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样耍寒假，要多长有多长，打了辞职报告，心情也好了。”
　　 “洪老师实习已满，下学期开始上课了，有没有想过应聘英语老师，你不会马上走吧？”
　　 “不！我的英语水平远远不够，我答应这学期做满。我这儿有小金橘，尝尝。”
　　 “哪捡的金橘蔫不溜秋的。”
　　 “一年级一个学生过生日，这是李玉龙陈宇几个学生给我留的，我们到棕榈树下走走。”
　　 “离婚是你辞职的真实原因，既然难受，为什么不想办法挽救。”冯雨开门见山地说。
　　 游子青看着模糊的登云塔，“挽救婚姻，是我到这里上班目的之一。在家，我什么努力都做过了，吵架扔东西，包装自己，老套的跟踪。你知道吗，变心的男人，就如同晨雾，看得见，抓不住。
　　 “为你惋惜。”
　　 “我有钱有房有车，不做事也饿不死，这就是我辞职的原因。姐姐，这不是气话，在这里，我充实，但弦拉得太紧，我很累，很累。”游子青把身子靠在棕榈树上。
　　 冯雨眼里有一层雾。“生活老师的确不适合你。”
　　 “离婚虽是早晚的事，心里还是凉透了。现在想来，钱是最有诱惑力的，那女人的父亲是做房地产生意的。”
　　 “他缺钱吗？真是欲壑难填。现在你要洒脱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礼拜五晚上，请你吃饭，祝贺你离婚。”
　　 游子青苦涩地一笑，送冯雨到大门。
　　 “小游，怎么啦？感冒了？”于老师见游子青，鼻蛋眼睛红红的。
　　 “没有。”游子青声音嘶哑。
　　 龙校长在生活区找付主管谈事。
　　 “游老师，病了就回去休息两天。”龙校长说。
　　 孙老师耸耸肩，似笑非笑地看了赵老师一眼，“年轻就是本钱啊，谁关心过我们？”
　　 “没有病。”游子青走进寝室，龙校长和付主管也到十七号寝室来了，柜子里凌乱的衣物一览无余。游子青本想遮掩，觉得太虚伪，她拉开所有的柜子，等待暴风雨般的批评。
　　 “田姐的投诉，一点没冤枉你，简直乱得不成样子。这个月考核扣一百元钱。”付主管说。
　　 “请便！”游子青冷冷回道。
　　 “游老师，晚饭后，我找你一下。”龙校长说着往外走去。
　　 “太嚣张了！今晚全体生活老师开会。”付主管说。
　　 “谁在给你撑腰，牛！”孙老师话里有着挑衅。
　　 “什么？”游子青的声音充满火药味。
　　 “都是天天见面的同事，何必弄得剑拔弩张的？”于老师说。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进了这里，就要服管。有本事，弄个老板当，我可以让你管！”付主管说。
　　 游子青瞅了她一眼，“砰！”地关上了门。
　　 游子青坐在沙发上，短短几个月，她的人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加上天气寒冷，她有种凄凉的感觉。
　　 “是开除，还是扣钱，直说吧，我不在乎。”游子青心绪坏到极点。
　　 “你违反哪一条，会有制度约束。现在放下工作上的事情，像朋友一样聊聊，行吗？”
　　 游子青默默无言地搓着粗糙的手背。
　　 “我无权打听你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定听过‘生气是拿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这句话吧。”
　　 “......”游子青觉得龙校长是理解她的，她有想哭的冲动。
　　 “谁都有心情低潮的时候，一点错误都没有的是圣人，我无权打听你的私事，但我相信你不是因为缺钱到这里来谋生的。”
　　 “是的。”
　　 “我认识一个知识女姓，四十不到，儿子出车祸死了。”
　　 游子青无动于衷，连头也没抬一下。
　　 “我们之所以冷漠，是因为它发生在别人身上，我们只是一个过客，没有切身之痛。”
　　 “也许吧！”
　　 “夫妇俩第一件事就是离婚。”
　　 “世上要不是因为孩子，离婚跟握手一样频繁。”
　　 “他们是恩爱夫妻，幸福的三口之家因为儿子的缺席，变得像冰窟；这彻骨的痛，让他们心里开始滋生荆棘，然后变成锋利的刀，刺向对方。”
　　 游子青直起腰，眼里是一片迷茫。
　　 “......”
