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废墟上的绝恋(小说)
一
采访车就停在电视台的大门口,周围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和车辆。司机老苏把一包采访设备从门口扛出来放进车里。他个子不高,还有些胖,圆胖的脸上,总挂着温和的微笑。他问车里的王军:“姜玲玲咋个还不来?”
“应该快来了吧。”王军说。他把已经擦拭了好几遍的眼镜,重新戴在鼻梁上,那张脸庞就显得更加瘦小了。他的头发乌黑发亮,但有些凌乱,好像从来没有梳过头。那个瘦削的高挑身上,穿着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蓝色体恤衫。他正坐在车里,埋着头摆弄笔记本电脑。
老苏钻进驾驶台里,不住地打呵欠。王军问他:“哥子,做新郎的感觉如何?”老苏已经三十多岁了,同事们都叫他老苏。他结婚才三天,还没有度过婚假。
“逑。太累了。”老苏点燃一只香烟说。王军哈哈地笑起来:“要运动才能创造生命嘛。”老苏也笑了笑说:“唉!也许是年龄大了吧,干那事就是不行。”王军就鼓励他说:“哈哈!哥子。继续努力吧!”
姜玲骑着电瓶车来到车前。她见车里的两个男人在开心地笑,就问:“啥事这么开心哪?”王军笑得更响,老苏说:“玲玲。别理他。”玲玲才晓得王军在说怪话,就笑着骂了一句“眼镜狗!”便转身到大门里停车去了。
王军盯着姜玲的背影说:“这个美女哟。唉!不晓得哪个男人才能有这个艳福呀!”老苏吸了口烟,把烟头装进车里的烟盒里说:“你哥子已经有个美人儿在怀里了,别看着碗里盯着锅里。人家眼光高得很,要嫁个在天上飞的呢。”
“哈哈!宇航员呀?”王军听了又笑。玲玲上了车,就坐在前台。她见老苏那张圆润的脸上尽是笑,就问:“苏哥,还没笑够哪?”
老苏已经把采访车开上了大街,“眼镜说你想嫁个宇航员。”他笑眯眯地说。他想看玲玲骂王军,玲玲果然回头大声地骂:“眼镜狗!你管得着吗?”王军只是嘻嘻地笑。
采访车驶进了高速公路,姜玲和王军都系上了安全带。“玲玲,唱首歌吧。”老苏说,他喜欢听玲玲唱歌。玲玲就摇头拍手地唱起了“蓝蓝的天上白云飘,白云下面马儿跑……”车子就随着她的歌声,在高速路上飞驰。
老苏是台里招聘的司机,他老婆也是个打工妹。“今天是几号?”王军问。他在电脑上编写采访提纲。姜玲说:“2008年5月11日。离奥运会开幕还有89天啦!”
“唉!可惜我看不到了。”老苏沉重地叹了口气。玲玲不知他为啥会这么说,就偏着头问:“苏大哥,你为啥说看不到了呀?”老苏盯着前方,眼里有些凄凉。“台里不会放假嘛。”王军替老苏回答。老苏就点点头。
采访车驶过了都江堰,正往汶川方向开。“前面是映秀镇啦。”老苏说。他刚说完就来了个急刹车,那车轮在路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车头还差点撞到前面一辆军车的屁股上。“咋个了,堵车了么?”王军抬起头问。“好像是吧。”老苏说。
老苏开了车门到前面去看情况。姜玲也下了车,王军放下电脑也跟着下了车。就看见公路两边都停着上百辆车,那辆军车上的司机是个年轻英俊的士官,他笑嘻嘻地跟玲玲打招呼。玲玲就走过去跟他搭话。王军瞟一眼那个兵哥司机对老苏说:“这个哥子长得很帅。”老苏说:“当然啦。不然姜玲会理他么!”
