污点
大夫扭头看了护士一眼,目光中透着怜悯。
“你没有向他们求情,放你走吗?”大夫问。
“也哭着向他们求情过,但是,那些女人和男人个个凶恶,我们若是不听话,他们就会喝斥我们,为了防止我们逃跑,上厕所都有人跟着,根本逃脱不了。有一个女孩子逃跑,被抓回来了,打得头破血流,遍体鳞伤,我们看了都害怕。”
“那些个恶贼,要是我遇上了,一枪毙了他们。”大夫恨恨地说,“接下来你又怎么样了?”
“也记不清楚住了有多久,有一天,他们把我带走了,在路上颠簸了几天,来到了一个穷山村里。从此,我就在一个农民家庭关了近三年。后来他们对我放松了警惕,放我去干农活,我在那里不熟悉地形,也很配合他们,装作听话的样子,和他们下地里去干农活。”护士停了下来,想了想,又接着说,“时间久了,我才知道自己被拐卖给人家做媳妇了,我心里害怕,就开始在村里记下道路的走向,在一天,趁他们出去地里干活,我偷了一百多块钱逃走,他们没追到我。”
“你走到哪里去了?”大夫问。
“我也记不清楚了,当时,我来到一个小镇上,见有汽车,我搭车走,只想离那个地方越远越好,也不管走到什么地方去。我坐了一上午的车,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城镇,在车站下了车,我不知道去什么地方,就在城镇的街道上乱走,看到周边的一切都新鲜,又有些像我家乡。当时只想回家,又不知道家在哪里,只能乱走。”
大夫左右望了一眼,街道上的行人已经很少了,许多店面也关门了,远处的车辆开了过来,似乎也很迷茫,不知道在忙碌什么。大夫又想到自己的工作,也很迷茫,将来怎么样,也不知道,沉默了片刻,大夫又问:“随后你又到哪里了?”
护士说:“我在那个城填上流浪了两天,又开始向别的地方走去,我担心会被之前那家人找到,就乘坐了一辆长途客车,到了笔城。在笔城,我生活了有半年,做过临时工,也遇到过好人和坏人,也露宿过桥下,被人骗过,也被人看管过,总之我受了好些委屈。”
大夫沉默不语,低着头,一边走,一边思索着什么。
护士看了大夫一眼,又接着说。“后来,我被那些坏人唆使和逼迫干了犯法的事情,又被关进了派出所,由于我是未成年人,警员教育我,拘留了几天,又放了我。我求他们帮助我找到家,他们又找不到我的家,就把我送进了孤儿院,我不习惯那里的生活,又逃出来流浪,我想找到自己家,回家去。”
“你真可怜。”大夫沉重地说,“先说到这里吧,你就在前面的旅馆里先住下吧。”
护士人抬头看时,前面十米处有一家叫林幽旅馆的旅店。旅店里还亮着灯,门前却没有行人。
大夫和护士进了旅店,来到前台。一个烫着卷发的妇女笑着问:“欢迎光临,你们几位?”
“一位,”大夫应了一声,透过接待员的头后面看价目表,“住二十块一晚上的房间。”
“把身份证拿来吧。”接待员向大夫伸出了手。
大夫扭头向护士说:“把你的身份证拿出来吧?”
“我没有身份证。”护士说。
“不好意思,没有身份证,住不了。”接待员说。
大夫听了顿时傻眼了,觉得自己做事欠周,有些尴尬,又不方便说护士什么,只得向接待员说:“不好意思,打扰了。”
“没关系。”接待员便坐回到椅子上去了。
大夫和护士出了店门。大夫停下步子,便问:“你没有身份证怎么在外面过活呢?”
“我有一张假身份证,在他们那里。”护士说。
“就是刚才打你的那个人?”
“是,他叫鲍兵,他们一伙人有四个,骗了有五六个女人。”
“得报警!把他们抓起来!”大夫坚定地说,语气中透着气愤。
护士考虑到自己的处境,却没有心思去理会其它事,便说:“还是先想一想现在吧?我该怎么办呢?”
