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恨
一
茶庄是一个小山村,青山环抱,绿水长流。其中闻墨寨和切砚屯是两两相对的两个屋场,中间隔着一条宽约十五米左右的浅河,河面上的南北两端都有木桥接通。
闻墨寨居东面的山脉下,地面宽阔平坦,有四五十户人家。房屋由山脚建造到山腰上,一层一层的铺着,像是几级阶梯。切砚屯在西面的山脚下,有三四十户人家,都沿着山脚由南向北坐落,如蛇一样游行在山脚下。
闻墨寨的家家户户的人比较勤快,田地也多一些,在没有天灾的年头,生活过得去,衣食不缺,安居乐业。整体要比切砚屯的人家有优势。不过,闻墨寨和切砚屯在整个酒坊街市都是出了名的贫穷地方。
在这种山区地域,村民不会有多少田地,顶多的人家只有五六亩地,还都是在附近的山沟里开垦出来的,收割时极其不方便,山里鸟禽野兽又多。若是遇上天灾,收成就会没有着落。
于是,在酒坊街市的米行中穿行的人,多数是闻墨寨和切砚屯的村民。那样给他们标榜了贫穷的口碑。很多人听到这两个地方的人家,都不肯将女儿嫁过去。除非别人没有听说过这两个地方,他们不了解,或是媒婆在女方家里说得很有水平,让女方家里只记着山里的好处,盖过了负面的劣缺,才容易通婚成事。
出现悔婚的事例也有过,有的在查家风时提出来了,有的在担日子时提出来了,有的在过门时提出来了。他们发现了闻墨寨和切砚屯人家的诸多不称心之处。那时,即便赔搭点钱去,也要悔婚的。
茶庄有很多大龄结婚的青年,也有不少的光棍。他们多数是那种好吃懒做的,或者长相吓人的年轻人。在茶庄这个山村里,能读到几年书的人很少,因为家境贫穷,上学交不起学费的居多。
读书的女孩子更少了,他们多数都在照看弟弟妹妹,稍长大几岁就要下田地里干活,翻地除草,种菜插秧,跟着大人做事。他们之中,没几个人愿意去上学,他们不喜欢坐在教室里接受老师的管束。所以,若是男人长相不俊爽,又好吃懒做,家境又穷,又没才华,要能取到老婆才怪呢!
闻墨寨与切砚屯互相通婚的人家也有,却也很少见。通常有切砚屯的女人相中闻墨寨的男人。现今,还没见有几个切砚屯的男人能娶到闻墨寨的女人。在这里的通婚也多数是女的远嫁,男的远娶。
山村人家多数靠山吃山,山里有矿产,也有林业,也可猎兽。采矿是很危险劳累的活务,很多村民都不肯去。但为了生存,也有一部分村民去做工。林业伐木砍竹,也很辛苦,但这活计自由自在,不会受人管制,也能顾及到农活。猎兽这种事儿都是年老的村民在消闲,青年和壮年是不等这种几个月都不见猎兽收成的活计。
在茶庄若是逢到了封山,搞林业的村民就会歇业在家了,收入也会断了,这种事儿也常有发生,往往是很长一段时间不能上山去。这时,多数的村民还会多走几里路,钻进山洞里去采矿,做工几个月,也能赚到百把上千元的收入。
茶庄的干部不多,有村长,妇女主任,护山员等等,总共也不出六个人。
大夫读完了小学,家里五六个兄弟,他算是走运了。二十五岁的人了,没有婚娶,也没有媒介恋人。他家贫穷,若是几兄弟分家,连一间房子还分不到,谁敢给他说媒呢。他常卧枕愁梦。他不肯进山洞采矿,在家无所事事,仗着他二哥在当兵,捞起护山的差事来干了。
大夫常常穿着一身军装,脚上套着一双解放鞋,老远看着就有一股军人般的威风气势。这使茶庄里有不少的少女对他暗许芳心了。
大夫长相还算清秀,脸皮黑褐,还夹着一些小点黑斑。在那张脸上,羞涩的绯红永远都会被那黑褐色盖过去,谁也不能察觉出来,那股黑将这张脸修饰得非常的冷漠。方而长的脸上有着一双敏锐的眼睛,能在切砚屯就看清闻墨寨山上的割柴人。留有二寸长的头发,略呈二八比例分开,前探的下巴削瘦,带着一份贪婪的嫌恶,嘴唇下厚上薄,吐出的话语既冷漠又干脆,声音从来都是平和的,没有高昂,也没有低沉。
大夫没有当兵的经历,他原来也想去当兵。但在他成年时,家境好转起来了,父母不让他去受苦。他二哥在当兵,发有剩余的军装,带回家分发给几个兄弟,可以节省做衣服的钱财,给父母减轻了负担。大夫很喜欢军装,穿在身上有一种军人的感觉,心里有着一种做官的优越感,它取代了那满是补丁的旧衣便装。