王军回头向玲玲哈哈地笑了笑,玲玲的脸刷地就红了。“眼镜狗。”她轻声地骂了句。“前面滑坡了。”年轻士官对她说。“哦。会堵很久吧?”玲玲问。
“也许吧!”年轻士官看了一眼前面说:“我经常跑这条路,没有一次不堵车。”他开了车门,从驾驶台里跳下来,就站在姜玲面前,很想跟这个美女记者握握手,却又不敢伸出手来,“我叫马文兵。”他说。
姜玲觉得自己面前立着一尊神,她有些情不自禁,还有点心慌意乱。“哦。我叫姜玲。”她说。那马文兵眼里流露着敬慕的情感,目光盯着玲玲那张温柔漂亮的脸说:“在电视上见过你,很喜欢看你主持的节目。”
玲玲不敢正视他那火热的目光,却又想多看他几眼。她不明白自己今天为什么会这样激动,这在其他年轻男人面前是没有过的呀!也许就是一见钟情吧。她心里想着,却脱口就问:“你是消防兵呀?”话一出口就恨自己怎么这样问人家嘛。在人们的观念里,消防兵是最普通的兵种呢。
马文兵却很自豪地说:“是啊!在州消防中队开车,可惜刚入伍,还没满两年呢。”他的声音也很温和,很好听。“为啥不去考空军呢?”玲玲问。她觉得这么一个英俊男人当空军很合适。“考过。身体不合格。”马文兵笑着说:“我的血小板偏少。”
玲玲瞟了一眼他的脸,发现那张脸有些苍白,像天空灰蒙蒙的云。她的心情开始平静下来,不像刚才那样热血沸腾了。“可惜。不过没关系,凭你这样的资质在哪儿都能有前途。”她安慰他说。
马文兵点点头问她:“你们这是去哪里采访?”“羌寨。”玲玲回答。她望着前面一动不动的车辆,又喃喃地说:“不晓得还要堵多久哪!”马文兵心里想:如果就这样一直堵个三天三夜就好了。
老苏和王军走到前面,就看见一块大石头横在公路中间。十几个修路工在清理路上的泥土,一辆推土机拼命地把那块大石头往公路边推。王军惊讶地说:“好险哪!幸好没有砸到车顶上呀!”“那就车子和人都砸成肉排啦!”老苏说。
路面清理好后,老苏轻松地开着采访车驶过了那个危险地带。王军见玲玲还不住地回头望那辆军车,就打着拍子唱起了歌:“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三个男人都想她。”玲玲也拍着手唱:“眼镜狗,四条腿,四只眼睛一张嘴。”
映秀镇是个风景秀丽的小场镇,具有川西民居风格的房屋就建在岷江两岸。那条通往西北高原的公路,把镇上的街道分成两半,有些过往的车辆就在这里停下来,享受着路边店铺里的美食和乡民们从大山上带下来的土特产。
采访车慢慢地开出了场镇,把人们的欢笑声甩在了后面。刚行驶了一阵,老苏突然又来了个急刹车。“好像又出事了。”他说。姜玲探出头往前面看,就看见了那辆军车。那个马文兵站在车门边,微笑着向她招手。玲玲的心扉顿时颤动起来,跳下车门就朝前面跑去。
“小心你脚下哪。”马文兵笑着说。他好像看见一只开屏的孔雀向自己身边飞来,就情不自禁地伸开了双臂。玲玲却停下来,低头往地面上一看,“哇!”她惊叫一声,就回头朝车上的两个男人喊:“你们快过来看呀!”
老苏先开了车门下去,“肯定出事了。”他说。王军放下电脑也下了车,两人急步走到前面,就看见玲玲和马文兵蹲在地上,用树枝驱赶着车轮底下的一只癞蛤蟆。那家伙有斗碗那么大,嘴上鼓着两团大气泡,爬在军车的前轮下就是不走。
“哈哈!这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哪!”王军乐得直笑。马文兵说:“我差点就碾着它了。”玲玲说:“这是二类保护动物呢。千万别伤了它。”老苏的目光移向前面,就惊喊起来:“快看呐!好多好多青蛙呀!”
那段一百多米长的路面上,满是些活蹦乱跳的青蛙和癞蛤蟆。它们叽叽呱呱地叫着,从岷江河里爬出来,经过公路,又爬向后面的山坡,有些大青蛙背上还负着小青蛙。来往的车辆不得不停下来,谁也不忍心伤害这些幼小的生灵。但那段路面上,仍然留下了斑斑点点的血迹和被扎成肉饼的青蛙尸体。
“恐怕有上万只吧。”老苏惊叹地说。王军也很激动:“这是难得一见的自然奇观哪!应该把它拍下来。”老苏说:“我去拿摄像机。”他回到车上拿来了摄像机交给王军,就去前面帮着那些司机和旅客,用树枝驱赶地上的小家伙们。
附近的村民也赶来了,他们把那些小东西捡起来装进口袋里,又倒进了路边的河水里去了。“这样不行,它们还会再爬上来呀!”老苏朝他们喊。
一辆交警车从映秀镇方向驶来,从车里下来两个警员,他们看见王军肩上扛着摄像机。“哈!电视台的也来采访啦。”一个警员说。王军向两人笑了下,“刚好路过。”他说。两个警员就到前面指挥车辆去了。
王军本想叫玲玲来主持这个特别节目,一回头,却发现她正和那个兵哥司机欢快地驱赶着那只癞蛤蟆。就悄悄地把镜头对准了他们。
