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夫穿着一身藏青色的保安制服，在豪都大酒店入口处的门卫室里刚坐下，端着不锈钢盅子喝了一口茶水，透过玻璃窗，向刚换班出去的同事看过去。
　　 窗户外的身影和他站岗时一样笔挺，一样规矩，一样透着一股军人培养出来的特殊气质。
　　 “这里当保安着实比别处更辛苦，还要跟军营一样站岗。”大夫自言自语，“也幸好是两小时换一班，自己又退伍一年多，还能适应。”
　　 大夫退伍的时间短暂，身上还没有完全退去那股军营里培养出来的生活习惯，现在的站岗工作，他完全能应付下来。
　　 这是他的第二份工作，之前他也是当保安，在一个工厂里上班，没有这么严格的要求，根本不要站岗。那时的工作，坐在保安室里，有出入的人来到门口，才要出去开门。因此，他也算休息了一年，双腿上的肌肉没有在军营里那时候结实了，而是松弛了一些儿，有了些肥肉。
　　 不过，他马上发现了这个现象。如今他又在早晨晚上去跑步锻炼，偶尔也会耍几下子拳脚。只是一个人锻炼缺乏了氛围，他变得慵懒起来了。
　　 大夫放下盅子，握起一支笔来了，在一张废纸上写着一些汉字。他喜欢书法，也喜欢写字，在家的时候常会写几个毛笔字。现在工作了，他也常常忙里偷闲写几个字，尽管使用的是硬笔，还是没有影响到他对书法的热情。
　　 白纸上出现了一行整齐端正的笔迹。大夫抬起头来，又将纸张平举在眼前，歪着脑袋看，又转动着看，来来回回，看了好一阵子。
　　 “当前大学生的字迹也不见得比我这行字漂亮。”大夫轻声地说，脸上露出了微笑。他放下白纸，又抓起桌上的笔，埋头写字。
　　 他没有念过大学，而是在高中毕业后去当了兵。也算他幸运，分到了警卫武警部队里。那几年的生活，他也参加过一些重大的破案活动，也是刀下枪头走过了。他在生死的边缘上保存了小命，走到了退伍，十分可贵。
　　 他从小练就了一手漂亮的字迹，每次他写出那手漂亮的字迹来，别人总认为他是高学历的才子，总少不了称赞他一声。这个保安室的登记工作，常常由他来填写，和他上班的同事都乐意让他写资料，遇到要写文件时，也经常找他代笔，他也乐意帮助同事们。
　　 他中等个子，脸上透着慈祥和善良，似乎与军人的威严有些偏离。他穿上制服，戴上了帽子，也透着一股文人的气息。同事们经常拿他开玩笑，他们说：“你看起来就是文艺兵，当初怎么会分到武警部队去呢？”
　　 “这种事谁说得清楚。”大夫嘿嘿一笑，说，“我也想当个文艺兵，老天又不肯给。”
　　 “你怎么不托‘官系’到派出所去混个职位？”一个同事说。
　　 “没‘官系’，找不到后门，进不去，只能这么办了。”大夫无奈地说。
　　 在纸城生活了近二十年，他除了当兵的那几年在外地，一直没有离开过纸城。他家是城市户口，父母都是老师。他从小跟着父亲练习书法，培养了他对书法艺术的兴趣，但是，他在高考时落败了，没有考入大学，才选择了当兵。
　　 他退伍回到纸城，也想通过‘官系’，到某个派出所去谋个职位。他的父母也动用了一番心思。可是时不走运，哪条路都没走通，哪扇门都没进去。他在家闲了一个多月，实在没事做，慌得难受了，就去找了一份当保安的工作。
　　 当保安有很多闲余时间，很多保安也会利用那些空闲时间看报纸，听歌，玩游戏。但是大夫不一样，他除了练字之外，也会看些报纸，读些小说来打发空闲时间。
　　 大夫来豪都大酒店工作也不是很长，才刚满半年。在这里工作，可能让他感受到了一丝军营生活的影子，他乐意在这里上班。
　　 “书法家，已经十二点了，该吃饭了！”一个换班的同事从门口进来。那人身材瘦小，脸上堆满了笑容。
　　 “哦，时间过得真快呀！”大夫放下笔，笑着对那个同事说，“鲁东，今天吃什么菜？”
　　 “和昨天一样，除了萝卜还能有什么菜呢！”叫鲁东的人很不满意酒店的伙食，脸上露出了一股不屑的表情。
　　 “最近的伙食也特差劲了，天天吃一样的菜，没味！”大夫也摇了摇头，抱怨起来。
　　 “你不吃！别人会吃呐！”鲁东说，“老板还能省钱呢！”
　　 大夫未接话，出了保安室，向酒店左边的过道走去了。
　　 豪都大酒店在纸城还算得上有名气的酒店之一。它是三星级酒店，出入店内的多是有身份、有地位、有财富的人员。那些人开着有名的、豪华的汽车通过大夫守卫的大门，然后停放在酒店广场上的停车位上，排着队，整齐有序，像军队一样。