自从他接管了护山的工作,显得更有派头了。他能与乡政府的干部来往,也有许多的同村人会来巴结他,他的份量像体重一样增长起来了。他很珍惜这份事务,也会充分利用这份权力。在白日里,如果遇到了亲人伐木,他也会大义灭亲,为了保护村里头的山林,他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破坏山林的分子。
在秋天封山,是每年有的现象。这时候,护山人员要贴出通告来,也会在马路边显眼的墙上写着标语提醒,也会在马路上见着村妇就告说。
茶庄的人情关系也很复杂,什么好交情的人,什么祖辈上有沾亲带故的人,要么是一个宗祠里的同族人。做干部的先要把话说在脸前,才不伤脸面,也不会被茶庄里的同村人恶骂。
在茶庄也有出过很霸道、缺德的村干部。他们会愚弄村民,把原来的律条加以扭曲,惹得村里人都来谩骂。事到最后,没有了威信,被迫退位让贤。
在茶庄,虽然姓氏里很杂乱,杂姓多族,但整体还很和睦,不会因为一个姓氏的人多,就欺辱姓氏人少的人家。茶庄只有几百来户人家,也都认识,没有什么要死要命的矛盾,顶多吵骂几声了事。
大夫算是做得比较有人情味了,并没有因为公职而过分得罪同村人。他也做得比较谨慎,表面上看着很威严,冷漠,却不会太为难人,也不会去记恨人。只要同村人不会明目张胆地去伐林,他不会为难了谁。若是有谁偶尔做些偷窃的行为被他发现了,他会在傍晚登门规劝。这时候,聪明的村民会停止活动,也就皆大欢喜了。等到开山的时候,任你怎样砍伐,他也不会多说一语,指责一声。
秋天有很多村民上山砍柴,在这个时候,护山人员会告诫他们多大的树可以砍,什么树可以砍。也就避免了不必要的争议和麻烦,这些工作都是大夫要做的了,他也必须认真地作足,极力减少跟村民发生争议。
有时也能听到护山人员被同村人指骂,发生冲突总是难以避免,总是有些人不讲道理。这时候,村长往往会出面调解,他尽力使茶庄的村民和谐生活。
大夫也没有和几个人争吵过嘴。虽然收缴过几把矛镰,但过几天也都暗地里还给他们了,并没有私吞。他还年青,不能跑出个骂名来,使同村人说长道短,影响了自己在茶庄的名声,若不然,将来娶老婆都会受到很大负面的影响。
又是一个秋天,护士正在山坡上辛勤地割柴。她在寂静的山中劳作忘神了,没有查觉到有人向她走来,直待大夫来到她身边几米内,她才听到大夫的警告声。
“喂!以后别再割柴了,现在封山了,你没看到别人都不上山吗?”大夫沉声说。
“割路积(芒萁)都不准吗?”护士直起身来,转身面向穿着一身绿色军装的大夫,昂着下巴逼视着他,眼里透着理直气壮。
“你看看割下的柴枝,都有哪些树种!”大夫很不开心地说。脸上的冷漠表情像发黑的松树皮。他也在这时审视起护士来:她一张香瓜似的脸,眉毛轻淡微扬,鼻如蒜头,嘴如片叶,唇红如辣椒。脑后甩着一条乌黑的辫子。穿着一身破旧的军绿色衣服,手戴着一双白色麻布手套,右手握着一把矛镰。
“这人长得还不错,说话挺辣,还挺骑头(针锋相对,不肯忍让)的样子。”大夫在心里说。
“也就两根杉树枝条,而且也都快枯死的。”护士不甘心地争辩着,瞄了他一眼,又迅速地看着别处。
“只要没干枯,就不能砍伐!”大夫威严地盯着她的脸,那张又可爱又辛辣的脸。
“什么时间的规定呀?就两根枝条,还没手指粗,又不是砍了整棵树,你就知道抓这些芝麻小点,人家砍碗口粗的,你怎么不去管呢?”护士挑衅着说道。
“谁说没有管呢?现在有谁敢砍?”大夫不耐烦地反问了一句。
“那你就去管呗!跑来这里找事做什么!”护士嘴上耍懒,心生反感。
“我看到有谁伐林,就找谁去!你听好!今天我放过你,日后你还乱砍乱伐,就没收你的刀去。”大夫威严地说。
“这么说,我还得感谢你了!”护士鄙夷地看了大夫一眼。
“没必要了,你记着就好了。”大夫散懒地说,“早些回家去,别在割了,别人看到影响不好。”大夫转身往山下走去了。
“我总该割到一担来吧,这点儿能回去吗?我妈不说,别人也会笑掉大牙的。”护士找着理由,要继续割柴。
“别砍杉树和松树啊!”大夫的声音从山下浮上来。
“知道啦!”护士又大声又厌烦地说。
护士看着他离去的身影,做了一个鬼脸,以示对他的鄙视,然后再躬身割柴。但脑海里总是挥不去那身绿色的军装。
二
护士割柴回到院子里,看见母亲坐在门凳上歇息。她还未及开口,她母亲——文员便说:“回来了。”
“嗯。”护士应了一声。
“明天赶圩,你跟同村人去上街吧。”
护士一听,既高兴,又叹息。便问:“爸不去吗?”
