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清脆的阳光犹如烟火一般，洒落在春秀整齐的发丝上，她坐在山崖头，静静地望着下面的小路。
　　 春秀始终保持着那个姿势，安静地坐着，像一泓秋天闪烁着阳光的泉水。崖头有风吹来，吹起她的发丝，吹起满头的阳光。
　　 春秀终于看到了菊香的身影出现在山路上，看着她背负着一袋矿石头，走过8号脉金矿口，走过山梁的小路，向自己所在的山梁上走来。山梁东西走向，北边是悬崖，南边一条小路通往下山的公路。从这条小路上走十几分钟，就到了通往山下的公路。这条通往秦岭山下的唯一公路，拉矿石的车日夜不停奔忙。
　　 春秀望着初秋的山野，心里思绪漫无边际地飞扬着，以至于菊香爬上山梁走到跟前，她都没有察觉。
　　 “死女子，想啥？入迷了？”菊香放下矿石喊了一声。
　　 春秀闻声回头，看到菊香已经站到自己跟前。她羞赧的笑笑，一脸灿烂的阳光：“没想啥啊。看你那。”
　　 “想男人了吧？”
　　 “姐，看你说的，我才不像你，离不了男人。”春秀不甘示弱的说。其实，春秀并没有想啥，很多时候，她就是这么安静的坐着，任思绪纷乱的飞翔。
　　 菊香个子大有力气，每次背矿石都是尽力的背满一袋子。菊香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气气喘吁吁，丰腴圆润的脸颊上香汗淋淋，因为出力，鼻翼在微微地颤动着，丰满的胸脯诱人地一起一伏。
　　 春秀和菊香是晌午时分来到矿区的，一到这里菊香就和春秀分开了。春秀心里知道，菊香避开她又去了在8号脉金矿口看护矿石头的老王那里了。起初菊香也和这些女人一样，满山跑的穿梭在金洞口之间，在洞口的矿场边，在洞口外的废石跑上捡矿，自从认识了看护8号脉矿口矿石的老王后，就不再和她们一样费力的满山跑了。至于菊香什么时候和她分开单独行动，春秀已经不记得了，再说她也不在意这些。
　　 每次春秀捡好矿石后，就把矿石背上山梁，坐在那里等菊香。她俩每次都从这里下山，这里就成了春秀和菊香约定俗成的会合地点。在这个山梁上，不但能看到山上好多金洞口，还能看到老王住的工棚，工棚上的塑料花布在太阳下闪灼着白花花的光。
　　 菊香没有接春秀的话头：“想男人也是正常嘛，还有啥不好意？那个女人出门几个月不想男人？”
　　 春秀说：“没想就是没想嘛！”
　　 菊香话锋一转：“哎，那个司机小赵不是喜欢你嘛？”
　　 “姐，你又胡说，咱一个捡矿石的女人，成天脏兮兮的人家会喜欢咱？”春秀急的时候脸颊绯红，如少女般的羞涩。
　　 菊香看自己的话达到了目的，咯咯低笑了，胸脯也跟着颤抖着：“咋了，你也喜欢人家吧？心虚了吧？”
　　 春秀：“才没有，我那有你魅力大，六十岁的老头都被你迷云天雾地的。”
　　 菊香的脸色沉了一下，没有说话。一时间，山梁上陷入了沉寂。崖头吹来的风，使树叶和草叶上的太阳在不住地跳动。
　　 看看菊香不高兴了，春秀诺诺的问：“姐。你生气了？”
　　 菊香立马回复了常态：“没有啊，我那会生气啊？不过姐给你说正经的，记住一点，咱姐妹在秦岭山上就是捡矿石挣钱，做小买卖，别的啥都没干。”
　　 春秀心里微微一惊：“是呀，姐，我们干啥了？我们就是一心的捡矿挣钱啊。？”
　　 春秀还想说什么，只听菊香站起来说：“走吧，咱们走吧。”说完站起身去背矿石袋子。
　　 二人背着矿石向小路走去。远处，一条崎岖的公路在眼前蜿蜒。
　　
　　 二
　　 在豫陕交界的界岭山下的界岭村，春秀和菊香都是被村人称为漂亮的女人。她俩一个住村东，一个住村西。春秀身材纤细瘦小，性格温顺，娟秀的脸庞淡淡地长着几颗雀斑，让她更显得妩媚了几分。菊香皮肤白皙，身材高大丰满，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山村妇野性的美。春秀三十三岁，菊香三十八岁，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两个女人像不同季节的花朵绽放着芬芳，成为山村男人茶余饭后讨论羡慕的话题。
　　 春秀从山背后的陕西丹凤县嫁过来后，时间不长二人就成了朋友，她俩姐妹相称，好的跟一个人一样。菊香也两个孩子，都是女儿，大的上初中，小的上小学，丈夫是村里有名的老实人，家里一切事都是菊香当家。她也成为远近闻名的有本事女人。
