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搬出那个大院己经有两年多了，回去过几次，那些房屋都各有几次易主。本来非常熟悉的院落，却变得非常陌生，而且心里生出几分凄凉落寂之感。对那些从院中搬走的人，难免不挂怀。前两天听说李芳跟人跑了，心中很惊讶，但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这两天，想的都是那个院的那些人，那几年的事。那几年刚开始搞活经济，那个院是当年县城的主要一景，那个院中有我的故事，也有别人的故事。
　　 知识分子的文化我没学到皮毛，知识分子的清高、孤傲，却渗到骨子里。十多年前，因为拒绝陪乡党委书记睡觉，在书记的操纵下，被县委组织部解聘。尽管我的工作在全县各乡干部中，是拔尖的，但也因自己的“不随流”而结束了“干部”生涯，回到小县城。
　　 在婆家住了四年多的棚子，饱受了包括婆婆在内的大人孩子一大家子四年多的气，性情刚烈的我，差点没死在婆家。老天有眼，在朋友的资助下，来到县城这个倒闭的工厂大院，做起了图书生意。
　　 我从小喜欢读书，就选择了图书生意。租一间屋，前面摆书架子，布帘一隔，后面吃住。
　　 这个院子有几十间瓦房，都租给个人做买卖。厂子工人放长假，靠房租开工资也不错。这个院子虽然没有在街面上，但因是处在县城中心，交通方便，巴掌大一个县城，谁都知道哪有什么东西。所以院里的房子不但全都租出去了，而且院里的生意还很红火。有开饭店的、有织毛衣的、有开窗帘店的、有开家俱店的、有开手饰店的等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我身体不好，就雇了名服务员。从农村招来的，吃住都在店里，帮我干不少活。每天我除了做饭外，基本上养花、看书。偶尔也到院中对脾气人的屋，听她们侃大山。她们这些人，既不象农村妇女，更不象乡政府女干部那样，有所顾忌。她们是逮着啥说啥，真的、假的，晕的、素的从不避讳男女，也不想到说过的后果。更让我想不到的是，这个人说了那个人的坏话，那个人知道了，从不找这个人打架，而且还会往一起聚。有时互相半真半假开玩笑，不管真假，哈哈一笑，不会吵起来。只是在一起玩扑克或麻将时，因为争牌吵骂起来，几角钱，几元钱，谁都不在乎，就是在乎这个劲。常常是麻将牌落满地，或是扑克牌满天飞，伴随着吵声、叫声、骂声收场。可是用不了一天，又聚到一起，好起来比孩子还快，好象根本就没发生过吵骂。我这个人，脸皮薄，自尊心强，不喜欢说人家，也不喜欢人家说我。我从不玩扑克和麻将，只是在她们中间听她们侃大山。
　　 慢慢院里的人就熟悉了。开始，我最多是上窗帘店。窗帘店小武，比我还小两岁，人家是老买卖人了，十几岁做买卖，钱早挣下了。人家也会把顾客当上帝，训练有素，见啥人说啥话，随口就来，但钱上是决不让步。有时她奉成起顾客来，我在旁边脸上都一阵阵发烧，人家象嗑瓜子一样熟练。小武对县城的事知道的非常多，每位顾客的家庭背影、本人身份，她都如数家珍。当顾客走以后，她就拿下脸上的媚笑，对我大讲特讲这位顾客的故事。我很吃惊她的善变，我很想了解这些人的生活背景，所以我会静静地听她讲。来的人大多数都是女顾客，偶尔也有男人陪着，也是陪女顾客选窗帘的。那时做窗帘不象现在这样普遍，当时楼房也少。做窗帘的不是当官的，就是有钱的。在小武嘴里，好象每个顾客都有很精彩的故事。而且都是涉及到不是隐私就是绯闻。让我弄不懂的是，那么隐秘的事，小武是怎么知道的？我上她屋坐一会，好象就是为了听故事。小武在县城有房子，每天都回家吃住。在县城有所平房，也是我梦寐以求的，我很羡慕有自己房子的人，有自己的一片空间，受自己支配。
　　 二
　　 我对面有个挺漂亮的小姑娘，是打手饰的，但生意不好，一天也没个顾客，只是有个挺英俊的小伙子，每天陪她在手饰店门口玩。一天，我对小武说，你看手饰店那个小姑娘真漂亮，她搞的对象长得也好看，就是个子矮点。小武往外探探头，望望对面院中玩耍的两个年轻人，撇撇嘴说，那哪是搞对象啊！那个男的，孩子比你女儿都大，他已经三十多岁了，是前面饭店的少老板，他媳妇就是前面饭店的收银员。