　　 “男人走出困境，他又建了一个家庭，有了新的希望。”
　　 “留给女人的是痛苦和寂寞。”
　　 “她是一个坚强的女人，老话说得好，时间是最好的理疗师。现在的她，内心是平静的，心是热的。”
　　 女儿健康快乐活得好好的，感谢生活！游子青不敢想像没有女儿的日子。
　　 “我在想，对有的人来说，精神生活比物质生活更重要。只要物质生活，跟动物有何区别？在潜意识里，人人都有梦想，都在追逐梦想。”
　　 这话说到游子青的心里，她的天空有了色彩。
　　 “我爷爷经常怀念以前的生活，说自己现在吃了睡，睡了吃，跟猪一样，只等着哪天开杀。龙校长，那家人你认识吗？”
　　 “认识。”
　　 “不是于老师吧？”游子青心跳加快。
　　 “是她，于老师少与人接触，知道这事的人不多。”
　　 “这太可怕了，是什么样的力量在支撑她？”
　　 “人一旦有了强大的内心，是没有什么能击垮的。”
　　 （九）
　　 刘飞翔调到了二十号寝室，由孙老师管理。田姐每个月私下给孙老师二佰块钱作为特别酬劳。说来真是一桩奇事，刘飞翔到二十号寝室后居然很安静。
　　 撞击门的声音打破夜的宁静。游子青拉开门，天！她差点叫了起来。刘飞翔穿着内衣内裤浑身发抖地站在冷风里。游子青忙把自己的睡衣披在他身上，拉着他回寝室。刘飞翔走了几步，突然挣脱她的手，跑到以前的寝室，把睡在他铺上的孩子又推又搡。游子青一边安慰吓醒的孩子，一边把刘飞翔半拖半抱弄回他寝室。
　　 “孙老师，孙老师……”游子青两手不空，只好用脚踹孙老师的床。
　　 “什么事？地震了？”孙老师止住酣声。
　　 “刘飞翔跑了也不知道？”
　　 “你这个笨猪，疯子，你气死我了。”孙老师翻身下床，顺手在头上就是几巴掌。
　　 “你怎能打人！孙老师，再说他也不懂啊。”游子青护着刘飞翔。
　　 “不懂？看见没？他还笑，你过开。”她把游子青一下掀开。
　　 “孙老师，你怎么能这样！你清醒一点吧,不能体罚学生。这孩子浑身是伤，你怎么向家长交待？”
　　 “大不了不做，这就是个费力不讨好的工作，早不想做了。滚到床上去……”孙老师对刘飞翔叱道。
　　 “我走了，一会该查夜了。”
　　 “还睡啥子哟，一晚上闹得，我们一同到三十三号坐一会。”
　　 她们用房间里的旧衣服垫在木凳上坐着。
　　 “你说这刘飞翔不是很乖吗？今晚是怎么啦？”游子青没话找话说。
　　 “怎么啦？没吃药呗。”
　　 “什么药？”
　　 “她妈拿的感冒药。”
　　 “那根本就不是感冒药，在我那里他吃过两次。吃过就安安静静地睡觉。”
　　 “我还能不知道，他本身就是神经病，我就照那个药给他买了些，晚上睡觉前给他吃。”
　　 “这可开不得玩笑，药也能随便吃？”
　　 “死不了，他家有的是钱，看吧，这堆被子全是他家的，天天把尿拉在床上，让人恶心……”孙老师东一句西一句地说。“今晚，我都倒赵老师的霉……”
　　 “你表妹？”
　　 “赵老师收拾人才凶。今天，‘五一’班一个女生生病，没把东西放好，被扣了分，就寝后又说话，她罚那女生做下蹲运动一百个，你猜后来怎么样了？”
　　 游子青摇摇头。
　　 “那个女生晕过去了，所有的女生都哭了起来，要找校长投诉她。付主管去才按平了。”
　　 “这么冷的天，太野蛮了。”游子青心酸酸的。
　　 “什么？”
　　 “这些孩子太感人。”
　　 “那女生八成是装的，我去帮她不说，就忘了给那疯子吃药…..”
