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孩子说的，不干活，就不能在婶子家吃口饭了？小军要走，我没让，让花花看他一上午，这孩子懂事，不在这吃，我硬留的。”张红梅边往碗里用汤勺盛着蒜泥边把碗筷一一放在孩子的桌前。
　　 “妈，你也吃，我自己来。”马秋影也端着一盘子饺子从后厨房进来，她先坐刘青龙的车回来的，进屋告诉了婆婆宝柱帮种地呢，中午可能会在这吃。
　　 “别惦心，够吃了，妈包了老多了。”张红梅知道媳妇儿担心饺子不够，毕竟多一个大老爷们。
　　 “妈，真的，您咋包这老多？”马秋影一眼看见两大盖帘的饺子。
　　 “妈知道你俩爱吃妈包的饺子，准备放冰箱里冰上一些，等你们走那天再煮，这等明天晚上妈再包。”
　　
　　 六
　　 “他婶子，你回去吧，你家的地我都知道，不用你块块地跟着。”种完地后的十几天，在小苗还没破土之前，满地的车，人都在喷除草剂，刘青龙用车喷，张红梅家的地包给了他，一亩地十块钱。
　　 “就是，他能找着你家地，你还去干啥？”王桂芝心说，你不是就想挨着刘青龙坐着吗？骚狐狸精。
　　 “大哥，那我就不去了，正好天还热。”张红梅把药瓶子里的药底子用刘青龙家的喷壶通冲了一遍，倒进了车前面的一个装水的大桶里，那里的水已变成了乳白色，和奶一样。
　　 “这是七十块钱，给谁？”张红梅回过身来从裤兜里拿出了三张二十的和一张十块的钱。眼睛看着王桂芝。
　　 “你家不七亩半地吗？咋少五块钱？”王桂芝一步迈到张红梅身边，接过钱一看，脸当时变了颜色。
　　 “我没有零钱，我寻思拉地不也年年用你家车吗？到时候我有零钱了再补上。”张红梅真的没有想到王桂芝这么认钱，五块钱她也不少要，村子里不少外地的车喷药才五六块钱一亩，差一半的价格。
　　 “行了，不就五块钱吗？现在粮食下调了，租地，刨地都便宜了，你还差着五块钱，掉钱眼里了。”刘青龙不是好眼神看了一眼王桂芝，打开车门，上了车，一给火，突突突地走了。
　　 “败家的爷们，她比你老婆都亲。”王桂芝心里骂着，扭身进了屋。
　　 “这死老娘们，吃一点亏不干，不看宝柱的份上，我早和你算算帐了。数犁板子的，尽往回翻土。”张红梅小声嘟囔着走出了刘青龙家的院子。
　　 “他嫂子，快上我家看看去，宝柱他妈有病了。”晚上张红梅还想着白天王桂芝瞧她的眼神和为了那五块钱甩脸子给她看。越想越生气，天天看我跟看贼似的，刘青龙有模有样的咋娶了这么个还愿的娘们，成天疑神疑鬼的。我张红梅要安心找，找啥样的没有，再说了，我要是那样的人，你八只眼睛也看不住。正在胡思乱想的张红梅忽然听见有人敲门。
　　 “啥？老刘大哥？你家嫂子病了？”张红梅赶紧把灯打开，一看墙上的钟，快十一点了，花花睡得小脸红扑扑的。
　　 “是，下地尿泡尿回来就上不去炕了，这五更半夜的，我不知怎么办了，给胖孩（小大夫）打电话了，他一会过来，可小军自己在家没法办。”刘青龙给东院的表哥打电话，也没人接，他跳过墙头一看，门锁在门上挂着呢，没人。忙中忘了，表哥和表嫂去了表嫂的娘家，是妻侄结婚。他只好又给张红梅打电话，可她手机关机了，没办法的刘青龙费了九牛二虎的力气，把躺在地上身高体胖的王桂芝弄到了炕上。
　　 “知道了，大哥，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到。胖孩来，你们该上医院上医院，家和小军我会照顾的。”张红梅边说边穿上长裤，睡衣也没换，把外衣直接套在了外面，出了屋门。
　　 王桂芝得了脑血栓，这个消息不到一天工夫传遍了整个屯子。“这王桂芝不是好胖，一身的肉，刘青龙一个人都搬不动她。”“刘青龙这下自由了，王桂芝再也管不了他了，哈哈哈……”“就是，看一辈子刘青龙，这下看到头了，这病活不了几年，她一没成全了小辣椒了。”小卖店里的人你一言他一语的，还有人兴灾乐祸地哈哈哈大笑。
