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干什么呢？每天睡到中午，下午进美容院，或者到会所跟那些官太太，富婆打打牌，探讨怎样管理老公钱袋的事。不要笑我不知足，用金钱捆绑的夫妻，是天下最无聊的事。”没有他，我就活不了，这是游子青最不服的。
　　 “那是多少人为之奋斗的生活，你却如弃草芥，你会后悔的。”
　　 “完全没自我的生活吗？我不甘心。”
　　 “当心让人抢了你的胜利果实。听说上个礼拜天夜晚，你老公在大广场差点出事。”
　　 “不足为奇，说说吧！”
　　 “你居然不知道？跟他喝茶的两个朋友刚进洗手间，就有七八个拿着大刀的人围攻他，他冲出重围跑掉了。”
　　 “那些人也只是做个样子，目的是警告他。”
　　 “他怎么会惹上黑道上的人?”
　　 “做生意结下的怨。”
　　 “他涉黑？”
　　 “不！只防身。”游子青说，门后的两把长刀，是她晚上睡觉的最大障碍。
　　 （六）
　　 礼拜五，三点半，校车接走了一部分学生，长住生上微机去了，游子青紧绷的弦才松弛下来,她开动了五个洗衣机，进行衣服大清洗。
　　 于老师管理九，十一，十三号寝室，算是游子青的邻居了，见她坐在宿舍外，游子青走了过去。
　　 “于老师，在绣字啊？”
　　 “没有，把破的衣服补补。”
　　 “这内衣好旧，贵族学校，还有穷学生？”
　　 “没有穷学生，有穷父母，补补替父母省省。”
　　 “不明白。”
　　 “这里什么样的学生都有。有些长住生，父母外面打工，天天吃馒头，喝白开水，孩子却过着小皇帝一样的生活；有的孩子父母离异，除了给钱，常年不照面，孩子象孤儿一样。我接到家长电话都是，要孩子吃好，穿好，想要啥子就买啥子，钱是没问题的，象开银行似的。”
　　 “三十三号储藏室，有很多没人要的衣服，名牌的也不少，你可以选择一些……”
　　 “千万要不得，穿出去被那些孩子认出来，搞些恶作剧，那就伤自尊了……”
　　 于老师衣服得体，给人干净利索的感觉。不象孙老师，天天一头凌乱的头发，一身衣服像借别人的。
　　 “小游，为什么到这里来上班？”
　　 “工资高，我喜欢学校的生活。”
　　 “你能找到工资更高的工作，大批年轻人外出，你这样的年龄是最抢手的了。”
　　 “但这天然的环境在城里是找不到的。于老师，听说你是恢复高考后第一批大学生，你真当过副厂长？”
　　 “那只能代表过去，现在我就是滨江小学一位普通的生活老师。”
　　 “你会不会觉得做这份工作很低微。”
　　 “低微？不！我感谢龙校长给了我这样一个平台，在这里我是愉快的。你有心事？”
　　 游子青主动为于老师穿上线。
　　 “我什么也不愿想，只想努力做好份内事。”
　　 “看得出来，你对工作卖力，非常卖力，但稍一清闲，该来的烦恼还是会来的。”
　　 “确实是那样，有什么办法吗？”
　　 “没有。人的思维是奇怪的，想忘的偏偏忘不了，只有建立新的生活秩序，找到相应替代品，才能冲淡你的忧伤。洗了衣服快回家，六点半一过就没公交车了。”
　　 转瞬一个月过去了，这天天气骤变。送下午餐时，天刮起了刺骨的寒风，小雨在空中横七竖八飞舞。食堂里，游子青和冯雨紧挨着坐着。
　　 “刘飞翔不是智障，神经有问题。”游子青轻轻地说。
　　 “田姐跟田总是两姊妹，要不然刘飞翔怎么能进学校。”
　　 “你是说刘飞翔的妈妈跟--田总?真不可思议，言行举止大相庭径。”
　　 “刘飞翔本来该读四年级了，可他什么都不懂。她妈妈一直让他读一年级。升学？不在乎，只是让他快乐长大。”
　　 “不能对症下药对孩子有什么好处啊？”游子青真是郁闷，为什么让她遇上这么一个大麻烦呢？
　　 “你不能管的事，就放开，何必跟自己过不去，找龙校长，把他调到其他寝室去。”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算我多事。”
　　 九点钟，三个寝室都安静下来了。因下雨，走廊也打湿了，游子青关上门，和衣躺在床上，想着她的心事。刘飞翔在上铺“咯咯”笑着，震得床也晃动起来。
　　 “嘭！嘭！嘭！”不客气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十点半才能关门！”付主管不高兴地说。
　　 “又是风，又是雨，开着门干什么？”游子青火气也很大。
　　 “生活老师十点半关门这是学校的规定！”
