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亲情像春天的阳光，明媚灿烂，温馨煦暖；亲情像春天的和风，清新纯净，温柔和善；亲情像春天碧蓝的天空，晶莹温润，纯洁无暇。
　　 可是，阳光灿烂煦暖温和的春天里也有阴云密布、细雨霏霏的日子；柔情万丈的春风里，偶尔也会受到倒春寒意外的影响，和风里浸润着丝丝缕缕刺骨的寒气；晴朗碧蓝的天空里，有时候也会连续数日愁云迷漫，惆怅郁闷。
　　 自从刑满释放回到原来生活的城市，已经将近半个月了，阿霞一直闷闷不乐，无精打采地躲在妹妹阿翠帮她租来的屋子里不敢出门，也不愿意出门。已经是四十好几的中年，三十而立没能立，四十不惑也没能清醒，人到中年万事休；再说在监狱里服刑十余年，这次是灰溜溜地刑满释放回来，不是升官发财了光宗耀祖、光辉门庭，到外面转转除了丢人现眼，就是自讨晦气，还能有啥意思。
　　 躺在床上静静地休息的时候，回想一下过去，简直就是一场接连不断的噩梦，除了后悔，就是丢脸。年轻时因为一时冲动，在婚姻问题上不但不听父母苦口婆心的劝说，竟然和父母赌气，以致到现在父母和姐姐阿英都不愿意见她，母亲临死前都对阿霞恨恨不止。每次想到这些，心里就感觉有一把钝刀在不停地割着，一种家破人亡的凄凉无助宛如傍晚无边的夜色，顿时笼罩了整个身心。夜深人静难以入睡的时候，看着窗外迷迷茫茫的暗夜，看着那孤独胆怯地闪烁在夜空的星星，特别是看着窗外泪水似的小雨，滴滴嗒嗒地仿佛落在阿霞的心上，敲击着阿霞脆弱忧伤的心灵，不堪回首的往事常常自然地浮现在无边的黑暗中，丝絮似的黏在飘飞的小雨里，烦恼地缠绕在身边，挥之不去。
　　
　　 二
　　 阿霞年轻时虽然说不上貌若天仙，但是能说会道、精明能干。自小就逐渐养成了泼辣大胆的性格，在家里说话做事，常常说一不二。很多时候，即使无理，说的事情不对，阿霞眨眨眼睛，很快也会凭着一张巧嘴辩出理由。天下的父母好像都喜欢调皮的孩子，阿霞在家里说的事情，哪怕是错误的，父母常常一口答应。姐姐阿英憨厚朴实，勤劳善良，处处让着妹妹，兼之木讷，自然不愿意为了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妹妹争执；偶尔被妹妹阿霞数说几句，也是一笑了之。妹妹阿翠在家最小，遇事总是喜欢一言不发，静静地观察着事情的发展变化；偶尔讲几句话，常常被阿霞驳回。时间一长，家里遇到事情时，阿翠干脆不言不语，本来应该有的发言权慢慢地开始萎缩，直到最后消失。在这样的环境里，阿霞的胆子宛如暮春时节江南的野草开始疯长。
　　 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在流水般的岁月里，阿霞姐妹逐渐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一惯胆大的阿霞好像《野有死麕》里说的“有女怀春，吉士诱之”。阿霞生性活泼好动，交际面广，认识的人多，主要是多年来已经习惯了自己做主，阿霞好像大浪淘沙一般在众多的追求者中，凭着自己的第一感觉以及第六感官的良好感觉，选择了一位男友。
　　 男友阿军和阿霞同龄。阿霞之所以看中并选择了阿军，原因是阿军的父母已经亡故，结婚后一切就可以自己说了算，没有婆媳之间闹冲突，争争吵吵惹人笑话的后遗症。另外就是阿军父母去世时留下一套二室一厅的小房子，装修一下就可以用做新房，也避免了买房子背上高额房贷影响以后生活的窝心事。还有一条是因为小伙子在一家小厂担任技术员，相貌英俊。两人结伴逛公园、回家，或者走亲访友，这样的小伙子完全可以拿得出堂。虽说阿霞能说会道，但常常有点恃宠而骄、强词夺理的意味，和阿军那张嘴相比，可以说尚逊几筹。阿军一张巧嘴说起话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宛如长江的流水，常常逗得阿霞开心不已，觉得生活倍加甜蜜，觉得阿军简直就是上帝赐给她的白马王子。
　　 阿军和阿霞的恋爱关系正式确定之后，阿军就主动提出及时去拜访一下未来的岳父岳母。阿霞一听自然高兴异常，连忙把消息通知了父母，并且确定了具体日期。阿霞的父母听到消息，十分高兴，连忙开始准备。阿霞带着阿军回家那天，父母喜笑颜开地迎到门外。进门问候了几句后，又是端茶，又是拿水果，十分热情。阿霞看在眼里，喜在心头。
