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哇哇哇……”几声老鸦的喊声，响在了清晨寂静的小山村的上空。
　　 “奶奶，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我都想他们了。”五岁的王花花躺在奶奶的被窝里，小脸蛋通红，小嘴撇了撇，毛嘟嘟的大眼睛里噙满了泪花。
　　 “怎么，这么想爸爸妈妈吗？奶奶不好吗？”张红梅今年四十六岁，儿子二十就结了婚，她四十刚出头当上了奶奶。
　　 “嗯，想了。”话刚出口，花花的泪水像一颗颗大珍珠一样接连不断地流了下来。
　　 “你这个乖乖，一大早就哭，把奶奶的心哭痛了，奶给大孙煮饺子吃去。”张红梅说完把孙女搂在怀里，亲了她的小脸一下，又用手给她擦了擦眼泪，起身穿衣服的她也使劲挤了挤眼睛。
　　 春节过去两个月了，儿子媳妇儿正月初六就走了。儿子是厨师，在省城的一个饭店当大厨，媳妇儿在饭店当服务员，两个人一个月下来能挣七千多。花花两生日不到，小两口就出去了，只有放月假时，才能回来住一宿，和花花亲近亲近。
　　 “花花，起床了，看奶奶包的萝卜肉馅饺子，出锅了。”张红梅捞出了饺子，过来给孙女穿衣服，吃完饭她还得把花花送上去幼儿园的校车，路不远有个几百米。
　　 “她婶子，也来送孩子了。”同村的刘青龙手里牵着他的孙子也在等校车。
　　 “是的，你今天来的早。”张红梅几乎每天都能和这个刘青龙遇见，不是她先到，就是当她来时他早早地等在道旁，他们村的小孩就他们两家的在一个幼儿园。
　　 “大哥，你家拉砖干啥？要套院墙吗？”送完了孩子，张红梅和刘青龙一起往家走，他们俩家是邻居。东西院住着，中间只隔着一排板杖子。
　　 “是想把院墙通套上，宝柱他妈说破土墙烂板子的，不像个过日子样。”刘青龙的儿子叫宝柱。
　　 “王桂芝，你凭啥往我家这边占，赶紧给我扒了。”十天后，刘青龙家雇了一伙泥瓦匠，来套院墙，刘青龙的老婆是个专爱占人便宜的主，居然把中间的墙头底子往张红梅家错了半尺。
　　 “我帮你家垒墙，往你那边占点能咋的。”王桂芝手里拿着铁锹，鼻没鼻子脸没好脸地说。
　　 “你垒的是你家的墙，咋成我家的了呢？赶紧扒了，当初你夹板杖子时就占了我家的地，当时你家刘青龙说以后要垒墙时会挪过来。你今天不但不挪，还又往我家这面放线，赶紧挪了，不然我小辣椒可不是好惹的。”张红梅是村子里出了名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物，用她自己的话说，不这样，自己一个人领孩子咋能挺起门过日子。丈夫在孩子十岁时，突然间去逝了，当时的张红梅只有三十六岁，为了儿子她没有听父母亲人的劝，一直没有改嫁。
　　 村子里人都说有人暗地里养活她们娘俩，都说那人是刘青龙，所以她老婆看张红梅跟黑眼蜂似的。
　　 “我就不扒，我看你敢把我咋样？”王桂芝长得膀大腰圆，横粗愣胖的，像口大缸。张红梅比她矮了半头，而且还很细纤。
　　 “我就不让你垒。”说完这句话的张红梅，回了自家的院子里，从仓房里拎出来一个大洋镐，到了墙底子那，哐哐几镐，把刘青龙家的一垛红砖，砸个稀巴碎。“我告诉你，姓王的，你敢垒，我就敢把你垒的墙给刨了，不信你就试试看。”张红梅一手拄着镐，一手指着王桂芝。