　　 去他妈的规定。游子青用力拉开门，来到湿漉漉的走廊上，风雨一下就包围了她。
　　 借着风雨中泛黄的灯光，再一看生活老师的门都半开着，一个个坐在门前似乎在静静地倾听着冬雨声。
　　 终于到了十点半，游子青叫刘飞翔上了厕所，给三个寝室的学生盖好被子，然后上床休息。
　　 刘飞翔倒在床上，舞动着双手，情绪激动，“哈！哈！哈！”地笑着。游子青从床上跳了起来，轻声安抚他。
　　 刘飞翔的思绪从神游中强拉了回来，抹去眼中的笑意，把头转向里面。
　　 刚睡到床上，刘飞翔又开始说着，笑着，翻滚着，游子青再次穿起睡衣。
　　 “不许笑了，你不听话就不让你读书了。”刘飞翔用被子蒙着头，努力想抑制住自己的笑声，他身体剧烈抖动，床也跟着“吱吱吱”响起来。有学生醒了，看着老师站在刘飞翔床前，又慢慢闭上眼。
　　 游子青软硬兼施，无奈刘飞翔根本不予理会，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游子青压住心中的愤怒，轻轻给他拍着。总算笑累了说累了安静了。“让他尿床吧，我宁愿一天洗十次，也不想叫醒他。”游子青躺在床上时暗暗发誓。
　　 （七）
　　 月底，是生活老师最忙碌的时候，游子青忙到九点钟，才想到还没吃早饭。没吃就没吃吧，废寝忘食原来是这样得来的，继续拆被子，整卫生，一大堆的事，恨不得长出八双手来。
　　 中午饭时，冯雨看着游子青怪怪地笑。
　　 “我长胡子了？你这样看着我。”
　　 “那倒没有，你什么时候变发型了？而且粉也打歪了，拿去，照照吧。”
　　 游子青盘着的头发，有一绺撒披着，下巴上被红色记号笔抹上了一块。
　　 “我到这里这么长时间了，梳头洗脸就没照过一回镜子，更别说化妆了。再干一个月，我跟捡垃圾的疯子可以比美了。”
　　 “这个礼拜你值班。”
　　 “是啊，事都凑到一块了。六年级有三十三个补课的，算我赶上了。其他三十几个学生怎么也不归家啊，两天时间，我要单独照管七十多个学生，想起这事头皮就发麻。”
　　 “有二十多个是长住生，父母在外打工，基本上不回家；你人缘好啊，还有十多个，征得家长意见，今晚也不回家。这周过了，要好几周才轮到你。别怨了，鸡腿吃了不消化。下个礼拜天，我请你喝茶。”
　　 “看着你这样轻松挣钱，心里到底不平啊！”
　　 “酸！”两人咕咕咕地笑了起来。
　　 晚上，何主任把学生带到生活区，交接签字后，游子青锁上了生活区大门。
　　 游子青让夏冬阳和于天涯到男生各个寝室巡查。她自己亲自查看女生寝室。礼拜五，学生特别放松，打闹说笑，唧唧喳喳好一阵才安静下来。她回到自己寝室，十一个男生已睡了。一个小女生坐在她的床上。
　　 “老师，我不能睡男生寝室。”小女孩抗议。
　　 “你一个人睡一间寝室行吗？”
　　 “不......”小女孩眼泪快流出来了。
　　 “你算是帮老师一个忙，好吗？这些小男生老师必须看管，跟老师睡在一起。明天，老师给你另找睡处。”
　　 小女孩委屈地流着泪。
　　 “我保证，”游子青说，觉得用词欠妥，她把小女孩的头靠在自己胸前，感觉自己也委屈得要哭了。“老师做错了，走，我们再开一间寝室，铺两张床，就我们两人住，好不好？”
　　 女孩子破涕为笑。为这一笑，游子青又忙了近半个小时。
　　 第二天，游子青希望是一个雪花飘飘的日子。开门一看不仅没有下雪的征兆，一滴雨也没有。薄薄的轻雾，寒风拂面，一切预示着这是一个极好的睛天。给学生洗澡是躲不过去了。
　　 游子青带十个孩子进澡堂，夏冬阳领着六年级男生到露天坝子洗澡。游子青担心小孩子闹事，跌倒，又怕露天洗澡的学生着了凉，便在广播里不停提醒催促。正忙得不可开交，见李玉龙把桶里的水向过往学生身上喷洒，浑身上下都湿透了，游子青气极了，“啪！”的一声，在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一下。
　　 “把衣服换了，到寝室里站好！”
　　 游子青回到寝室,李玉龙站在门后，扭来扭去，跟看热闹的学生对骂着。
　　 “为什么受罚？”游子青赶走别的学生。
　　 “不听话。”
　　 游子青吸了口气，“说说，怎样做你才听话呢？”与其说是问李玉龙，不如说是问自己。
　　 “啪！啪！”李玉龙用手拍打着自己的脸。
　　 游子青捉住他的手，啼笑皆非，“这是谁教的？你是傻子，不知道痛吗？”
　　 “舅妈教的。”
　　 “你跟舅妈住在一起？”