　　 谁知午间吃饭时，阿霞发现父母的笑脸渐渐消失了，到了后来居然满脸阴云。阿霞心里一阵嘀咕，仔细想想刚才阿军说的话，实在找不到失礼的地方。父母脸色的变化到底因为啥呢？阿霞心里有事，但考虑到一方是自己的父母，一方是自己钟爱的男友阿军，第一次见面就闹起不愉快，不论在家里，还是传到外面，都是一件十分丢脸的事；就一直装作没看见，自始至终都亲亲热热地和父母说笑着。
　　 吃过午饭送走阿军以后，阿霞撒着娇十分生气，大声吵嚷着责怪父母亲吃饭时对待阿军的脸色不好，追问父母为啥那样做。面对着阿霞的吵嚷，一惯对她宠爱的父母暂时没说话，等到阿霞说完话，父亲长长地叹息一声以后，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啊，阿军这位年轻人相貌的确不错。乍一见，很多人都会喜欢。可是，依我看，阿军以后一定好吃懒做，而且不顾家庭，不顾妻子儿女。这样的年轻人品质肯定不会好，不管哪家姑娘嫁给他，以后都会吃苦。”
　　 阿霞听着听着，满脸不屑，十分不解，父亲见此只得继续解释说：“第一眼看到这位年轻人，我和你娘的印象都很好。可是，吃饭时看到他遇到喜欢吃的菜就不顾其他人，只顾着自己不停地伸出筷子，吃相也不好。刚才和他说的话不多，他没有一句说做人做事应该诚实勤劳，总是说如何想方设法投机取巧。”
　　 父亲说完后，母亲接着附和，柔声又坚决地劝说阿霞趁早和阿军断绝关系。阿霞先是一怔，但长期以来在家里养成的说一不二的习惯在脸上立刻暴露出来，父母苦口婆心的话语对脑子发热的阿霞不但不像浇了一瓢凉水，反而宛如火上浇油。阿霞脑子里一闪，随即想到自己决定的事情，不论别人如何劝说，坚决不答应。面对着父母的好心，阿霞毫不领情，也毫不理解，执拗地说：“在桌上遇到了自己喜欢吃的菜谁不多吃几口？当今社会里谁不想着发财致富？单凭着自己一双手，到哪年哪月才会赚到钱？你们要么是脑子传统守旧，要么就是对阿军有偏见。不就吃了你们一餐饭吗？”
　　 母亲温情地拉过阿霞，泪眼盈盈地劝道：“孩子啊，你爸和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你爸说阿军品质不好，那是他自己表现出来的，相信父母的话是不会有错的。”
　　 看到父母一直不肯改变态度，阿霞愈发恼怒，在家里绝食以示对父母的不满。谁知绝食一天饿得实在难以忍受，晚上吃饭时，母亲继续闻言细语地劝说阿霞断绝和阿军的往来。阿霞先是默不作声，吃饱了喝足了后，板着脸说：“我已经铁了心，这一生坚决嫁给阿军。你们谁来劝说，劝说得再多，我也一句不会听的。”
　　 看到阿霞十分固执，好说歹说始终油盐不进，特别是“铁了心”这句好像锥子刺在父母的心上，父母实在忍不住开始发怒，父亲气冲冲地说：“该说的话，我和你妈都说了。你这样大，道理你也不会不懂。你要是鬼迷心窍跟了这位年轻人，家里就算没你这个女儿。以后吃了苦，也不要回家来丢人现眼！”
　　 阿霞一听，猛然一怔，随即火冒三丈，拍着桌子站起来，斩钉截铁地说：“不认就不认！你们先说了没我这个女儿，我从此就在你们眼前消失。我以后就是再吃苦再受累，就是沿街要饭，也不会回到你们面前。”说罢，抹了一把眼泪，气冲冲地跑进屋里，打开衣橱，急急忙忙地收拾衣物。
　　 姐姐阿英、妹妹阿翠连忙跟着跑进房间，流着眼泪劝说阿霞，父亲在气头上，说的气话不要当真，父母绝对不会害了自己的孩子。母亲几次要进来劝说，都被父亲挡在外面。阿霞本来就是一位娇惯任性的女孩，一直在家说一不二，这个时候哪里听得下父母说的赌气话。姐姐和妹妹流着泪水劝说的话，阿霞同样一句也听不进去。一边连连挥着手把姐姐妹妹挡在一边，一边自顾自地翻检着衣橱里自己的衣服。
　　 不一会儿，阿霞已经把自己一年四季的衣服大体找齐了，匆匆忙忙地塞进两个大旅行包。姐姐阿英和妹妹阿翠连忙一人拉着一个包，继续劝说。阿霞顾不得披头散发，使出一惯的撒泼劲，使劲推开姐姐和妹妹，迅速抢过两个旅行包，背一个拎一个闯出房门，经过父母时，头也不回，径直打开门，只听“哐当”一声，随即消失在门外。