“也是,你都没有身份证,有钱也住不了旅店,这怎么办呢?”大夫急得拿手拍头,又转了一圈,前后左右都看了一眼。
城市里的路灯还亮着,它们是城市里的光明使者,在和黑暗作斗争,把自己微弱的温暖和光明送给每个需要的人。
护士看了大夫一眼,又垂下头。
“我也没办法了,你跟我回家去吧,如果我爸妈不同意,你就睡在我家门前的楼梯里,到时候我给你草席被子。”大夫望着护士说。
“行!那样至少比睡桥下强得多。”护士笑了。
“走吧。”大夫看了她一眼,转身带她向自己家里走去。
三
马路上的车辆少见,人行道的行人稀少,路灯发着橙红的光,透着一股温暖气息。这是初秋,夏天的余热还未完全退去。人们穿着也不会很厚,大夫才刚换了长袖的军装制服,从头到脚披着军绿色的夏装,仿佛是一棵绿树一样。护士又披上了那件红外套,和他走在一起,像一棵花草一样,红花绿叶相陪衬,成了一道移动的风景线。
“你是怎么认识那个叫鲍兵的人的?”大夫突然问道。
“在三个月前,我来到纸城,举目无亲,无处居住,所带的钱财也花光了,身无分文,到处流浪,急着找工作,在一个贴满了广告的墙上看到一则招聘信息,是招聘一名保姆,就找过去了,然后被他们的人扣住了。”护士说。
不得不说,城市里的确有许多虚假广告。大夫也遇到过。他是男人,没有受到什么损失,只遭受了拒绝。想到这些事,大夫“哼”了一声,又问:“你怎么不去找别的工作呢?”
“我没有身份证,不敢找要出示身份证的工作。”
“哦,是了。”点了点头,又觉得自己问了一句废话,脸发热起来。又讪讪地问:“你去那里找他们时没看出他们是骗子?”
“我开始没见到鲍兵,是他的同伙人——鲍俊夫妇,他们看起来很和善,也不像坏人,才被他们骗了,他们带我到一个没有名字的小巷子里,前后夹攻,我才被鲍兵带的人掳走。”
“他们是干什么的?”
“他们一伙人有十来个,专门骗人去做三陪,白天把我们关在屋子里,会给我们送饭吃,也给我们买些时尚衣服,化妆品之类的,到了晚上,他们就一个盯一个地把我们送去酒店里和宾馆里见客。”护士有些胆怯,一面小声说着,一面左顾右盼,生怕别人听见似的。
大夫听了,义愤填膺,怒声说:“明天得报警!把他们抓了!我有个同学在附近的派出所里工作,你明天跟我去吧。”
“你不要上班吗?”护士担心警察会拘留自己,不想去报警。
“我请假半天吧,一定要把那群恶贼缉拿住,不能纵容他们为非作歹,作恶多端了。”
“警察会把我也关起来的。”护士焦急地说。
大夫停下脚步一愣,注视着护士问:“你又没做坏事,怕什么呢?”
“可是……”护士满脸羞红地说,“那是不光彩的事情。”
“没什么,你现在学好就可以,不必担心,我会保全你。”大夫说完,又向前走去。
“嗯。”护士轻声地应了一声,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一个人跑来纸城做什么呢?”大夫从内心希望她能得到一个伴的帮助,能受到保护和关爱。
“我要寻找家人,一直都没停止过,已经好几年了,去过很多地方。”
“你还真勇敢,一个弱女子,到处走,也不怕坏人。”
“都遇多了坏人,我会想办法逃脱,也会察颜观色。”
“可你还是被人骗了。”
“都是因为没有身份证,寸步难行,很多时候有钱也住不了旅店,以前用假身份证,或是偷来的身分证走了一些地方。”
“你这样找家人不是好办法,全国那么大,猴年马月才能找到啊,何况你已经十几年没回家,说不准那个地方已经改建了,你去了那个地方也不认识啊。”
“也有可能吧,可我在外面没有一个亲人,看到别人一家人团聚,我就想去找家人。”
“我看你还是先安定下来,然后用别的方式找家人,慢慢地去找,不要东奔西跑地走了,那样太危险。”
“以前我遇到过好人家,却没有留在人家那里,跑出来了,而这两年却一直倒霉,没遇到什么好人,净被别人欺骗,迫害。”
“别想那么多了,先找一份工作,就在纸城落脚吧,等你赚到钱了,再想办法去找父母。”
“也只能这样了。”护士十分迫切找到自己的亲人,回到父母身边,回到家里,可是,好些年过去了,她并没有实现这个愿望。她记不清楚自己家在哪个城市,注定了承受大海捞针一样的困难。
“你今天怎么和鲍兵吵起来了?”
“他要我跟一个客人睡觉,我不从,他就打我。”护士轻声说,“随后在门口遇上你们了,我见你是好人,才央求你保护我。”
“我才刚出社会不久,没有你那么多的经历,以前在武警部队里生活,很单纯,没有社会上这么复杂。”
护士没有接大夫的话,沉默了会儿说:“我和你回家去,你爸妈问起来怎么办?”