　　 春秀丈夫是独生子，父亲早故，母亲把他拉扯大，当成心尖上的肉来疼。春秀才过门那半年，婆婆看春秀长的温顺可爱，喜欢有加，逢人就夸他儿子有福气娶了个漂亮的好媳妇。春秀是正月过门的，当年十一月初，山里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春秀生了个女儿，在婴儿的啼哭声中，春秀看到了婆婆瞬间阴沉暗淡的脸，她的心一下子冷得像外面的天。春秀明白，丈夫和婆婆都指望她生个儿子延续他们家的香火，她让他们失望了。女儿长到两岁多，春秀又怀孕了，但等到孩子落草坠地时，一看还是个女儿，由于俩孩子间隔不够，计划生育又把他们原本拮据家罚了个家徒四壁。婆婆把一切责任都归在春秀的身上，婆婆连月子都不伺候了。生完孩子没有过十天，春秀抱着孩子回了娘家，这一住就是四十天。她并不是想离婚，而是实在受不了婆婆恶语冷言。
　　 回到家里，原本想在婆婆那里受了委屈，能在丈夫的身上得到慰藉，但她失望了，丈夫同样把生不出儿子的责任归罪于她，每次喝醉了酒，不是骂她就是打她。让她对丈夫彻底失望了，对丈夫失望了，感情也就淡了，感情淡了，夫妻间的床笫之事，就没有了风花雪月的激情和浪漫，没有了浪漫，春秀就再没有怀孕，春秀的日子就过得更加地暗淡和伤心。也许二人同病相怜，春秀每每受了委屈，或者心里不快，她都会去找菊香倾诉。菊香心里不高兴了就来找春秀，二人就互相的安稳，安慰来安慰去，安慰到自己的伤心处，二人就哭成了一疙瘩。
　　 “女人生不出儿子都怨女人？这是哪来的道理？妹子，怪就怪咱是女人。”菊香哭够了擦着眼泪说。
　　 “不是看俩女儿可怜，我就跟他离婚！”
　　 “实话说就你没有这模样，离了他照样找好的。哎，可是离了，咱俩女儿可怜啊，成了没爹的孩子。”尽管菊香也是俩女儿，但在家里菊香当家主事，自己说了算。老实巴交的公婆丈夫都听她的。所菊香在生儿子这个问题上，她的伤心就比春秀小。所以菊香越劝，春秀就哭得越痛。
　　 春秀大女儿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那年麦子收完后的一天，菊香从街上赶集回来，晚上来到春秀的家。
　　 菊香说:“妹子，有胆量出去挣钱没有？”
　　 “去哪里挣钱？”春秀问。
　　 “上秦岭山。”菊香的眼睛熠熠生辉。
　　 春秀听说过秦岭山，对秦岭山不陌生。娘家的村里有好多人去秦岭山上偷过矿石，回来说秦岭山遍地是黄金，到处都是钱。“咱女人家，去山上能干啥啊？”
　　 菊香说:“听说山上南来北往的人多了，还有好多捡矿石的女人，女人捡矿也很挣钱，一天几十块那。”
　　 “那咱也去捡矿石？”春秀问。
　　 “听说那地方小生意很好做，我都想好了，咱们去哪里卖小吃货。”
　　 “能行吗？”
　　 “啥行不行？没干咋知道不行？钻在咱这山窝窝，啥挣钱门路都没有，日子枯焦死了。”
　　 那个夏夜，两个闺蜜坐在春秀家门旁的河边，听着山溪的淙淙声，数着满天的繁星，一直坐到很晚。
　　 十天后，春秀把小女儿送到娘家，就和菊香离开了界岭村。
　　 姐妹二人坐了一天汽车，又坐了半天火车来到了小秦岭矿区。二人在山下繁华小镇租了一间房子，房租是二十块。每天就在乡里的街上批发点花生和其他时令吃喝，然后装在纸箱里，拿到山上坑口卖。那时间，开矿正是风起云涌之时，国营、集体、个体一起上，把个小秦岭挖了个乱七八糟，金洞口如雨后春笋遍布秦岭山。秦岭山金矿的风盛，吸引了众多的淘金者，一时间小秦岭矿区曾有十万外来人一说。姐俩带上山的吃喝有时半天就卖完了，剩余的半天就闲了，于是她们就加入了女子捡矿的队伍，穿梭在金洞口和工棚之间，在洞口外的废石坡上捡出遗留的金矿石，再卖给收矿者，收入倒是很客观，就这样她们上午卖吃的，下午进矿场，日子过得充实而又实惠。
　　 春秀和菊香爱干净，即使在每天捡矿的脏活里，她们也依然保持本色，把自己收拾得干净利索，在众多女人堆里，如两只鹤立于鸡群。
　　
　　 三
　　 菊香和春秀背着矿石，在公路旁边的一个三岔路口的收矿点，卖了矿石。卖完矿石后，太阳已经落山了，暮色开始笼罩茫茫的山野。她俩站在路口等车。
　　 这是条唯一通往山下的公路，小秦岭矿区采下的矿石，都从这里运到山下的选厂选，每天，公路上拉矿石的车骆驿不绝。
