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春水恨
“若是他不肯娶自己呢?会不会很丢脸呢?”
“应该不会不娶自己,他那贪婪的眼神早就想娶自己了,要不然他为什么老喜欢粘着自己呢?”
“必须去找他才行,要他托人上门来说媒。”
“不然,自己就真要没脸见人了。”
“倘若父母不同意呢?”
“二哥还没有娶妻呢!自己就要出嫁去,怎么说得通呢!”
“风言风语总会有,别人总会来探个究尽。”
“唉!迟早要败露的,真丢脸!”
“要不就到山崖上跳身死了,或是跳河去吧!”
“可就这样走了,两条生命呀!孩子有错吗?”
“不!不能这样做!无论如何还是要先嫁人。”
“二哥没讨到老婆,难道就不准我嫁人吗?”
“没道理的事,如果他们不同意,那自己就不活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总要试一试看了。”
“什么时候找他才是最好的时机呢?”
“不能太多人吧,若不然自己也搁不下脸面,早上是不行的,傍晚也许会好一点。”
“自己怎么去找他呢?”
“等他放牛回家时在途中拦截吗?”
“还是在那菜园里等他?”
“那也要与他商量妥当才行,否则,他放牛回去后不来了呢?那不是扑空吗?”
“找朋友去传信呢?”
“不行!这事不能让外人知道。”
“只能看运气了,遇着了他就简单地和他约好吧,再不然就在路边上等他放牛回家时拦截了。”
护士踢着路边的草丛,踏着路上的碎石尘土,心里盘算着如何处理这块心病。
不知不觉间,她走到了马路上。当她抬头远望时,看到了大夫正朝自己走来。顿时,她心里激动起来了,但马上又失落起来。
“怎么才能说出口呢?这多么丢脸的事啊!可不说又不行,必须说,没有选择了,都是他的错,是他的使坏,他必须负责。”护士想着。
“去哪里了?”大夫在她面前驻足问。
“没哪里!”护士抬起头来,怨恨地看着他的笑脸。
“谁惹你生气了?”
“就你!”
“我?没搞错吧,我怎么会惹你生气呢?”
护士四下张望一番,见没有人注意。便说:“今天傍晚你在我家那菜园里等我!找你有事!”
“好的。”大夫那脸笑得如绽放的花朵一样,似乎在这夏天的余热中,阳光将那脸上的冷漠给冲刷去了。
护士听到他同意了,也匆匆地离去了。
大夫目送她离去,有些不舍,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了,才转身回家去。
护士回到家的院门前,远远地见文员正在门前的水泥地禾场上晒辣椒。那矮小的身躯正顶着阳光的暴晒移动着,手里握着竹耙在散开成堆的辣椒。
她突然间打量着母亲躬曲的身影,仿佛觉得是初次认识一般。只见母亲左脸上有一滴肉瘤,没有规则地排布在脸上,她脸上的皱纹如苦瓜似的凸显,沧桑发黄的双眼显得暗淡,忧郁。她一直都穿着灰色的满服短上衣,和灰色的宽松直筒裤,脚上不是胶底布鞋,就是千层底布鞋。那是一身非常传统的着装,也是思想传统的老人。
护士鼻子一酸,眼圈又红又湿。她揩了一把眼,走前去,说:“嬷,我来吧,你到屋里休息去。”
“没什么,我自己来吧,去看病了吗?”
“看过了。”
“医生怎么说。”
“我没病,嬷。”护士靠近文员身边,轻声地说,“医生说——说——”
“说什么了?”文员直起腰来,抬起头仰望着护士那低垂的脸面。
“说我怀孕了。”护士低沉的声音仿佛连自己都没听清楚。
“啊!你说什么!”文员丢下竹耙,双手抓着护士的双臂,一脸茫然地望着她。
护士终于抬起头来,看着母亲那双忧郁的眼睛,又新添了一份顾虑。
“是怀孕了。”护士再次说了一遍。
“你——你——唉!你要气死我呀!先把辣椒散开,再进屋里来说。”
文员撇下她进厅堂去了。
护士拾起竹耙,慌乱地散开了辣椒,然后进屋里去了。
傍晚,大夫在德风岙口的菜地里等着护士。
他想了一个下午,也没想出自己哪里惹到了她生气的地方。
“怎么就咬定是自己呢?倘若她从此不理会自己,那可恨死自己了,今天无论如何也得问一个明白。”大夫在心里说。
护士的身影终于出现了,她四下张望了一番,便匆匆地赶到大夫身边去了。
“你来了,下午说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我蒙了。”
“你——你弄得我怀孕了。”护士害羞,背着他说。
“你说什么?”大夫兴奋地笑着绕到护士面前,“你真的怀孕了?”
