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游子青站在学校倾斜的石子路上，四下环顾。县城已被山脉遮挡，高耸入云的登云塔,细细的躯干隐约可见。脚下，浓密的麦冬象两床绿色的地毯,向上延伸；六珠棕榈树，靠着操场内墙，素面朝天。“滨江小学”几个红色大字，在青色环绕的主色调中，成了万绿丛中一点红。
　　 龙校长正在电脑上查资料，他三十多岁，中等个子，干练，偏瘦，有几分书卷气。
　　 “你好，龙校长。”游子青把简历放在桌上。她有些拘谨，好象又回到学生时代。
　　 “你，应聘生活老师？”
　　 “我本想应聘办公室文秘，何主任说办公室人员已满。”
　　 “不好意思，是我们粗心大意，没有及时更新网上消息。你是临时决定的？”
　　 “是。这里环境吸引了我，青山绿水，鸟语花香，就像书上写的那样，我又闻到泥土香了。”游子青恢复了常态。
　　 “生活老师事情繁琐，很辛苦的。”
　　 “别人能做到的，我也能做到。”
　　 “你学的是财会专业，后勤有空缺时我再通知你吧。”
　　 “我不想等待，来时我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游子青直率地说。
　　 “最坏的打算？当生活老师是你迫不得已的选择？”
　　 “对不起，我是这样想的。”一周前，她还是鑫鑫酒店总经理，管理几十号员工。
　　 “要做好一件事，首先得做有心人。”
　　 “是。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那么你准备怎样扮好生活老师这一角色?”
　　 “主动与学生互动，做学生的知心朋友。”游子青套用酒店管理常识，“热情耐心，文明用语......”
　　 “好了，一会你可以把想到的填在要求栏。你确定吗？”
　　 “确定！”
　　 “我们是本县第一家私营试点学校。学校有三百二十个学生，生活区这块还是有特色的。付主管在广东做了多年管理工作，有丰富的经验，有事多同她商量。”
　　 游子青三十二岁，看起来就二十多岁。一米六左右，绰约多姿，一双眼睛充满灵气。头发做成亚麻色，在脑后缠了一个松松的发髻。教师行业远离世俗的喧嚣，摒弃世俗观念，在她心里就是一座庄严，纯洁的宫殿。
　　 “我现在不能许诺我能做得多好，请相信我，我会恪尽职守。”游子青诚恳地说。
　　 “我们原则是招有经验的生活老师，不过，既然有信心，就试试吧。欢迎你的加入！”龙校长握着游子青的手，真诚地说。
　　 龙校长被游子青纯朴，充满活力的气质所打动。她就象雨后清新的空气，芬芳四散，让人愉悦。目前为止，游子青是应聘生活老师条件最好的一个，那种纯保姆似的生活老师应该取缔了。
　　 宿舍区两排平行的平房，里高外低，粉红色琉璃瓦，雪白的墙砖，远远一看就像卡通片里的房子，给人无限的遐想。靠路墙体上，有一幅人物彩绘，色彩鲜艳，画中人物，喜气洋洋，呼之欲出。
　　 付主管三十八九，一米六五左右，短发，皮肤偏黑，尖下巴。一身肥大的运动装，乍看象一位体育教练，游子青认出，她就是彩画中的人物之一。
　　 游子青向她报到时，她正同一位男老师说话。男老师虽频频暗示她，她仍不理不睬，好一会，才转过身来审视着游子青。
　　 “跟我来！”没有半句寒暄，付主管直接命令。游子青跟她走过一排长长的寝室，然后在十七号停了下来。“洪老师，你下午叫人把二号寝室的门锁修一下。”男老师答应着，向对面寝室走去。
　　 十多平米的房间，放置了六张高低床，一张小小的课桌靠墙放着。里面隔了一个一米多宽的洗手间。镶满瓷砖的三层石柜，纤尘不染，整齐摆放着洗发露，沐浴露，牙膏，牙刷。十一根洗脸巾，和叠放整齐的擦脚帕，分别晾在两根细细的不锈钢管上。房间所有的东西显得紧凑整洁，一切令人赏心悦目。游子青把背包放在了进门靠左的下铺。
　　 “这间寝室住了十一个一年级男生，十五号和十九号寝室，分别是四年级女生和二年级男生，这三个寝室由你负责。”付主管把一摞册子和钥匙扔在铝合金柜上，“离下班还早，到储藏室找废瓷砖，把厕所瓷砖上的水泥敲掉。”
　　 粘在瓷砖的水泥有两三点，跟大拇指大小差不多。说干就干，游子青脱了风衣，捡了一块废瓷砖，“铛！铛！铛！”地敲了起来。瓷砖锋利的棱角割着她细嫩的手，她揉揉手，用小围巾垫着，继续敲打，水泥像生根似的纹丝不动。