　　 “一点了，我查夜去了。”游子青感到孙老师比付主管还让她讨厌。
　　 “我还得去给那小疯子吃药，要不，包他笑到天亮。”
　　 第二天早上，游子青接到龙校长电话，在生活区门口，她遇到垂头丧气的赵老师，她已被学校辞退，付主管跑前跑后为她收拾东西,赵老师的寝室管理，是滨江生活区的典范。
　　 校长办公室，龙校长神色凝重地坐在那里，他在等游子青。
　　 “昨晚刘飞翔到你寝室去过？”
　　 “对。”
　　 “你见到孙老师打他了？”
　　 游子青迟疑着不知道怎样回答。
　　 “这么说你没看见？”
　　 “我送到就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孙老师也是这样说的，你送过去就那样，她也不知道伤从何来，我们的合同……”
　　 “等等，什么意思？”游子青糊涂了，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体罚学生。”
　　 “我为什么要打他？有道理吗？”游子青涨红了脸。
　　 “这正是我要问的，他只是个孩子，而且是个不健康的孩子，当初说好了，你们管理的学生，要当做自己的孩子，引导他们，呵护他们。”
　　 “我用人格担保，我发誓——”
　　 “游老师，你没说实话。请你把昨晚的详细经过写出来。请记住，你们的言行直接影响着学生。学校不仅需要有爱心，善良的生活老师，更需要刚直不阿，光明磊落的生活老师。”龙校长象变了一个人似的，声音又硬又冷。
　　 孙老师在游子青寝室外，东张西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自己做的事，要有担当。昨晚的事我要如实写好上交。你知道龙校长把我看成什么人了吗？没人性说假话的骗子。”游子青冷冷地看着灰头土脸的孙老师。
　　 “游老师，我给你说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龙校长是因为出了几起事情，心烦，才对你说了重话。他平时看重你，喜欢你，连付主管都嫉妒你，怕你挤走她。”孙老师哭了，“我只是一个小学毕业生，表妹找蒲老师担保，我才被聘用的。我五十岁了，老公死得早,儿子快三十了，一事无成。游老师，我把老底子都说了，就希望你能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一生都会感谢你的。”
　　 “我没法救你。”
　　 “你反正不想干了，就把事情揽过去……”
　　 “太过份了，这事没得商量，走开！”游子青提高了声音。
　　 “这件事要在平时屁都不算，谁家的孩子不挨打？那些猴子你不打能服你吗？游老师，我最多再做两年，就攒够买保险的钱了。现在买保险就当是买一个儿子，你积积德，好吗？”
　　 游子青的肺早气成了一张鼓满风的帆。
　　 “让不让你做，我说了不算，请你不要为难我！”
　　 “这么说你是硬要把我逼上绝路？好吧，谁也不用给谁留面子了。”孙老师擦去脸上的泪痕，气呼呼地走了。
　　 游子青写好材料后，又附了一份给孙老师讲情的报告，夸大她的优点。怕自己会后悔，干脆迅速交到校长那儿。回到寝室，隐隐感到良心不安。
　　 “砰！”门被踢开了。
　　 田姐重重地推了游子青一下，毫无防备的游子青打了一个趔趄，飞扬跋扈的河东狮对着她就破口大骂。
　　 游子青从未骂过人，更别说打架了。她本能地抱起枕头向河东狮甩去，口里回敬道，“你这个糖老鸭，母老虎，恶鸡婆，为什么打我？”
　　 正在劝架的付主管听到游子青骂得不伦不类，差点笑了起来。连咄咄逼人的田姐都怔了一下。心中的气像皮球被针刺了一下，消了许多。
　　 “你这个万恶的女人，为什么打我的儿子？”
　　 “孙老师是你说的吗？”游子青满眼冒火。
　　 “你敢打，别人还不敢说了？”
　　 “孙老师，你今天不把事情说清楚，我绝不罢休。”游子青的眼睛咄咄逼人。
　　 “既然不信，问刘飞翔啊！”孙老师这一说，无疑打了游子青一闷棍。
　　 “你是铁了心赖我，你问呀！我看你怎样问。”
　　 “翔翔，来，老师问你游老师昨晚打你没有？“
　　 “打了。”刘飞翔直点头，战战兢兢地往母亲身后躲藏。
　　 “翔翔好乖。”孙老师笑眯眯地去牵刘飞翔的手，那孩子缩回手，慌忙跑开，往游子青身后藏去。游子青的眼泪一下流了出来。
　　 “你让我感到恶心，孙老师。”那天中午，游子青没到食堂照看学生。
　　 （十）
　　 学生离校了。游子青找到在储藏室分选衣服的孙老师。
　　 “我走之前准备跟你聊聊，你还在给刘飞翔吃药？”
　　 “感冒了才吃。”
　　 “这么说他是经常感冒了？我想你是每天晚上都给他吃药，是这样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呢？游老师，你为什么总是抓住我不放？”
　　 “看来是真的了，你为了那二佰块钱，什么昧心的事都做得出来。”
　　 “我有一个亲戚是开诊所的，药对他没任何影响，就是为了让他安静地睡觉，反正他也是一废人，……”
　　 “辞职吧，孙老师，你不适合做这个工作。”
　　 “哼！笑话。”孙老师冷笑一声，把到嘴边的话又咽回去了。
　　 “那我只有一条路走了，把一切告诉龙校长。”
　　 “你算哪根葱？”孙老师气绿了脸。
　　 “至少你得答应我不再带刘飞翔。”
　　 “他老妈都放心，你是谁？你跟我一样......”
　　 “你听。”
　　 “你刚才录音了？你真......真阴险。”孙老师气歪了嘴，一时难以用语言表达自己复杂的心情。
　　 “对你这样翻脸比翻书还快的人，只好这样了。如果明年刘飞翔还在你手里，不管你有多少理由，我直接投诉你。”游子青瞟了她一眼。
　　 “哎，游老师，请你删掉吧，我听你的。”孙老师期期艾艾地说，她象一只斗败的公鸡威风顿扫，“我......我真是鬼迷心窍才会带那扫帚星。”她艰难地说：“大不了，大不了不做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