　　 “你个臭不要脸的，骚狐狸精，我今天非撕了你不可。”王桂芝没想到张红梅会去砸她家的砖，疯了一样向她扑了过去。张红梅人瘦腿灵，见她扑来一闪，顺手一只手抓抓住了她的头发，另一只手一顿连挠带扇。“我咋是狐狸精了，钻你家老爷们被窝了，那你回家管好你家爷们。”张红梅手下一点情不留，她脚正不怕鞋歪，但决不允许别人侮辱她。
　　 “你俩这是干啥？不怕人笑话。”正在屋里吃饭的刘青龙，听见了外面的吵骂声，赶紧跑了过来。
　　 “你个王八头，吃里扒外的手，你老婆都让人把脸挠开花了，你还来抱着我。”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的王桂芝张口大骂老公刘青龙。
　　 “我告诉你王桂芝，你要再敢往我家这边靠一下，还骂我是狐狸精，我就天天晚上上你家，搂着刘青龙睡去！你看我敢不敢，别说到时候你老公，就连你家也变成了我张红梅的了。”张红梅用手狠狠地指着被刘青龙拖回家的王桂芝。
　　 “这王桂芝也真熊人，张红梅这小辣椒真没白叫，真猛！居然把王桂芝挠个满脸花。”“就是，看来这刘青龙真的向着小辣椒，拉仗抱着自己的老婆，让小辣椒得把了，一顿挠。”围观的人们边议论着边散了。
　　 “死鬼，你死了享福去了，把我坑了。全村子的人都来看我的笑话，我成了个破马张飞的人了……”回屋后，张红梅一下子趴在了床上，嚎啕大哭起来。她在人前从来不掉一滴眼泪，她不想哭给别人看。
　　 “对不起，他婶子，昨天宝柱妈太过分了。”第二天在送完孩子的路上，刘青龙满脸的不好意思。
　　 “别说了，以后咱俩见面最好别说话，我怕让人误会。”张红梅紧走几步，扔下刘青龙几米远，她怕被村子里的人看见，背后嚼舌根子。
　　 “奶奶，我难受。”几天后的一个晚上，花花的小脸蛋上起了两朵红骨朵，张红梅用手一摸烫手。“花花咋高烧了呢，来奶奶抱你上你强子叔家去。”在打了几次电话没打通的情况下，张红梅给花花穿上了衣服，决定抱她去村子东头的小大夫家。
　　 天阴阴的，好像要下雨，张红梅一手抱着孙女，一手拿着伞，推门出来，又把花花放在了地上。“站着别动，奶奶锁门。”忽然一道闪电，“奶奶，我怕。”哇地一声花花吓得大哭起来。
　　 “乖，不哭，奶奶抱。”张红梅又拽了拽门，确定锁好了。这才抱起了花花打着伞向大门外走去。
　　 “这么晚了，干啥去？”刘青龙正在墙外收拾碎砖头，墙垒完了，王桂芝没得着便宜，还被张红梅挠得不敢出门了。
　　 “花花有些高烧。”张红梅吓了一跳，她光顾低头瞅道了，没看见墙头边站着个人。
　　 “喀嚓”忽然又一声雷声，“奶奶……”花花一下子趴在张红梅身上搂住了她的脖子。
　　 “别怕，花花，有奶奶呢！乖。”张红梅的脸贴在了花花的小脸上。
　　 “这雨可能要下来，我和你去吧，有个照应。来花花，爷爷抱。”说着刘青龙不容分说，从张红梅怀里把花花抱在自己的怀里，向小大夫家走去。
　　
　　 二
　　 “婶子，明天早上她要还是高烧，你给我打电话，我上你家给她打去，不用你来回跑。”强子边给花花拔针边说。