　　 “使劲敲，你那跟瘙痒一样，管屁用！”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游子青忙直起身，站了起来，看到两个女人手挽手站在面前，说话的是胖女人。
　　 “用力过大，会损坏厕所瓷砖。”
　　 “坏了就坏了，又不要你赔。我们来的时候，瓷砖上地板上墙上，到处是水泥，天天敲，裤子磨破了，手都打起了血茧。那个付主管，只图巴结当官的，像个恶鸡婆，刁钻得很，你说这两三点水泥碍什么事？她不过是想耍耍派头罢了。”那个胖的继续说，“哎，你是哪个介绍的？”
　　 “在网上查到的。两位姐姐怎么称呼？”
　　 “我姓孙，”胖老师说,“我表妹姓钱。这三个宿舍的生活老师，今年换了三个。”
　　 “滨江小学的待遇，是全城最好的，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累走，骂走，打走的，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黑瘦的女人不屑地说。
　　 “哦。”一丝不愉快的阴影在游子青心中蔓延。
　　 钱老师用她那冷漠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游子青，不再说一个字，挽着孙老师急匆匆地走了。
　　 总算清除了残留在瓷砖上的水泥，游子青甩了甩发酸的双手，走出门外。
　　 分隔在两排寝室中间的是一个椭圆型花园，青葱的绿枝散发出诱人的清香，各色小花在温暖的阳光下静静绽放。空气像经过过滤似的，浮尘，烟雾消失殆尽。这里的一切都如此安静，如此清爽，游子青仿佛觉得自己从一个纷繁喧扰的闹市，闯进了一个世外桃源，一个充满诗情画意的仙境，那小小的不愉快早就烟消云散了。
　　 （二）
　　 “蒲老师，走！”孙老师大着嗓门叫。一位体态丰腴的女老师，扫了游子青一眼,和赵老师孙老师说笑着，向门外走去。“游老师，快走啊！”付主管有些不耐烦地冲她喊。游子青愣了一下，还没品尝出老师的滋味，付主管又催促道：“不用关寝室门，快点！”“砰！”生活区的铁门在身后关上了。“到哪去啊！”游子青跟着付主管走过招生办公室，然后向右拐进一个巷道。“吃饭！”游子青一看时间，哎呀！还不到十一点。
　　 左转，看到食堂里有六七个人在吃饭了，全是生活老师和杂工。青椒肉丝，红烧牛肉，溜白菜，还有一素菜汤。
　　 “喂！子青，到这里来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招呼她。
　　 游子青循声望过去，是“友情茶桩”的老板冯雨，她俩在高中时是校友，都是学校排球队队员。
　　 “冯雨！这几年说上班，原来是在这里啊！太好了。”游子青惊喜交加。
　　 “没料到在这里遇见你，比天上掉下个林妹妹还稀奇，你不只是来吃饭的吧？子青。”冯雨漂亮的黑眼睛闪着快乐的光芒。
　　 “我应聘了生活老师。”两人友好地拉拉手坐下来一起吃饭。
　　 “生活老师？！”冯雨惊得呛了一口饭。“你跟我开什么玩笑！”
　　 “快坐下。”游子青拍拍她的背。
　　 “你居然有这个嗜好，我是给学校采购食品的。你先告诉我，你那根神经短路，要到这个前不巴村后不着店的荒郊野岭来,你们在学校有投资吗？”
　　 “没有。我想看一下山那面有什么?”
　　 “山那面？”
　　 “记得小时候不听话，奶奶总是说，再不听话把你扔到山那面去。大人话里，山那面是一个恐怖的地方。现在我到想看看山那面的未知世界里，有没有我的活路。”
　　 “佩服！做事永远随心所欲。”冯雨满脸的惊疑，“没吃过苦的人，除了天真外，还喜欢做梦。这里对你来说是山那面，是猎奇；对大多数人来说，是生存之路，是靠山。”
　　 “是吗？冯老板，你茶馆生意不是很火吗？”
　　 “火？你照顾了几次？几百米长的巷子，有三十多家茶馆，做得要死不活的，现在请了一个亲戚在照看。”
　　 “这里真是免费餐吗？”
　　 “不给钱的。那女的，站着跟胖厨师说话的那个，是学校最大的股东——田总。”
　　 田总披着一头卷发，一根粗粗的铂金项链系着十字型坠子。
　　 “校长是她老公？”
　　 “你老花眼呀，龙校长才三十五六,她女儿都二十多岁了，她老公是Y市......”