　　 “宝柱，要不我辞职吧，家里爸一个人怎么行？”姜玉容和刘宝柱接到信时，王桂芝已经出院了。
　　 “爸说不让咱俩惦记，他自己可以照顾妈。爸真是的，妈得这么大的病，他咋能瞒着咱俩呢？也不知他咋想的，我请假了，明天回家。”
　　 “别这么说爸，他不寻思怕耽误咱俩挣钱吗？回家别跟老爷再急的溜的。妈这一病，家全靠他了，不知咋着急上火的呢！”姜玉容看急头白脸的宝柱，知道他心里除了难过还有着急。
　　
　　 七
　　 第二天，刘宝柱和姜玉容心急火燎地坐上了回县城的动车，一个小时不到就到站了。
　　 “直接打车回去吧，不差十几块钱了。”姜玉容招手打了一辆出租车，半个小时到了家门外。
　　 “谢谢师傅，师傅慢走。”下了车的刘宝柱没等姜玉容付完车费，自己先推开了大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园子里只有毛葱和蒜绿油油地长在黑黑的土地上，别的小零秧歌还没栽，垄全起完了。
　　 “爸，我和玉容回来了。”刘宝柱从窗户下走过，冲屋里喊了一声，推开屋门进了屋，一看地板擦得锃光瓦亮。路过厨房，锅盖也是银光闪闪，平时灶台上的盆盆罐罐也是干干净净摞放在那比以前妈妈没病时干净了许多。王桂芝是个只爱窜门子，不爱干家务的女人，多数家里擦擦抹抹都是刘青龙干。
　　 “宝柱，玉容回来了。”正在喂王桂芝饭的刘青龙把碗放在了炕上，回身看见了风尘仆仆回来的儿子媳妇儿，心里一阵阵发酸。
　　 只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刘宝柱看见爸爸老了许多，头发乱蓬蓬的又白了不少，脸上也憔悴了，看见自己后，强堆在脸上的笑比哭还让他难受。
　　 “爸，妈认不认人。”刘宝柱的泪水一下子沁满了双眼，他扒在了炕上。“妈，你认不认识我……”刘宝柱声泪俱下地大哭起来。
　　 “宝柱，你这是干啥？看妈还要摸你呢，她心里明天，嘴上说不出来。”姜玉容嘴上劝着宝柱，眼泪也止不住地流。虽说婆婆在外人眼里是个五里矫三分的人，和别人分毫不让，吃一点亏都得找回来的人，可对自己却知疼知热，在儿子媳妇儿身上花多少钱，她都不会心疼的。
　　 “爸，让玉容辞职吧，您自己一个人又要照顾妈，还有小军的，地也得用人。”刘宝柱抚摸着妈妈的手，听着妈妈嘴里乌鲁乌鲁的话，心如刀绞。
　　 “不用，你们在外能挣就多挣两个，小军是男孩，将来花钱的地方多。家真的不用你们惦记，小军天天花花奶奶接送，她说顺道方便。”刘青龙怕儿子多心没说天天张红梅会来帮她收拾屋子擦擦地，有时赶上王桂芝大小便，她也会不嫌弃地帮忙弄。
　　 “爸，这真得谢谢小佳妈。我是怕您太累了，别再累出个啥病，让我俩可咋活？”刘宝柱长叹了口气。
　　 “没事，就是在医院时折腾人，现在不那么累了，一天三顿粥，有时接几泡尿，两天大便一次。现在地里不忙，小苗出的挺好，一棵草也没有。到秋天忙时再说。”刘青龙觉得有张红梅能帮着照顾小军，自己能照顾好王桂芝。
　　 “宝柱，就听爸的吧，等秋天咱再定。”姜玉容把王桂芝吃完的碗从宝柱手里拿了过来。“妈还挺能吃的，这病靠养，爸您得勤给妈翻身，别生了褥疮。”
　　 “知道，天天给她换垫子，谁能总给她翻身，一身的肉，死沉。”刘青龙要把碗从姜玉容手里拿过来。
　　 “爸，我刷吧，让我尽点孝。”姜玉容躲开了公公的手，进了厨房。
　　 “婶，来了！”正在晾晒婆婆换下了洗干净的内衣内裤的姜玉容，见张红梅进了院子。
　　 “玉容？啥时候回来的？宝柱也回来了？”张红梅送完了小军和花花又块块地看了看苗，一看手机快九点半了，赶紧往家来，寻思先到刘青龙家看有没有啥忙可帮的。一进院子才看见推门出来晾衣服的姜玉容。
　　 “回来了，在屋陪我妈呢！”姜玉容脸上露着伤心。