护士抬起头,一脸的埋怨,说:“医生说的,会有假吗?”
“哦!太好了——”
“好什么好啊!你害死我啦!”护士气得直跺脚。
“你别生气嘛!”大夫激动起来了,双手也禁不住将她搂在怀里。“那我们结婚吧?”
护士没有反抗,是无力反抗,还是不愿反抗,她也说不清楚了,她心里一片紊乱。
“你得托媒人去我家提亲。”护士茫然地说。
“嗯,对——对!那我找谁去呢?”大夫一时也乱了章程。
“你找谁!还要问我啊!猪脑子!”
“嗯,我会想办法的,你等待几天。”
“要快!不能拖久了。”
“嗯,知道了。”
天色渐黑下来了,他们聊一阵后,大夫送护士上了马路,然后回家去了。
他心里特别高兴,从未有过的那种高兴。
六
大夫吃过晚饭,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匆匆忙忙地离开饭桌。他等着年老的父母放下碗筷,要与他们商量自己的婚事。
此时,虽然他心里高兴,但也少不了几许忧愁。
“老霸(哥哥)都未成家,自己就要先办喜事,父母会不会唾骂呢?”
“但事已至此,能管那么多规矩吗?”
“家里穷,兄弟又多,弄不好还取不到老婆呢!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他见父母放下了碗筷,正在倒开水,便急匆匆地说:
“爸,嬷,我想讨闻墨寨的护士做夫娘,给我托媒人去说媒吧。”
“你说的是哪一家的人?”来负那张梨形脸上顿时紧张起来。
“教师家的。”
“我们跟他们家不熟悉,你怎么看上他家的女儿呢?听说他不好讲话,而你老霸也还没有结婚,你就再忍耐两年吧?”
“嬷!这事不能拖的。”大夫焦急了。
“怎么了,你也知道,家里也没几个钱,你突然提出来,怎么办理呢?”
“我们先借点钱吧。”
“到哪里去借,现在哪个亲人都穷。”
“可这事真不能拖。”
“怎么不能拖了,晚两年结婚就耐不住啦!你老霸都不急!你急什么!”
“不是这个,我——我把她弄得怀孕了。”
“什么!畜牲!你净在外面作孽!”言真那张长脸惊愕地骂了一句。
大夫低着头不吱声了。
“好了,老头子,小声点,事情都闹到这地步了,你就少说两句吧,”来负镇定地说,“那怎么办呢,去找你大嫂过来,托她去说媒,这种事不能给外人知道,若不然我们家的脸面往哪里搁呀。”
大夫起身向门外跑去。
烧一根烟的工夫,大夫和他大嫂来到了厅堂里。
“六妹,你认得对面教师家吧?”来负望着六妹那张心形的脸,脸皮比在田地里晒黑的人还黑,那张嘴任何时候都裂着,露出两颗洁白的门牙,仿佛有说不完的话却不敢说一样。
“当然认得,从小都在闻墨寨长大,只是不太熟,人家住山腰,我们住山脚,没有过往。”六妹笑着说。
“现在呢,大夫想娶他女儿,你去做个媒吧?”
“这个啊……不太好办,和人家不太熟,还有一点,教师的那张脸总是扳着,像是欠了他东西没还似的,不敢去招惹他。”
“现在情况有些复杂,大夫作孽了,把他女儿弄得怀孕了,这事露面不得啊,你不帮他,还能找谁合适呢?”
大家都沉默起来了。
“好吧,我就去试一试,成不成可不敢打包票了。”六妹又说话了。
“嗯,就这么办吧,你这几天抽空去吧,别耽误了。”来负说。
“嗯。”
六妹答应去了,大夫也宽心了一些。他们又聊了点别的事,然后各自安歇去了。
这个晚上,大夫心里特别复杂,一分欣喜,一份忧虑,在心里翻滚。他闭上了眼,却不能入眠,于是又坐起来抽烟了。他的思绪随着飘逝的烟雾而冥想着将来的一切。
“自己家里算是拿下了,但护士家里会怎么样呢?真难猜测啊!”大夫在心里说。
文员并没有将护士怀孕的事情告诉教师。她没有那个勇气说出来,没到不得已时,就不能让他知道了。她很担心护士的肚子在长大,也知道教师暴躁的脾气儿,他知道了一定要闹得鸡犬不宁。
六妹第一次到护士家里说媒时,教师没在家,只有文员和护士在家。她的登门拜访使文员很感激了,至少面子上是挂住了,面门上也撑得起来。只惜文员决定不了,她不是当家人,也就先拖着未应承。她必须与教师商量好后,才敢答应。
吃晚饭时,文员便说:“今天切砚屯的六妹过来给护士说媒了。”
“你怎么说的?”教师问。
“我没敢答应她,这事要你做主才成呀。”
“护将还没娶妻,别急着嫁人,过两年再说吧。”
护士睃了文员一眼,文员正吃着饭,好像在思量如何说。于是,护士又看着自己父亲。他是一个年岁过半百的人,他身板高大,小指长的头发刺着天空,略有白发掺杂。一双威严的眼在那稍嫌长的脸上瞪着。不论是成年人,还是老年人,都不大喜欢他那双眼睛。小孩子见了望而丧胆,然后会转身飞跑,逃得远远的。脸上那嘴角的两道法令如水沟一般深长,从鼻翼竖过嘴角,像针一般下刺着下巴。他即使笑起来,也不见有温和的曲线显露,那样子着实显得牵强,别扭。所以,他很少笑,让这副严肃罩在脸上还更显得自然。
教师吞了一嘴饭,又问:“她说的对象是哪个人啊?”