　　 “于老师，杨馨退烧没有？”付主管突然压过所有的声音问。
　　 “输完液就可以回来了。”于老师五十左右，个子不高，清瘦的脸上戴着一付眼镜，齐肩的短发，一丝不乱。她端着饭菜，默默地朝一张空着的桌子走去。
　　 “学生吃饭后带冯靓看病去。”付主管吩咐道。
　　 “好。”
　　 “从今天开始，于老师和游老师负责三号学生食堂。”付主管宣布。
　　 “你们食堂是低年级学生。‘四季豆’是你的兵，油盐不进，有点麻烦。”冯雨提醒游子青。
　　 “难道还要给学生喂……喂饭不成？”游子青有点结巴。
　　 “不至于，但绝不是你想象中那样浪漫。”
　　 食堂很大，游子青跟着于老师在每一张桌子上，放好个数不等的不锈钢托盘，托盘有四格，然后两人抬着蒸笼在每个托盘里盛好饭，再将菜分别舀进大盆里，用手端着，盛进托盘内。当游子青跟着于老师磕磕碰碰做完这些事后，已经是满头大汗了。突然铃声大响，楼上过道里响起了“蹬！蹬！蹬！”杂乱的脚步声。
　　 “这食堂有多少人啊！”游子青揉着手腕问。
　　 “学生一百三十个，学校共有四个食堂，这是学校最大的食堂。每一个学生有固定的位置，你要记住所有学生吃饭特点。”
　　 几个任课老师打好饭坐在食堂后排，他们好奇地打量着游子青，游子青红着脸，手足无措，心里后悔自己做事莽撞。
　　 学生鱼贯而入，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食堂里只有汤匙碰击托盘的声音，一会儿，一个小男生对游子青竖起两根手指，这是什么信号？游子青正要过去，“他要红烧肉。”于老师在游子青耳边低声说道，然后端着装有红烧肉的盆过去了。举手的多了起来，两人穿梭似的在学生中来回忙碌，添菜，加汤，游子青手忙脚乱忙了四十多分钟，才弄清学生吃饭的手语。食堂只剩俩小学生了，游子青松了一口气。
　　 “李玉龙，赶紧吃。”于老师拿起另一个学生的饭勺，“来，我们跟李玉龙比一比。小游，要点热饭来。”
　　 师傅极不情愿地从窗口递半碗饭过来，看着于老师说“只有这个食堂学生最糟糕！”
　　 于老师给两个学生换上热饭。
　　 “多吃菜才聪明，等一下喝点热汤，好，乖！”
　　 游子青哭笑不得，幸好不是每个学生都要这样的特殊服务。
　　 “游老师，有学生家长找你。”付主管在外面叫。
　　 “好，就来。”游子青应道。看到孙老师等人从门前走过，“于老师，快走！”游子青急于离开脏乱的食堂。
　　 “食堂还没打扫呢！”
　　 “什么？”看到狼藉不堪的食堂，游子青沮丧地说，“我们还要洗碗吗？”
　　 “清扫桌面和地板是我们的事。”
　　 “这应该是清洁工的事情啊！分工怎么不明确？”游子青心中的生活老师，就是给学生讲讲故事，督促学生做好生活琐事，管理学生行为规范。
　　 “学校认定是我们的事，那就做吧，私人学校，处处精打细算，一滴雨，一点湿，没有吃空饷的人。”
　　 两人用帕子把桌上的饭菜扫进瓢里，用扫帚把地板先清扫一遍，再用湿帚帕反复擦。
　　 “累死人了。于老师，你做多久了？”游子青洗完手问道，她可是第一次干这样脏累的活。
　　 “四年了。”
　　 “孙老师她们怎么那么快就收拾好了，这食堂只有我们两个人管吗？”游子青本不是斤斤计较的人，她想弄清楚其他生活老师都在干什么。
　　 “蒲老师也是管我们这一食堂的，她不常来。高年级食堂,学生大一点可以帮忙打扫。”
　　 一个女孩子向她们跑来，她牵着于老师的手。
　　 “冯靓，你又怎么了？”
　　 “我喉咙痛。”
　　 “这里避风，在这等我，我去给杨馨拿一件衣服。小游，快回寝室，中午空闲时间，有学生家长会来的。”
　　 “好的，好的。”
　　 （三）
　　 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姓在十七号寝室门口来回走着。那女人的个子在四川真少见，一米七左右，宽宽的脸，粗粗的脖子，胖胖的躯体，走起路来昂首挺胸，不语都给人一种威慑力。寝室里，一个学生正换衣服。
　　 “你好，我是今天刚来的生活老师，姓游。请问，你是？”
　　 “她是刘飞翔的妈妈。”学生抢着回答。
　　 “中午怎么换衣服了？”游子青问。
　　 “上体育课，把衣服弄脏了。”男孩说。“我是室长，叫陈宇。”
　　 刘飞翔的妈妈板着一张脸，把柜子里的衣服全抱到一张床上清理。
　　 “室长做些什么呢？”游子青蹲下身子拉着他的小手问。
　　 “管学生睡觉，起床，挣到流动红旗的寝室会奖积分卡。”
　　 “这件衣服，染色了，这不是地摊货，一件几百元。真是奇怪了，我发现你们这里的衣服从来没洗干净过。”
　　 游子青皱皱眉。
　　 上课铃响了起来，陈宇飞快地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