　　 白天的顾客流量还是比较少，许多人都在工作。到了傍晚以后，来酒店消费的顾客才逐渐地出现。那时，出入大门的车流持续不断，络绎不绝。那是大夫他们忙碌工作的高峰段。
　　 当保安的工作时间很长，要从早上八点工作到晚上十点钟，他们的薪水会比别处的保安丰厚一些。但是，工作把一天的时间都给占去了，他们没有多少休息的时间，他们没有双休日，一个月都在上班，一年也在上班，似乎没有自由，没有娱乐时间，要请假也很困难。没人喜欢这样的工作，却也无可奈何。
　　 大夫来到豪都大酒店工作半年多了，还没有请假过。他的体质好，没有生病，也没有什么重大事情要办，更没有相处的对象，家里也没有什么需要照料的地方。他每天下班了，回到家里，和父母少谈片刻，然后睡觉休息。第二天一大早起床了，他会去附近的纸城公园里锻炼身体，步行只需十五分钟，非常方便。
　　 纸城公园里每天都有许多老老少少的人在锻炼身体，十分热闹，有习武术的，也有打羽毛球的，还有一些跑步的和一些跳舞的。
　　 大夫在今年初拜了一位老师傅学习传统武术，那老师傅精通太极拳和八卦掌，大夫跟老师傅学了这两门拳法，也掌握了拳法的攻防技巧。在同行里头，他也称得上高手了。
　　 大夫早晨锻炼到七点钟，回到家里吃了早饭，然后去豪都大酒店上班，这种生活一直持续了大半年。
　　 吃过午饭，大夫回到了保安室里，先前来换班的同事——鲁东取笑说：“书法家，回来这么早啊？”
　　 大夫看了看墙壁上的电子钟，只用了十五分钟，笑着说：“不敢让程平饿着了肚子。”
　　 “你的字又长进了不少啊。”鲁东瞥了一眼大夫写的那些字迹。
　　 “不长进我还那么用心做什么呢？”大夫端起盅子，来到饮水机前，加满了水。
　　 “明天给我写封信？”
　　 “没问题。”大夫喝了一口水，向办公桌走去。
　　 “一言为定啊？”
　　 “当然了，我大夫会说假话吗？”
　　 鲁东笑了笑。
　　 大夫放下盅子，盖了盖子，走出保安室的门去了。他要和外面的同事换班。
　　 那个站岗的保安回到保安室，喝了一口水，随后又离开了。
　　 大夫像柱子似的立在大伞之下的圆台上，看着前面那些熟睹烂识了的高楼，他已经厌倦了。每天都看着，已经半年多了，他闭上眼都能走过这几条街道。因此，大夫只看看路上行走的车辆，看看那些名车和形形色色的行人。他不会扭头去看，就转着眼珠子去看，这也是武术里的一项基本功，可以练眼力。
　　 每天过同样的生活确实单调乏味，每两个小时过去都感觉过得太慢了，大夫在心里数着过似的。好不容易等到了太阳西坠。这时，他的工作又开始忙碌起来了。这段忙碌一直要持续到十点，也是他觉得时间过得最快的时候。
　　 工人都下班了，光顾酒店的人也多了起来，大夫要领着汽车放在合适的位置，还要为来的汽车开门，有必要的时候需要登记，这些事务就是他和同事——程平一起协作完成。
　　 路灯亮起来了，行人和车辆多起来了，大夫看得眼也花了。正在此时，酒店的大厅门口有人拉拉扯扯，好像发生了争执，大夫在扭头的一瞬间，看到了那门口的景象。于是，他忍不住往那边瞧过去。
　　 只见一个男子向那个穿着一红衣的女子大打出手。红衣女子左右躲闪，却躲避不了那个男子的魔爪，只在一瞬间，女子就被男子打倒在地上了。
　　 大夫跑过去，口里喊着：“干什么！住手！不准打架！”说着，大夫已跑到了酒店的大厅门口，里面的迎宾人员也出来劝架。只听见打架的男子厉声说：“我们的私事，不用你们管！”
　　 大夫见那人面目可憎，身强力壮，却也不觉得可怕。便说：“在我们这里闹事，我们当然要管，走开！别在门口闹事了。”
　　 这边酒店里的迎宾员扶起了那个红衣女子，往门的一边走开了几步远。打人的男子也跟着走过去。大夫扯着他的手臂，不让他和那个女子靠得太近了。
　　 一群人离开了门口，在左边的过道上停了下来。
　　 这时，那个打人的男子向前走去，想拉那个红衣的女子。那个红衣女子退步躲避。大夫见状，拦住男子说：“你走吧，她不肯跟你走，你们先各自消消气，别在这里闹事，会影响我们经营。”
　　 “我带她走。”打人的男子说。
　　 “我不认识你！你抢劫！”红衣女子大声说，透过灯光，脸上的表情既愤怒，又恐惧。
　　 大夫一听，觉得不对劲，这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便对打人的男子说：“你先回去吧，稍候她气消了，会回去。”