　　 我因是小买卖，从没有上过前面的饭店，所以也不认识哪个是收银员。我说，那个男的可真年轻，那他媳妇不管吗？小武说，管？敢管嘛！人家爹给挣下钱了，再说，人家他爹对他媳妇可好了，他爹虽然是老板，但财权全交给他媳妇了！人家媳妇那叫聪明，对公婆好，对小叔子好，对小姑子好，对丈夫也好！婆婆有病，儿媳妇天天晚上回去给洗脚，连内裤都给洗了，咱们做到了吗？人家他兄弟媳妇都不上他们家！和他爸妈弄不到一起！可人家媳妇做到了！我说，这个媳妇可够会来事的！那她丈夫整天和姑娘来往，她不打架？小武说，她装看不见，不就不打架了！你看她多时来过咱们院里？是啊！我从没见过那个女收银员。因为饭店的铺面朝大街上，但饭店的后门就开在院里，饭店里的人常常从后门出出进进，但没有见过她。
　　 小武说，你以为那个打手饰的是个好东西？还是个处女啊？孩子都有过啦！我吃惊地说，不会吧？你看她文文静静的，瞅人羞怯地一笑。小武哈哈大笑，说，你这个文化人，可真单纯，看书都把你看傻了，于是给我讲起了这个姑娘的事。
　　 原来这个姑娘姓马，在这以前，我都不知道她姓啥。我们就叫她小马吧！小马出生在我们县最偏僻的一个乡村，那儿的山不用说长树，就连草都不长。据说那个乡的人，每天顿顿粥，长年不吃干粮，是县里最贫困的乡。但那个乡，这几年出金矿，就是那些光秃秃的山，埋着世界上最值钱的东西。聪明的南方人，这几年有钱了，他们有些人来到小马的家乡开起了金矿。小马的姐夫去金矿打工，认识了一个在县城打手饰的南方人，当地人都叫他小南蛮子。小南蛮子时常去小马姐夫打工的金矿，收购金沙子，回到县城自己用土办法提炼成金子，虽然金子不纯，但非常好卖，打成手饰卖给县城和乡下刚刚发财的人们。银行的金手饰一百多元一克，而小南蛮子打的金手饰只有六七十元一克，所以卖得很火。
　　 八时年代末期，那时刚发起来的小商小贩，男人给老婆或情人买，女的给自己买，戴金手饰在城乡成了时尚，成了有钱人时髦的象征。小马姐夫打工知道行情，就把小南蛮子请到家，酒酣饭饱后，说出自己的想法，让小马给他当学徒。小南蛮子三十多岁，孩子老婆在南方，自己独闯北方。长年分居，难免非份之想。看到小马，眼前一亮：小马高窕的身材，杨柳小蛮腰，瓜子脸，双眼皮，高鼻梁，小嘴，下頦微微上翘。露在外面的雪白皮肤细皮嫩肉，很象现在一位著名的美女歌星。小南蛮子当天就急不可待地把小马带回县城，安排在自己店里住。孤男寡女时间长了，难免不出事。
　　 小武当时在市场上给姐姐卖布料连学裁剪。姐姐的店和小南蛮子金店是一趟房子，只是中间隔着几个铺面而已。那时的县城人都瞧不起乡下人，同是打工的，小武和小马没有来往。但是，不到一年，小马的肚子大起来了，那时的计划生育是非常紧的，县计生委养着八大金刚。哪里有计划外怀孕的，他们就会冲杀到哪里。把孕妇强行抬到车上，送到县计划生育服务站，把孩子拿掉。如果有孕妇反抗挣扎，他们会不避嫌，摁着手术床上的孕妇，至到医生拿掉孩子为止。
　　 小马怀孕了，坚持要生下这个孩子，要和小南蛮子结婚，南方人要比北方人聪明得多，他们不会做赔本的买卖。小南蛮子想打掉孩子，但小马意志是坚决的。小南蛮子偷偷给家里的老婆写了信，让老婆来收拾残局。聪明的老婆来以后，看到小马都八个多月的身孕。孩子生下以后，会直接危威自己和自己孩子的切身利益。于是跑到计生委偷偷举报，八大金刚到店里，把快要临盆的小马抓到计划生育服务站，做了人工流产。
　　 术后，小南蛮子的老婆因小马没有孩子了，所以有恃无恐，不怕小马的威胁，将小马赶了出来。还算有良心，小南蛮子给了小马一套打手饰的家什，小马就这样来到了这个院中。我对小马的遭遇很是同情，小武却不以为然，说，这都是自找的，怨不上谁。但我认为，小马必竟年纪小，而且还是在那么贫穷的山沟中长大。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这是很正常的。小武却不这样认为，她说，王姐你算看走眼了，那个小丫头狠着呢！毒着呢！而且还很有心计呢！但同情弱者是我的长项，我不认同小武的看法。后来证明小武的看法是正确的，还是人家出道早，在社会上混的时间长，不承认这个不行！
　　 三
　　 过了半年，我时常见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从小马屋中进出，开始没在意。有一天早晨，我刚起床到院中，只见小马从屋中跑到院里，头没梳、脸没洗，笑嘻嘻地跳着脚说，我就不进屋！我就不进屋！有能耐你来抓我啊！看小马那嗲声嗲气的样子，我知道屋中肯定是个男人，否则不会那么撒娇。这个男人出来，却一本正经地和小马说话。
