将宝贝女儿嫁给他。
太阳升起足有三竿高,湟水羌人部落酋长髦方懒洋洋睁开双眼爬将起来。
青石垒的房屋很保暖,土坯搭的火炕尚存余温。
夏夜天气比较闷热,夜里睡眠仅仅遮盖一条被单。
他裸呈上身,坦露出黑茸茸胸毛。
红脸膛的中年人身体很胖,典型体征是多毛,不仅胸毛密集,眉毛相当粗重,络腮胡须和发达肌肉突出彰显男人阳刚。
有人向他开玩笑说:“你那把大胡须,小心着莫把西妣娘子惹急燥!”
“嘁,”他不以为然,“没有胡须,你还叫个男人?”
等他梳洗完毕,西妣恭恭敬敬从灶房里端出酒菜,一壶佳酿粮食酒,两大碗焖肉,一小盆米饭。
“睡了一夜,瘪腔瘪肚,饿昏啦!”他说着来到桌前落坐操起竹筷,连吃带喝好一阵狼吞虎咽。
酒足饭饱打个响嗝,他对西妣说:“我今日还要继续往各寨去讨岁贡,他娘的有些人硬是拖欠到夏天。”
“实在没有的,”西妣劝道,“可以少收一些嘛。”
髦方摇摇头说:“部族的供奉丝毫不能减少,这是部落一年的命根子!”
西妣不再作声,她不想过多参与。
湟水两岸谷山南北近千户户羌民,每户每年向酋长纳十斗米,两匹布、两头羊。
酋长这边例行公事,还要向大酋长上交少部,大部供奉用于打造兵器、缝制军装、架桥修路以及调解民情等等,身边尚且养有数十名巡寨巡山的羌丁。
当然,酋长自有他的优势,凭借上指下派的供奉,他有权使用佣人,例如雇佣三个老羌人为他家种田、放羊、砍柴。
临走,髦方又补充说:“等到凑齐贡品,过几日你带人去泾水给咱爹送过去。”
西妣高兴地说:“顺便看看我老爹,这份差事实在是我去最好。”
湟水大寨坐落在谷山以北湟水以南,开阔谷地环抱四围,水草丰盛适合放牧。
沿河被羌人开垦出畦畦良田,依山傍水吸引诸多羌人来此定居,少有部分山民住在谷山后狩猎。
西妣目送男人离开家门,另有四名羌丁奉陪,每人各骑一匹快马。
男人出门远行,她心中暗暗高兴,这使她有足够时间到草地散心。
她心下自然明白散心是假,道芳草地看望羌甲是真。
嫁到湟水大寨两月余,她暗暗奇怪自己竟至对羌甲一见钟情。
身材魁伟的羌甲,面容英俊的羌甲,你为何不做湟水大寨首领呢?如果你是首领,你就会成为我的丈夫呀!
假如羌甲你先前去过泾水,或者那时候我西妣见到你……
叹息无奈,伤神已晚,人生那许多许多无奈,不啻风筝断线,渔舟搁浅,大雁孤飞啊。
不是阴差阳错变位,分明怪月下老不成人之美啊。
羌甲的身影羌甲的笑容,日里夜里鬼使神差般在眼系晃动,日来月走斗转星移,影落湟水飞去雁背。
是神往是梦呓是痴情还是期盼?每每想到这个男人,心儿就发颤呢。
她大大方方地为他在河边洗涮衣物,最近经常到谷山北草滩上给他送肉送饭。
洗衣或送饭不过是借口,真正来由还是心头有增无减的亲近感。
好羡慕她应该是草原上一朵朵绽放的野菊花,他呢,应该是采蜜的工蜂盘旋而来哦;好羡慕莺声燕语呢喃,那是情人般也在热恋吧?
她换上合体的崭新雪白色衣裙,肘上挎个竹篮,头上蒙块红巾。嘱托老羌人浇菜园看院门,她匆匆向山谷那边走去。
直到远远望见羌甲身边羊群,满意地看到附近没有其他羊群时,她悄悄地伸手解开盘结发髻,把一头发辫搭落到身前。
羌甲显然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立即起身回顾。
看到是西妣,他兀自抿嘴笑了笑,唇角崭露大男子两漩酒窝美轮美奂。
招呼显得多余,等她来到近前,羌甲微笑称谢:“走这么远的路,难为你又来送饭。”
“男人有几个不嘴馋?”她揶揄地打趣说,“我呀,想着给你送一碗好肉来,你敢说不要?”