　　 “让开！她是我的人，我要带她走！”打人的男子一边说，一边与大夫推搡。大夫始终拦住了他，像一扇门一样，阻挡了他前进的路。
　　 “你是骗子！流氓！不是人……”红衣女子怒容满面地骂着。
　　 “你再骂！臭婊子！我揍死你！”打人的男子指着红衣女子骂，又向前走去，却被大夫推住了。
　　 “你干什么！”打人的男子一脸愤怒，双眼瞪着大夫，“让开！”
　　 “保安！他是坏人，他们几个人对我抢劫！”红衣女子盯着大夫，眼中透着求助的目光。
　　 “你走开！”大夫越听越不对劲了，厉声对打人的男子说，“你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这时，又有保安向他们走来，打人的男子着急了，出手向大夫抡打过去。大夫的身子一闪，顺势擒拿住了他的手臂，又转身到他的身后去，将他的手锁在了背后，一手又将他的头往下按去，使得他躬着身子，再也反抗不了。
　　 这时，红衣女子冲到打人的男子面前，劈掌在他的脸上乱抽，嘴里骂着：“流氓！流氓！流氓……”
　　 大夫见势，愣住了。之前扶红衣女子的两个迎宾员也发呆起来。他们没有劝阻红衣女子别打人了。
　　 保安队长带了两个人过来。他远远地喝了一声：“别打人了！是怎么一回事？”
　　 大夫清醒了，赶紧将打人的男子扭向另外一边，躲开了红衣女子的抽打。
　　 “是怎么一回事？”保安队长问。
　　 “这个男子在我们酒店门前闹事，我来劝架，他不听劝，还向我打来，我就制住了他。”大夫说。
　　 “放开我！王八蛋！我会给你们好看的！你们等着瞧！……”打人的男子一边破口大骂，一边挣扎，却没有脱开手，他被大夫逮得紧，逃脱不了。
　　 “走！先带到我们保安室去再说。”
　　 他们一群人来到了一个大的保安室里，这里有一张长方形的会议桌子，四周都有条形的木椅，围坐起来，可以坐二十来个人。
　　 “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在门口吵闹？”个子高大，身体发胖的保安队长问。
　　 “他是骗子……”红衣女子急躁地说。
　　 “住嘴！”打人的男子厉声喝斥了一声，又对保安说，“她是我的女朋友，因为一些私事吵僵了，才在酒店门口动手打架，不好意思，我们不是有意的，下次决不会有这种事发生了，你们让我们走吧？”
　　 他说完，站了起来，移步想走。大夫和另外一个保安将他按回到椅子上去，说：“坐着别动！老实一些！”
　　 “你们不能这样做，我又没对你们酒店怎么样？”那打人的男子说。
　　 “你刚才抡拳打我，还在我们酒店闹事，怎么就没招惹到我们呢？”大夫说。
　　 “对啊！”保安队长说，“你们影响到我们做生意了。”
　　 “我不是给你们道歉了吗？”打人的男子说。
　　 “就你这态度？”保安队长问。
　　 “还要怎么样？总不能叫我向你下跪吧！”打人的男子说，“我也是你们的顾客。”
　　 如果他是来酒店消费，保安也会十分尊重他，可是他是来闹事，保安当然不把他当顾客看待。
　　 “我只想问清楚，你为何要打人？”保安队长说，“知道打人是犯法的吗？”
　　 “知道。”打人的男子说，“是我错了。”
　　 “你刚才说他是骗子，那是怎么回事？”保安队长问红衣女子。
　　 “我……我……”红衣女子一时语塞，低头看着桌子，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急得直眨眼睛。
　　 “你别听她乱说，那是一时的气话，你让我们走吧？”打人的男子说。
　　 “下次可不准再来我们酒店门前闹事了啊！要不然我逮着你们送派出所去。”保安队长警告似的说。
　　 “一定不会再有这种事！”打人的男子点着头说，“我保证！”
　　 保安队长见那人说得很诚恳，表情也很认真，便对大夫说：“让他们走吧？”
　　 “他们好像有什么特殊情况，要不要询问清楚一些？”大夫说。
　　 “好了，他们夫妻俩的事，我们还是别问得太多，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保安队长漫不经心地说，又挥了一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