　　 后来那个男人时常来这儿过夜，也不象一开始那样背着我们。但那男人肯定不是小南蛮子。因为南方人长得都瘦小白净，不象这个人长得矮墩墩，黑磁磁的壮实，一看就是本地人。有时白天也在这儿，一次我问小武，那个男人是谁？小武告诉我说，那是小马的姐夫！我吃惊地说，不会吧？你是不是弄错了，亲姐夫怎么会跟小姨子呢？小武说我少见多怪，这年月什么事不发生，姐夫跟小姨子有什么奇怪的？小马被小南蛮子老婆撵出来以后，她姐姐不放心，家中孩子小，自己来不了，只得让男人常来看看自己的妹妹，没想到，这一看，把自己男人看到了妹妹的被窝里了。小武的话把我笑的肚子痛，我笑骂小武是不是说得有些损。小武一本正经地说，那有啥损的，人家做的都不怕损，咱们说的还怕损嘛！我想想也有道理。
　　 渐渐地，小马的姐夫隔三差五就来住一宿，有时白天也在这儿，后来见我们也说话，他随小马叫我王姐。我知道他姓柳，我就叫他小柳。小柳人还不错，说话挺实在的，现在已经不给南方人打工了，和几个好哥们合开金矿，据说很挣钱。接触长了，我发现，小柳是个挺憨厚老实的人，对人很有礼貌，不是轻浮人。我和小武说了自己的想法，小武说，再老实的人也架不住有人勾引啊！没有不吃鱼的猫。我也有同感！
　　 后来小马这儿来了个女孩，有七岁左右。小马说是她姐的孩子，在县城念书。每天小马接送，小女孩很漂亮。小柳来得就更勤了，也名正言顺了。半年以后，小马的姐姐也来了。小柳时常来住。一间房子，前面打手饰，后面住人，用布帘子隔开。现在院里人彼此都熟悉了，人们就议论帘后的故事。我想的比较单纯，小马的姐姐来了，帘后不会有什么故事。这个院中做买卖的都是女的，人说三个女人一台戏，这么多女人，每天都象演戏一样。但人们议论最多的还是小马她们姐妹和她姐夫微妙的关系，说啥的都有，有人说，小柳可够累的，依仗身体好。我说，怎么累？她们就哈哈大笑，李芳说，别看王姐比咱们大，啥也不懂！小柳夜间从这个身上干完，爬下来再到那个身上接着干，你说累不累？我脸腾一下就红了，说，小李净胡说。他们都在一起住，哪能有那事，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妥来。我的话还没说完，一院的女人乐的前扬后合，说我太封建了。
　　 院中有个大棚，棚里卖家俱。店老板叫李云，刚生完第二个孩子，妹妹李芳来给姐姐看店。李芳个不高，但非常性感。该凸出的地方都凸出，浑圆的屁股，饱满的胸脯。月盘似的大脸，厚厚的嘴唇，给人有一种想上前吻一下的感觉。有几个女老板和我说，她们的丈夫夸李芳性感，特别是那个厚嘴唇和那对大奶子，特别招人喜欢，说她那个大奶子又细又长，是叠几折，塞乳罩里的。我听了后，哈哈大笑。她们见我不相信，一本正经地说，王姐，你不信？真的，我们不哄你。
　　 其实男人都一样，我丈夫也常说，你看李芳那对大奶子，人家是怎么长的。我说他流氓，他振振有词说，我不流氓你干么？气得我说他不要脸，那么大个女孩子他都看得那么仔细。他说，什么女孩子，孩子都五岁了，早就是老娘们了。
　　 真的，李芳只有二十三岁，但她的孩子己经五岁了。而他丈夫已经三十岁了。李芳是个看起来没心没肺大大咧咧非常大方的人，想啥说啥，从不忌讳。平时说话出奇的冲，谁说话，她都能给人家两句。这个院的女人整天象狗遭秧子一样地掐，时常骂起来。李芳吵得最厉害，嗓门也最高，但她们吵完就好。开始我不太习惯她们的做派，但时间长了，也就觉的没有什么，有时觉的还很好玩。但她们不敢和我闹，有一次，李芳顶我两句，让我把她好训。她涨红了脸，半天没说出话来。她姐夫也把她好训，她姐夫和我堂弟是铁哥们，平时她最怕她姐夫。她丈夫给我赔不是说，王姐，你别生李芳的气，她那个人你还不知道，整天说话着三不着两。
　　 李芳卖东西一绝，时常把别人的顾客拉来。吵骂起来，别人常常败下阵来。有个卖家俱的女老板不是她的对手，她的丈夫来了助威叫阵。这个男的也够损的，骂李芳，你不就是依仗自己脸蛋比别人的好看，奶子比别人的大，下面比别人的会浪吗？人家李芳根本不再乎这些话。笑嘻嘻地说，咳！我就是脸蛋长得比你老婆的好看，我的奶子也比你老婆的大，我那地方也比你老婆会浪。你老婆躺在地上等着也没人干！你老婆有啥？你老婆会啥？你老婆懂啊？你老婆也就配你这样的人还凑合！把全院的女人逗的哈哈大笑。我这才知道李芳的厉害。气得这个男人哭笑不得，人家李芳什么也不怕，骂的话再难听，她也不理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