“问过他了,他不去了,说明天要上山去,你去吧,买些盐和荤菜回来。”
“好吧,我下午去请群(找人结伴)。”护士说着,从母亲身边过去了,她入屋里去换衣服。
第二天早晨,护士和一群人结伴同行在村里那条熟悉的马路上。
从茶庄到酒坊街市要走八里的山路,然后再走二十二里的平野马路。因路途遥远,上街赶圩的村民很少,每一次去,他们都尽量买足几个来月的生活用品。
茶庄三米来宽的马路躺在闻墨寨这边,也有少量车辆驶过。茶庄里有矿石,需要车辆运输,才开建了马路。但是,马路多在山腰、山底下上爬下冲,左绕右拐。这种山路的车速会很慢,司机都会很小心谨慎,若有失误,可能会从山腰上坠到山底下的小河里去。
山里的马路面上都有一些碎石,骑自行车颠簸得车身直颤抖,人也跟着颤抖。如果坐在后车架上,就这八里的路程,也足够使自己的身儿骨架抖得酸痛。因此,很多人都不太喜欢去酒坊街市赶圩。
护士去酒坊街市的频率也很少,绕着十根指头数,也不出两遍。她小时候也去过几次酒坊街市,那时是父母背着去的。长到上学年龄了,几乎就没有去过了,要什么物品都是父母买回来,就连试衣服的机会也省去了。
成年后,护士去的也不多。她不会骑自行车,小时候没条件学,长大后也不想学了。如今每次都走路去,来回一次也劳累,她不愿受那份劳累。
护士一家五口人,她念过三年书,后来辍学在家里帮工伕。两个哥哥的文化也不高,他们都不是读书的料子。小学毕业后,没能考入初中,都在家做工伕。她大哥还很勤快,十八岁就跟村里的长辈在危险的山洞里采矿石,这两年也有人串门给他说媒定亲。她二哥却很懒惰,好吃恶赌,二十五六还没有人看上,也没有媒人敢给他介绍对象。
她父亲没有买自行车,他娶妻时都是用花轿抬的。那时,茶庄也不见有自行车,到八十年代时,出现什么四大件来,才兴起了自行车。他现在的年龄也不小了,玩不转那东西,那属于年青人的玩艺。倒是他大儿子在二十二岁时,买了一辆载重的自行车。数年后,他小儿子也买了一辆,那是后面新兴的轻骑自行车。他从来没有摸过自行车,要上街去,还是同那些老年人一样——走路去。茶庄的这条山路他没有少走,现在老了,走得少了,却也照旧在走。
这些日子,护士去酒坊街市的次数也逐渐变多了。她与同龄的闺伴一同去卖菜,或去买一些生活用品,或是去电影院看一场电影,这些都是很有趣的事了。在闻墨寨连五台电视机都找不出来,去看电视的人也很多,整个大厅都会被挤满人。若能够到电影院去看一场电影,那是很多闺伴羡慕的事情。那是一种时尚,也是每个人炫耀的资本。
如果遇着自己哥哥要去赶圩,护士会坐哥哥的自行车;如果他们不去,遇到茶庄比较熟识的人,也可搭车去。有些熟人也有不肯搭人(用车子捎带人)。搭人是一件苦差事,骑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又讨不上好处。因此,那些人会推托事由来拒绝。也有些心善的人会主动提出来搭人。
护士认识的人也不多,茶庄有自行车的人也不多,除了那些喜欢赶时尚的年轻人要买一辆拿来炫耀,就是那些在同时代里结婚的人家才会有。护士走路去赶圩,除了和同龄人去,有时也会同老年人去。
骑自行车的人遇到上坡,就要跳下车子来,推着车子上山坡。这会儿,大夫又来到了坡前,他跳下车来了,推着那辆半新不旧的自行车追赶着前面的路人。
在赶圩的路上不会寂寞,哪节路段都能遇到行人。有骑车的,也有步行的。半坡上一群男女老少夹杂的人群正向山腰上登去。大夫轻快的步伐已追赶上去了,在抬头望过去时,恰好碰撞到了护士回望的目光。他不禁微笑起来,护士的脸颊也燥热起来,羞涩地微笑了,似乎是被早晨的阳光晒热的一样。
我的祝福先送到,
一送喜气步步高,
二送福寿星高照,
三送连连好运交,
四送财宝身边绕,
五送烦恼都扔掉,
一年更比一年好。
祝写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