“她叔佬——就是那个护山的,个子高高的,常穿一身军装。”
“知道,他们一家子太穷了,兄弟又多,连一间可睡的房屋都没有,”教师说,“再说了,我们老蛮(小儿子)还没结婚,这亲事啊,先别答应。”
“你看老蛮整天都浪浪荡荡,这样下去谁还敢给他说媒呢?以我看,就别等他了,让护士嫁出去又不是不可以的。”
“那多不好啊,冇娘刁!别犯糊涂了,坏了名声不好,又不是她嫁不出去,急什么呢!”
“可是……”文员看了教师那瞪着的眼睛,也就没敢说下去了。
护士在旁边可急坏了。
“看来这婚事要告空了,自己的肚子怎么办呀!”
“到时候可丢脸了,母亲说不响话(决定不了),自己也说不响话,难道怪二哥没结婚吗?还是怪自己草莾犯错呢?”
护士心里一片紊乱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
大夫心里焦急,护士心里忧虑,文员心里也愁闷。他们虽然都想掩盖事情的真相,但护士的肚子在不顺从地反抗。
护士实在是憋不下去了。
“嬷也不天天和爸唠叨几句,也那么畏惧爸的眼神。”
“这要发疯的,迟早都要败露,不如就豁出去,跟爸说明白,要打要骂随他了。”
这天中午,吃着午餐,护士便忍不住了,怯生生地说:“爸,让我先出嫁去吧?”
“你要不要脸啊?”教师瞪着眼说,“闺女家说出这种话来,羞不羞!”
“当然要脸啦,我都怀孕了。”护士几乎是带哭腔喑哑着说,眼圈也红起来了。
“什么——你——你说什么!”教师高声地喝斥,“你这个不要脸的败家子!你不要脸也罢了,还丢尽家里人的脸面。”
说着,教师将饭碗往方桌上一按,“砰”的一声在为他助威。他站了起来,双眉倒竖,怒眼圆瞪,脸如两块锋厉的石块一般嵌在嘴两边。护士不敢看他,低着头流泪受骂。
突然,他踢开条凳,向护士扑过来,文员见势便迎过去阻拦:“你要做什么!”
“打死这不要脸的东西!”教师和文员推推搡搡扭在一起。“让开!”
“你疯啦!小声点!”文员挡在了护士身前。
教师退了一步,伸手指着文员,厉声骂着:“让开!都是你生出这个不要脸的贱人来!”
“护士!快走!”文员回头对护士说。
“嬷!我不走!让他打死算了。”护士硬着头皮,挺胸抬头离开饭桌。
“这贱人!还……气死我了,”教师右手指着护士骂,“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快走——快!”文员催促着,她矮小的身子被教师推得摇摇欲坠,仿佛快要倒下去的稻草一样。
护士实在看不下去,心想:“若不走,母亲也会被打着。”于是,她心下一横,噙着泪,甩头便往门外奔去。
厅堂里教师还在凶骂:“你走!永远别再回来了!给我滚得远远的!别让我看见!不要脸的贱人!……”
护士出了院子,听到这些骂声内心悲痛欲绝。
这时,周边的邻居都朝她望过来。真是颜面扫地,没脸见人,她像罪人一般低垂着头。此时,有个妇女问:“怎么了,惹你父亲发大火干嘛?”
“没什么。”护士不肯理会他们太多。
“这些人多数是不安好心来看热闹的,知道原委后会传遍到全村的各个角落去。”护士心里提醒着自己。
我的祝福先送到,
一送喜气步步高,
二送福寿星高照,
三送连连好运交,
四送财宝身边绕,
五送烦恼都扔掉,
一年更比一年好。
祝写作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