　　 这样的情形似乎有点像作用力和反作用力的关系。父母反对得越厉害，阿霞的叛逆性格就越倔强。离开了家里，住进了男友家，耳朵里顿时没有了父母絮絮叨叨的话语，眼里瞬间没有母亲以及姐姐妹妹盈盈的泪眼；每天充满耳朵的都是阿军缠缠绵绵的情话，阿霞心里好像喝了蜜水一样甜蜜；好像每天都置身在仲春的蓝天下，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过了一段日子，阿霞和阿军商议之后，选择了一个好日子，和阿军领了证，随后举办了简单寒酸的婚礼。婚礼上，阿霞看到除了阿军家的几位亲戚，两人的一些朋友，想到一生一世的大事，办得冷冷清清，不禁生出说不出的惆怅。特别是她通过小妹阿翠通知父母，希望父母不计前嫌前来参加自己的婚礼。谁知一直到婚礼结束，都没有看到父母以及姐姐阿英的影子，不免有些伤心失望，泪水止不住地往上涌；但想到结婚是一生大喜的日子，父母没有到场，实在有些丢脸，也感到伤心。但是一转念，想到离家那天父母坚决反对的凶狠样子，也微微觉得有些庆幸。唯一让阿霞觉得有些安慰的是，小妹妹阿翠代表全家参加了她的婚礼，说了很多热情洋溢的祝福话，赢得了在场亲朋好友热烈的掌声，总算有些面子。
　　
　　 三
　　 激情浪漫的时光在寻常的柴米油盐里悄悄消散，生活逐渐开始变得平淡平常，宛如小河的流水波澜不惊。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一切都在悄无声息地变化着。婚后不到一年，阿军好吃懒做的习惯就慢慢地暴露出来，而且逐渐迷上打麻将。阿霞开始觉得父亲当初反对这桩婚事的意见有点道理，但是丝毫不在意生活小事。对于阿军开始打麻将，认为在八小时之外，没有影响正常的工作，况且当今社会上打麻将的人多了；当今的年轻人，谁不有几样爱好？时常听到有的人调侃着：“十亿人民八亿赌，还有两亿在跳舞。不跳不赌二百五。”想到这些，阿霞的心里顿时释然。
　　 婚后，阿霞的肚子一直没动静。开始，阿霞还毫不在意。数年后，阿霞越来越焦急。丈夫一如既往地好吃懒做，继续沉迷在烟雾弥漫的棋牌室中，鏖战在四方城里。以前在八小时之外，后来常常因为打麻将忘记了上班。本来工资就不高，此时再扣除旷工的款项，每月不多的收入，一部分很快就随着飘散的烟雾消失得无影无踪，很大一部分在麻将桌上流水一般地流向了四面八方，黄鹤一去不复返。
　　 对于不孕，阿霞自己十分焦急；任何一位成熟的女性都有成为母亲的强烈渴望，阿霞自然不例外。开始虽然焦急，但还存着一丝侥幸。结婚五年后，心里惴惴不安的阿霞带着阿军一起到医院作了一次孕检。数日后，孕检结果出来时，阿霞一看顿时浑身发软，欲哭无泪；原来阿霞天生不孕。阿军当时虽然没说任何埋怨话，但阿霞却像夏日里断了根的禾苗，蔫了。从此，阿霞总是觉得心里有愧，在家里矮人一头；丈夫阿军的胆子却变得越来越大，火气越来越大，说起话来也越来越没轻没重。阿霞常常委屈得泪水连连，也无可奈何。
　　 渐渐地，不知是对妻子阿霞不孕无声的不满，还是四方城里的诱惑实在太大无法抵御，长期以来沉迷在麻将桌上的阿军旷工更加频繁。受到厂里多次批评以及严重警告后，索性不去上班，整天泡在棋牌室里鏖战得昏天黑地，不知今夕何夕。如此不到半年，厂里的一张纸彻底断绝了阿军和厂里的一切关系，阿军清清爽爽地成了自由人。失去了仅有的一点约束的阿军，从此一头扎进昏暗的棋牌室，好像一只躲进阴暗角落的老鼠，过着整日几乎不见太阳的生活。
　　 家里原来的温馨浪漫早已荡然无存，缺少了一个人的经济收入，多了一份额外的支出，家庭生活从此成了“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阿霞虽说倔强固执，但一直勤快能干。婚后一如既往地勤奋工作，见到丈夫自从得知孕检结果后一直情绪低沉，破罐子破摔，阿霞心里既气愤，更觉得惭愧。私下里，只得偷偷地抹抹眼泪，在外面继续装出一如既往的样子，一直勤奋工作，热情待人，因此日子勉强着也可以过下去。
　　 丈夫输完衣兜里的钱以后回到家里，起初还低声下气地哀求阿霞，程序性地承认一下错误，痛哭流涕地保证下次坚决改正。阿霞看到丈夫如此一副可怜相，总是爱恨交织，常常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两人毕竟是自由恋爱的很有感情基础，阿霞又冲破了家庭巨大的阻力才结婚的。更何况，阿霞见到萎靡不振的丈夫，总是认为都是自己不孕，才导致丈夫日渐消沉，心里十分过意不去；痛骂一顿后，又会给丈夫一些生活费用以及零花钱，并且严厉地警告阿军不准再打麻将；阿军接过钱的同时总是频频点头，唯唯诺诺。可是一出家门，兜里有了几个钱的阿军就宛如春天复苏的蛇，顿时精神焕发，趁着阿霞不注意又一头扎进了昏暗的棋牌室，直到兜里的几个钱烧破了衣袋漏出去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