　　 二人刚站了不到十分钟，就看到小赵的东风车满载着矿石，摇摇晃晃地到了跟前。
　　 看到小赵，菊香说:“真准时，你们像约好了一样。”
　　 小赵停了车，正好听到菊香说话，还没有等春秀开口，就探出头说:“当然约好了，我们还约好今晚一起吃饭，然后去开房迭实活（方言，干实际事的意思）。”
　　 春秀听小赵满嘴火车就说:“你再胡说，我不坐你的车了。”说毕，她一扭身背朝着小赵。
　　 看看春秀有点恼了，小赵赶紧陪笑脸:“来，来上来吧。我不就是开个玩笑，过过嘴瘾嘛！”
　　 菊香接过来说:“春秀你也是，人家小赵开个玩笑，都还怪了，那像俩孩子的妈呀！莫不是心里有鬼？走走，上车。”说完推着春秀上车。春秀却把菊香推到前面和小赵紧挨着，自己坐到靠窗户边。
　　 小赵看看春秀，继续皮笑肉不笑:“春秀，我就喜欢你这低眉顺眼害羞的样子！”
　　 菊香说:“别过嘴瘾了。开车吧！”
　　 “好嘞，开车！”小赵顺势在菊香的大腿上摸了下。“菊香，你可注意我换档啊！”
　　 菊香在小赵手臂上打了一下:“难怪说，十个司机九个骚。一点不假。”小赵哈哈一笑，一摘档，一松刹车，车就慢慢的蠕动起来。负重的车载山路上，行驶地很慢。
　　 春秀始终没有说话，眼睛望着窗外的山野。
　　 小赵是县金矿的司机，二十六七岁左右，中等个子，留着利索干净的寸头，看起来很干练。他在这条崎岖陡峭的公路上，已经开了四年车了。
　　 拉矿车到了山下，天已经黑了，矿区小镇华灯初上，一片喧哗。这个原本贫穷破烂的闭塞小镇，这些年因为金矿而声名鹊起，由于繁华，被外界称为“小香港。”一时间，各路神仙，四方大侠，就连四周大城市的小姐也都云集于此。不大的矿区小镇，灯红酒绿，歌厅遍地，成为秦岭山下的一座不夜明珠。
　　 在桥头，小赵停了车。春秀她们下车的时候，小赵说:“我卸了矿，一会一起去吃夜市，咋们美美迭（吃）一碗烩面。”
　　 春秀没有搭话，菊香说:“行啊，有人请客当然好啊。兄弟是请我，还是请我妹子？”
　　 小赵笑笑：“你们等会，我卸了矿石就来。”说完脚下油门一加，车子在水泥路上飞快地开走了。
　　 回到出租房里，春秀不想做饭，对小赵说一起吃饭的话，也没有当真。小赵那张破嘴，见到她就会说些让菊香嘲笑自己的话。洗了洗就躺在床上，她的心被一种无名的情绪笼罩着，又有一丝朦胧的希冀在蒸腾。
　　 认识小赵是她俩来到秦岭的第二天。第一天，她们下了火车花十块钱住旅社花，第二天，她俩在找房子的时候，遇到了小赵。其实就是很随意问了小赵，问他那里可以租到便宜的房子。热心的小赵看她们不熟悉地方，就带她们在桥头跑了好几个地方，最后找租了一间又便利又便宜的房子月租20块，又帮他们去置办了简单的生活用具。初见小赵的时候，他穿着一条军用裤子，上身穿一件白衬衣，留着寸头，整个人很精神干净而整洁。小赵向她们介绍说，他是金城人，从部队复员回来，就分到了县金矿车队开车。
　　 房子租好的那天晚上，菊香说要请小赵吃饭，对他的帮助表示感谢，小赵也没推辞，就笑着对春秀说:“妹子去我就去。”
　　 “咋了，一见钟情了？”菊香笑说，“你就别打注意了，我这妹子都俩孩子的妈了。”
　　 小赵吃惊的:“真的假的？俩孩子妈，还真看不出来，分明是大姑娘嘛！”
　　 春秀和菊香都咯咯地笑了。
　　 三人就在桥头夜市吃了烩面，吃得他们满头大汗，最后还是小赵掏的钱。后来她们好几次上山等车，都是坐小赵的车，慢慢熟悉了。和她们熟悉后，小赵的车也几乎成了她们的专车，下山后小赵没事就来和她们一起吃法。吃饭的时候，他们谝着闲话，小赵总是口无遮拦地说些喜欢春秀的话，惹的菊香一股脑的嘲笑。
　　 有次，菊香打趣地问小赵：“你老来请我们吃饭，是不是有啥想法啊？”
　　 小赵说：“有啥想法啊？和喜欢的人吃吃饭，谝谝憨幇（方言：说说闲话的意思）也算丰富下单调的生活，你说是不是春秀？”
　　 春秀嗔怒道：“你少问我？”
　　 菊香说：“想丰富生活，还用找我们？这矿上花花绿绿的小姐多死了，去找她们啊。看她们多迷人，露奶头露大腿的多迷人。”
　　 小赵说：“那不行，做人要本分。”
　　 春秀终于找到了还击小赵的话：“你还本分，看你那死嘴。一说话就知道你不是好人！”
　　 小赵还是皮笑肉不笑低说：“不能说我喜欢你，就不是好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