那两个交警指挥着车辆,从清理出来的路面上慢慢往前移动。老苏一脸迷惑地回到车上,吸着香烟看王军拍摄。等了一阵,王军就提着摄像机过来,他脸上带着神秘的笑钻进车里,“哈哈!我拍到了一个好画面。”他说。老苏还望着前面路上那些小生灵,他问王军:“眼镜。你不觉得奇怪么?”“有何奇怪?”王军正在把他刚才摄下来的画面输进电脑里。
“这些青蛙和癞蛤蟆为啥会聚集在一起,它们都朝着一个地方移动,像是逃命似的在搬家呀。”老苏说。“哈哈!等下有好戏看喽。”王军嘻笑着说:“哦。你是说这些青蛙吗?这种现象叫物种逆变。”“什么逆变?”老苏问。王军有些不耐烦地说:“就是一个物种在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会迁徙到另一个地方去安家嘛。”
老苏心里想:恐怕没有那么简单。他见王军只顾埋头弄电脑,脸上还带着神秘的笑,就问:“你哥子在搞啥名堂?”王军笑呵呵地说:“弄好了。等一下就有好戏看喽。”
姜玲一脸春风地回到车上,她的目光却还停留在那个马文兵身上。老苏慢慢开着车,两眼紧紧盯着路面,生怕不小心碾着那些小生灵。车子从那辆军车旁边驶过,玲玲微笑着向马文兵招手:“再见啦!兵哥哥。”她情绪激动地说。那声音有些颤抖,她的心好像也在颤抖。
车子开过了那段被青蛙占领的路面。老苏瞟一眼玲玲,见她脸上升起两朵红晕,心里就在想:不会这么快就恋上了吧?就微笑着问:“你给他留手机号了么?”王军接过话说:“这还用问吗。”
姜玲发现两个男人脸上都带着嘲讽的笑,就一把夺过王军手上的电脑:“我不跟你们说。我玩游戏了。”那声音娇羞羞地像黄莺唱歌。“你还是先看看我刚才拍摄的特别新闻吧。”王军神秘地笑着说。
老苏想起王军说过有好画面,就边开车边把目光瞟着显示屏。他很快看见自己被摄进了那些驱赶青蛙的人群里了。但画面立即跳转成一只大蛤蟆,那家伙鼓着两团大气泡,还发出呱呱的叫声。癞蛤蟆后面是两双脚,一双是玲玲的一双是马文兵的,两双脚驱赶着蛤蟆,配合着玲玲欢乐的笑声和配上电脑里的音乐声,使得那画面很有趣味。
老苏看见画面上现出几个大字:癞蛤蟆与美女的舞蹈。他心里就乐得直想笑:眼镜,你哥子要倒霉啦!王军还在嘻嘻地笑,玲玲气恼地关闭了电脑,就忽地一下站起来,双手叉在腰上,鼓着一对亮晶晶的丽眼瞪着王军。“眼—镜—狗!”她吼叫一声,就像一只发怒的母鹿向王军扑去。
一阵拳头巴掌就落在王军那干瘦又结实的身上,王军只顾捂着头嘻嘻哈哈地笑。玲玲闹够了,就一把扯下他鼻梁上的眼镜丢在车里,气呼呼地回到座位上,整理着她那有些散乱的秀发。她眼里噙着泪水,委屈得想哭。
王军摸索着从车里捡起眼镜,擦拭了一下又戴上:“十八的姑娘一朵花,三个男人都爱她。”他又兴高采烈地唱起来了。老苏没看见玲玲那委屈的泪花,也跟着王军哼唱起来。
玲玲鼻子一酸,眼泪就滴落下来。“我要跟我妈告你们欺负我呐!”她哽咽说。就拿出手机拨了她家里的号码,一打,却不通,又拨了她爸的手机号,也没有拨通。“便宜你两个了。”玲玲说。
老苏两眼紧盯着前方越来越狭窄的山谷。“就快到汶川了。”他说。姜玲玲默默地望着车窗外飞速流动的景色,她心里在想:“还能够再见到他么?”
王军又埋头玩起了电脑。采访车就像一匹白色的骏马,奔驰在那条弯弯曲曲的山沟路上。
二
傍晚。采访车开进了云朵中的山寨。
坝子上已经围了好些人,他们都是来看平时只能在电视上看到的美女记者。村支书邱凤兰和村干部们都在小寨子前等候,一见采访车驶进了寨子,就都围了上去。
一阵开朗的笑声在黄昏下的小坝子里响起来。姜玲从车上下来,一眼就看见面前站着个丰润漂亮的女人,“你就是邱凤兰同志吧!”她惊喜地说。兰嫂也打起哈哈笑:“记者同志。你们就叫我兰嫂吧。我们都在电视上见过你,今天终于能与你握手啦!”她亲热地握住玲玲的手不放。
夜幕降临在山谷里,寂静的夜空中有几团灯光像星星一样在闪烁。吃过晚饭的羌民们举着用松油做的火把从家里走出来,一起朝学校的操场上聚集。星星点点的火把像两条火龙,从两边慢慢地向中间汇拢,火光照亮了幽静的山谷,照亮了人们欢笑的脸。
老苏开着采访车,跟在那些火把队伍的后面,车里还是玲玲、王军。他晚饭时喝了些酒,就跟姜玲激烈地争论着奥运会中国足球队会不会赢。玲玲耐不住兰嫂的盛情,也勉强喝了一杯,她觉得脸上热乎乎地发烫,老苏就递给她一条沁湿了的毛巾,她就用毛巾捂着脸悄悄地笑。
学校前的坝子中间燃起了一堆篝火,熊熊的火光把那幢教学楼照得透亮,几间教室里的电灯都亮着,提前到来的娃娃们像吵闹的麻雀,叽叽喳喳地在教室里耍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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