　　 “嗯呢，刚才打电话你一直不接，花花真乖，一声不哭。”张红梅边说边按着孙女的小胖手，心都在疼。
　　 “我手机让我家的小崽子给弄消音了，没听见。婶子，慢走，用不用我送你去。”强子推门看了看天竟满天的星星。“这天，就一会工夫，雨过去了，满天星了。”
　　 “不用，敢走，快回去吧。”说着话的张红梅深一脚浅一脚走到了强子家后院的包米杆子垛旁边。
　　 “才打完？”刘青龙从包米杆子垛下面走了出来。
　　 “吓死我了，你咋还没回去？”张红梅以为刘青龙早走了呢。他抱着花花到了强子家大铁门门口，就把花花给了张红梅，自己走了。“谢谢大哥。”张红梅小声说了一句，怕被强子两口子听见。
　　 “没走。来，我抱花花吧。”刘青龙伸手刚要把花花抱过来，手不小心竟碰到了张红梅软软的胸脯上。
　　 “我自己抱吧，你快走吧！”张红梅听见了前面小卖店的方向有人说话，而且越来声越近。“嗯呢。”刘青龙也听见了，赶紧回身快走了几步。
　　 “青龙，这五更半夜的干啥去了？”同村的二狗子在和刘青龙说话。“我上前屯有点事。你们真能玩？才散？”刘青龙一般不上卖店，也不玩麻将。
　　 “哪有？这不下雨隔着了吗？不下了才回来的。”和二狗子一起的还有李二楞子，也是没事长到卖店的一个耍钱鬼。
　　 “这，这是干啥去了？还抱着个孩子？”李二楞子和强子家住前后院，看见了抱孩子的张红梅。二狗子顺着叉谷道走了，他也看见了张红梅，没看清是谁，还回头回脑看了几眼。
　　 “花花病了，我上强子那给她打了一针。”张红梅说着从李二楞子身旁过去了。
　　 “这个娘们，抱个孩子和老相好的不知干啥去了？”听见张红梅的说话声，二狗子才知道是她，心里寻思。
　　 “啊，那可得小心点，别把花花摔了。”李二楞子心说，“这两个人大概是被我和二狗子冲散的。”
　　 “没事。”张红梅一呲一滑地紧走了几步。
　　 “说？这么晚你干啥去了？是不是和那臭不要脸的上哪扯去了？”刘青龙刚进屋，王桂芝气得脸发紫，嗷嗷嗷一顿大喊。
　　 外面又打雷又下雨的，她在屋里干等刘青龙不进院，打着伞出去一看，墙头边连个人影都没。王桂芝一想准是上了张红梅家了，往她家一看，四间房子漆黑，一定在屋里整事呢！她气冲冲进了张红梅家的院子，悄悄趴在窗下偷听，屋里一点动静没有，奇怪怎么会没声音，她又走了几步，伸手拽一下门，锁着的，看来屋里没人，她只好又打着伞回家等，一等两三个小时。
　　 “奶奶，我害怕。”刘小军吓得从被窝里爬了出来，光着膀子，只穿了条小三角裤衩。
　　 “你喊啥？吓着孩子。我在墙外收拾碎砖头了，花花病了，她抱着上强子家打针去，我看见下雨了，就送她去了。”刘青龙忙把孙子抱在了怀里。
　　 “她，是你什么人？花花又是你什么人？用得着你去操心吗？你就是只爱偷腥的猫，还专门偷吃那个不要脸的骚味。你等着，我去撕了她那张勾人魂的脸。”越说越来气的王桂芝回过身，要去开门。
　　 “你疯了是不？成天疑神疑鬼的，没事也让你说出事来了。今天你要敢走出家门，我就把门锁上，你爱上哪上哪呆着去。”刘青龙也气得脸色铁青。
　　 “算你狠，我今天看在孙子的份上，饶了你们这对狗男女。从明天开始，我送小军上校车，你哪也不能去。”王桂芝决定要控制刘青龙的一切行动。