“实话实说了。”
“那……那……”护士吞吞吐吐起来。
“有什么你就说什么,别卡了喉咙似的说不出来。”
“你爸妈会不会说我是坏女人、肮脏的女人啊?”
“你别想多了,我只说你流浪到这里,没地方住,有困难,不会说那些伤风败德的事。”
“要么你说我是你同学吧?说我同父母怄气了,要在你们家里住几天。”
“不行!那不是骗了我爸妈?”
“若不然你爸妈盘问起来,你怎么说呢?”
“就如实说了,你放心,我爸妈会同意,又不是住不下。”
“嗯,看来只能走一步是一步。”护士叹了一声。
大夫没有担心母亲会拒绝护士入住,他已经想好了答复母亲的问话,却关心护士的故事,又问:“鲍兵那群人有没有经常打你啊?”
“没有,我之前都装得很听话,顺从他们,他们没有为难我,就今天和他头一次争吵,惹得他生气了。”
“你恨不恨他们?”
“也不是很恨他们,至少他们供我吃住了几天,又给我换了一身像样的衣服,我正打算逃跑,没想到又出了这么一桩事情。”
“算你命好,没被他们糟蹋。”
“我浪流了好多年,什么人都见多了,经历了许多事,已经变得机灵多了,每次遇险,我都会想办法逃脱。”
“嗯,马上要到我家了,我们别说话。”
他们从人行道上拐进了一个小巷子里,巷子里有灯光,明亮干净,笔直向前,走了有百米远,又左转进了一个门里,来到了一个四合院样式的楼房居住小区里。
院子里有些比楼房还高的树,直挺挺地插在地上,泛黄的落叶在轻风中翻滚了几步远。此时院子里没有人散步休闲了,若是在盛夏,总会有些人坐在院子里纳凉闲谈,看到无人肃静的景象,大夫心里也冰凉了许多。
他们向左边楼里的楼梯口进去了。
一会儿,大夫进了家门,见母亲坐在一张木椅上看黑白电视节目。
“妈,爸呢?”大夫问了一声。
“在书房看书。”大夫的母亲抬头看了儿子一眼,又见他身后有一个穿着时尚红衣的女子,惊了一跳,挪了挪身子,盯着女子说,“你带朋友来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伯母好!”护士很自然地叫了一声。
“你也好!快进来!”大夫的母亲离开椅子,迎了过去,拉着护士的手,握了握。
“妈,”大夫见母亲脸上透着温和的微笑,接着说,“她叫护士,因为一些事情要处理,暂时在我们家住几天。”
“好的,没关系,你的朋友都是客人。”
大夫的母亲以为护士是儿子的同学,或者部队里认识的朋友,也没有想得太多,心下又希望护士是儿子的女朋友。大夫从没在家里说过女朋友的事。他母亲当着外人的面,也不便多问。当下,她脸色温和,微笑迎人。她又是一位老师,自然有一份不俗的修养。
“我妈,在小学教书,学生都称她庄老师。”大夫向护士介绍。
“我就叫伯母吧。”护士娇笑着说。
“好嘞,随意啊,来,坐下。”庄老师笑着说,引护士坐到了方方正正的木桌前,“儿子,你去端饭菜,你们吃些食物吧,我去收拾房间。”
庄老师去闲屋里收拾床铺了。
大夫到厨房里端饭菜,护士坐不住,也跟着过去了。他们端出饭菜,各自吃了一小碗,又端回去了。
大夫他爸从书房里出来,他和自己妻子一样挂着一副近视眼镜,长长的脸上透着平和,见大夫带回一个朋友在家看电视节目,心下一喜,走到了他们跟前,笑着问:“这位是?”
“爸,我的朋友,叫护士。”
“伯伯好!”
“嗯,好,你好!”大夫他爸点了点头
“我爸也是老师。”大夫向护士介绍。
护士笑了笑。
“来了就当在自己家里一样啊,别拘束。”大夫他爸看了一眼电视,又说,“你们看吧,我去休息。”
大夫应了一声。大夫他爸走开了。
庄老师收拾好了床铺,回到了客厅里,说:“你们谁先去洗浴吧?”
“你先去。”大夫看了护士一眼,“走吧,我带你去。”
大夫领着护士去洗浴室回来后,庄老师轻声问:“她是你哪里的朋友,长得倒挺俊俏?”
“是刚认识不久,一个苦难的女人。”大夫轻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