　　 “是。”低着头轻轻回答。
　　 “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我考上初中才回来。”
　　 “让你舅舅把冬天的衣服给你带来。”游子青把李玉龙衣领理了理。
　　 “全拿来了，我舅舅在外面打工。”
　　 “我看过，没有棉衣和羽绒服，怎么过冬？”
　　 “我不怕冷。”
　　 “爱爸爸妈妈，对不对？那就好好学习，到这个学校读书，要付很高的费用，不要辜负父母对你的爱。知道别人叫你‘四季豆’吗？想不想一辈子被别人瞧不起？”
　　 “不想。”
　　 “好，我们都说话算数，从今天起，一天不受任何处罚奖你两分积分卡。再有，要吃饱饭，衣服穿暖和。去玩吧。”
　　 李玉龙给游子青深深地鞠了一躬。清清楚楚地说了声“谢谢游老师！”
　　 李玉龙这一行动，让游子青既感动又意外。不是“四季豆”不进油盐，是火候掌握得不好啊。
　　 天越来越冷了，游子青的脸天天红彤彤的，变得跟手一样粗糙。这天下午，游子青僵着手在洗衣场收衣服。于老师提着一个包勿勿走进生活区。
　　 “小游。”于老师从包里拿出一件暗红色棉袄，“拿去，绣上李玉龙的名字，这是我亲戚家一个小孩不穿的，学校地势高，风力强劲，李玉龙没一件象样的冬装。”
　　 “我跟他父母联系上了，李玉龙所有开销，他们都委托付主管办理。”游子青接过棉袄，再三对于老师表示谢意。
　　 （八）
　　 元旦节快到了，学校要召开家长会,这也是例行招生宣传会。会上，学生老师都有节目表演，学生技能展示，叠军用被是必不可少的项目。最让学生高兴的是，积分卡能兑现实物了。生活老师空前忙碌，下午两三个小时唯一可放松的时间也取消了。付主管一双苛刻的眼睛，硬要鸡蛋里挑骨头。
　　 “孙老师，你的门不清洁！”
　　 “这个门我擦了有十遍，漆都要磨掉了，饭桌也没有这么干净。”孙老师满头大汗地从凳子上跳下来。
　　 “你换一个方向看，这不能用湿帕子擦！要用八成干的帕子轻轻抹。”
　　 “真是遇见鬼了，硬是有痕迹。”
　　 “还有你的头发梳得顺不？仪表不整洁，扣分！”
　　 “于老师帮蒲老师擦窗子！”
　　 “下午餐后，所有的人，再把公区清扫一遍。”
　　 家长会开得很成功，游子青和刘珊珊，陈宇的英语小节目为家长会增色不少。
　　 游子青做完内务，半掩着门，正翻看着《青年文摘》，门突然被推开了，一阵冷风吹了进来。
　　 “田姐，我正在等你。”
　　 “我们到大谷坝水吧聊聊，游老师。”田姐把一个精致的礼品盒放在游子青的床头上。
　　 “学生要吃晚饭了。”游子青欠意地说。
　　 “没关系，我找人替你。”
　　 “谢谢，不用麻烦。”
　　 “有什么事，说吧。”田姐声音冷了下来，她不喜欢有人违背她的意愿。
　　 “还是那个老话题，就是刘飞翔的事。我到这里的第一天，就发觉他举止有些怪异。”
　　 “他感冒了会那样，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有一天深夜，刘飞翔去叫睡着的陈宇......”
　　 “他一定有事找陈宇。”
　　 “这样的事有好几次了，昨天晚上，他说说笑笑到一点。”
　　 “我是不会让他出学校的，他只有在学校才开心。我们给着高昂的费用，你既然应聘这个工作，就要耐心一点，而且，芝麻大的事你也不应该告诉校长。”田姐失去了耐心。
　　 “我们得尊重事实，你的孩子放在这里，于人于己没半点好处……”游子青硬着头皮说。
　　 “记住！你滚蛋了，他也不会走。”田姐提着礼品盒，骂骂咧咧地拉开门。
　　 “哎哟！姐，什么事呀，气成这样。”孙老师像隐形人一样出现在她们面前。
　　 田姐一言不发，气哼哼地走了。
　　 游子青递交了辞职报告。
　　 “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走？”面对龙校长的质疑，游子青只说了一句话。
　　 “我胜任不了这份工作，去意已决，请原谅......”
　　 冯雨风风火火来找到游子青。
　　 “给。”冯雨把香蕉和一听特仑苏放在桌上。
　　 “又揩学生的油了，谁给介绍的肥差，忘了你表哥是办公室主任。”
　　 “第一，这不是肥差是苦差；第二，我们吃的是赠品，不是回扣。马上就要放寒假了，你寒假过了辞职要不得？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