　　 “花花，吃饭了，看奶奶给孙孙蒸的鸡蛋糕，可好吃了。”张红梅半宿没睡觉，怕花花再高烧，花花出了一宿的汗，头发像水洗的一样湿，她不停地给她用手巾擦，快亮天了，张红梅眯了一小觉，醒了的她用手一摸，花花的烧退了，也不出汗了。
　　 “奶奶，鸡蛋糕真好吃。”王花花抿着小嘴，用小汤勺一口一口地喝着奶奶给她蒸的鸡蛋糕。
　　 “爱吃，多吃点，赶明奶奶天天给我大孙蒸。”张红梅今天把自己全部的爱都倾注在了孙女身上。
　　 “叮铃铃……桌上的手机响了几声。
　　 “你妈妈。”张红梅看了一下号。
　　 “我接奶奶，告诉妈妈花花生病了，还打了针。”王花花说着，小嘴一撇，眼圈一下子红了。
　　 “噓……花花最乖了，不要告诉妈妈你病了，妈妈会着急和担心的。”张红梅边说边接起了儿媳的电话。
　　 “妈，您和花花吃饭呢吧，昨晚家里下没下雨，我们这又打雷又下雨的，可吓人了。我和小佳忙到了后半夜，没敢给您打电话，花花还好吧？”小佳是花花的爸爸。
　　 “花花挺好的，正在吃饭呢。昨晚我睡得早，不知道下雨了，早上出去才知道。家里都好，不用惦记。你们在外多注意身体，别太累了。来，让花花和你说两句。”张红梅把电话拿到了花花身边。“花花，告诉妈妈你很好。”她说完冲着花花呶了呶嘴。
　　 “妈妈，喂，想，妈妈花花很好。嗯，知道，嗯，嗯，妈妈再见。”花花懂事地听着妈妈的嘱咐，不住地点头嗯嗯的，然后挂了电话，眼睛里满了不舍和依恋。
　　 “花花，告诉奶奶，妈妈说什么了？”张红梅边给花花用纸巾擦嘴角粘着的饭粒，边忙着给她贴身的毛衣外套上件小花裙子，又给她换上条半毛的体形裤。
　　 “妈妈叫花花听奶奶的话，不要让奶奶生气。上幼儿园和小朋友们好好玩，不打架。还说，过两天和爸爸回来看花花和奶奶。”花花说完后，大大的眼睛里满了欢喜，张红梅知道，在孩子的心里，对妈妈的爱是什么人也无法代替的。
　　 “该死的公鸡，就别人家的母鸡好，骚货，养活那玩意都骚，专门勾引别人家的鸡。”刚出大门口，张红梅就看见王桂芝低头正捡起墙边一块块的碎砖头，在撵着打一只追着张红梅家母鸡的大红公鸡，刘小军跟在她身后。
　　 张红梅家没有安装大门，围墙也是土垒的那种，她家养了五六只母鸡，晚上在仓房的铁笼子里，白天喂完后她会松开。
　　 “奶奶，小军奶打咱家的鸡呢。”花花牵着张红梅的手扬着脸看奶奶。
　　 “没事的，她打不着，咱家的鸡会飞。”张红梅压了压火，让她骂去吧，当着孙子的面不想和她翻脸。
　　 “呸，臭不要脸的婊子！守不住就嫁汉子，为什么勾引别人家的男人，呸！”王桂芝看了一眼离自己有两米远的张红梅，校车还没来。
　　 “奶奶，你为啥老骂人？”刘小军扬脸看了一眼王桂芝，眼睛里充满了好奇和疑问。
　　 “奶奶骂的都是坏人，没好人。”王桂芝放大了声音，还向张红梅那边看了一眼。
　　 “爷爷不是坏人。”刘小军小声嘟囔了一句。
　　 “花花，再见，上幼儿园听话。”张红梅见车来了，把花花送上了车，挥了挥手，并没有回家。她想上自己家的地看看，好下肥种地了。其实她是不想和王桂芝一起往家走，怕她再骂杂，自己会忍不住和她动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