“我真的不想要,”羌甲半开玩笑的说,他注意到她已把盘髻解放——原来她的黑发长得惊人,发辫中间挽个环,末梢还搭在绣花鞋面上。
略略颌首看到她的红布绣花鞋,他低声说:“最难消受……”
她扬起眉毛,笑问:“最难消受啥子哦?”
他却抬起头说:“美人深恩。”
受到夸奖,她心头一热说:“我西妣人长得好丑哦是不是?你从来不愿正眼看人家……冷得让人好难过……”
前半句刹住,后半句无须拒收。她默默放下筐篮,取出装满熟肉的花瓷盆与碗筷。
“我若不来送饭,你只能是咀嚼肉干充饥裹腹,”她藉此强调来由说:“我亲手蒸出来的五花三层肉即香又烂,包你吃这顿想那顿。”
他从她手里接过陶瓷碗,嗅了嗅盆内肉味道说:“真是好极,不过阿嫂啊,往后还是不要送了。”
“为什么呀?”她仰起脸,睁圆漂亮的大眼睛,诧异地问:“到底为什么?”
他嗫嚅着说:“不为什么,我不忍心,不愿让阿嫂受累。”
抬头望望羊群,他复又坐下,说:“嫂你也坐下歇歇脚吧。”
她弯腰坐下,不客气地挨近他坐下。
西妣再精明,也不会料到丈夫髦方会跟踪,髦方此时正躲在不远处一小片悉数灌木林丛窥望。
髦方只是分派侍从们前去讨缴债务,他从老羌人老佣人口里得知西妣娘子多次出寨不知行踪,他感到奇怪,更出于疑虑方才一路悄悄跟踪而来。
果不出他所料,他心中暗骂道这娘们竟敢跑到野地上会爷们!
虽然听不清他们交谈,他猜想不消片刻两人定会搂抱到一处……
到那时,我就操起大片刀爬过去,把羌甲一脚踹翻,一刀将他的手肘砍断!
可是,他预料的事情却一直并未发生。
羌甲、西妣两人静静坐了一阵,自觉都很尴尬。
为了消除这种气氛,羌甲从怀里掏出一枚骨物。
西妣睁大眼睛看到,旋即笑问道:“这是什么骨器啊?”
“骨笛,”羌甲重复说,“白鹤骨笛。”
开天辟地头一回,她首次看到,感到稀奇美妙,又问:“那一排小孔孔是你抠的?”
羌甲并未回答他的疑问,坦然地橫骨笛到唇畔。
骤然,从那骨管内飞出幽幽怨怨飘飘渺渺的醉人声音……
西妣更感到惊奇惊愕,心堤旋即被这笛声深深震撼。
三、羌军阻击战谷山
西妣带领驼队前往焉支第八天,从天水传来殷军大举征伐羌人氐人部落消息。
自渭北过来的商人和一批批逃难羌民向髦方传报来前方战事。
有人说毛伯大帅的军队已经扫荡了天水部落,估计很快会渡过天水进逼湟水,而另一支部队由关白将军统领在天水以南彻底击溃氐人抵抗,正向谷山一带挺进。
髦方骑马跑遍湟水两岸谷山南北二十余个村落,组织数千户羌民在湟水大寨回合。又临时选拔男丁组成一支小部队交给羌甲统领。
眼下时间即生命,髦方自然明白走得越快离得越远越安全。
往焉支山撤退之际,他命令羌民只许骑马赶羊群携带粮食。
当最后一批羌民上路时,髦方跳下战马,紧紧握住羌甲双手珍重嘱咐道:“我的好兄弟呀,保护湟水男女老少安全撤离,重担全部落在你我肩上啦!”
羌甲俯身下拜道:“御敌的事老爷尽管吩咐,羌甲在所不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