　　 “别难过了，人老了就这样，唉，说不到念不到的不知得点啥病。”张红梅的心里也不好受，虽然王桂芝好时没少和自己打，还总想欺负自己，冤枉自己的清白，可如今看她五大三粗，活蹦乱跳的人一下子完了，炕上拉，炕上尿的，吃口饭都费劲，可怜大于了恨。
　　 “婶子，快坐。我刚听我爸说，小军这些日子多亏了您，真的不知说啥了，谢谢婶子。”刘宝柱见张红梅进了屋，忙站起了身。
　　 “哦……哦……”王桂芝也嗷嗷了两声，还用一只能动的手，拍打着炕，意思让张红梅坐炕上。眼里是高兴的光。她嘴上说不清楚，心里啥都明白。
　　 “爸，我妈这是干啥？”刘宝柱不理解妈妈的心。
　　 “宝柱，我知道，我能听懂你妈的话，她是让我坐在炕上，看我走的红头涨脸的，对不嫂子？”张红梅坐在了王桂芝身边，抓住了她的一只手。
　　 “嗯……嗯……”王桂芝使劲点着头，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
　　 “他婶子，我来吧！”刘青龙见张红梅撕了一块手纸，忙伸手抢了过来。
　　
　　 八
　　 “妈，听宝柱说她妈得了脑血栓，多亏您帮忙照顾小军，他非常感激您。”宝柱走后的第二天晚上，张红梅刚吃完晚饭，她晚上包了饺子，给刘青龙和小军的那份也带出来了。她还让刘青龙把饺子弄碎些，喂喂王桂芝，她也得吃点好的，才能好得快一些。
　　 “嗯呢，儿子，妈都没敢和你说，怕你听了闹心。愁人不？好好个大活人瘫了。”张红梅边给花花找换洗的小睡衣边拿着手机和儿子通话。
　　 “奶奶……我说……”花花小跑迪欧来到张红梅的脚前，仰着小脸，伸着手。
　　 “好的，乖孙孙。”张红梅说着弯下腰把手机递给了花花。
　　 “大哥，小军吃饭了吗？”每天吃完早饭的张红梅，在送花花上幼儿园之前，都会来刘青龙家领上刘小军。
　　 这天，她又来接小军，一开门一股刺鼻子的臭味让张红梅直反胃。
　　 “爷爷，奶奶好臭，身上全是屎，我得快跑，找张奶奶去。”刘小军的喊声。
　　 “哎呀，这可咋整，你死了算了。”刘青龙也大喊起来。
　　 “大哥，咋的了？”张红梅强挺着说出了这几个字，差点把早饭吐出来。
　　 “你快走吧，领小军，就我收拾碗这会儿，打屎泥了。”刘青龙赶紧把小军的书包递给了张红梅。
　　 “大哥，要不我和你俩整吧，让小军出去上门口等一会，花花在那等我呢！”王花花嫌刘小军家有味，天天不进院在大门口等奶奶和小军。
　　 “不用，快走吧，孩子上学要紧。”刘青龙没让张红梅往屋里进，推着她出去了。
　　 “唉！这可咋整，肥腿大胖的咋得这个病。”张红梅边叹气边领着小军往大门外走。
　　 “张奶奶，我想上你家住去，我爷爷做饭不好吃，奶奶还拉粑粑，臭。”刘小军仰着小脸可怜巴巴地看着张红梅。
　　 “小军，上奶奶家住可以，爱吃张奶奶做的饭是不？可千万别嫌弃你奶奶拉粑粑。你拉粑粑，你奶奶嫌臭了吗？”张红梅推开刘青龙家的大门，等小军和花花出来随手关上了，刘青龙家院子里还养着鸡和鸭子。
　　 “奶奶不嫌我臭，还给我擦屁屁呢。”刘小军的小嘴抿了抿，眼睛里说不出来的神情，小脸蛋变得有些凄冷。
　　 “我奶奶也天天能我擦屁屁。”花花没头没脑地也说了一句，眼神里是自豪。
　　 “好了，只要你们好好的，就是爷爷奶奶的幸福。”张红梅一手牵着一个，往车站点走去。
　　 “他嫂子，又去送孩子。”没走几步的张红梅，迎面碰上了刘青龙的表哥。
　　 “刘青龙慢慢就得和小辣椒搭伙了，这小辣椒一天去刘青龙家不知几次，被我撞上好几回。”刘青龙的表哥孙大力站在卖店一顿白话。
　　 “王桂芝可别像武大郎似的，被人给谋杀了，哈哈哈哈……”“别瞎说，刘青龙该咋是咋的不是那路人，张红梅也是个心善的主。”孙大力当然知道表弟的为人。
　　 “老孙哪，知人知面不知心，谁也没钻谁心看去，天长日久见人心。一月两个月行，刘青龙可以侍候，一年二年保不准了。”小卖店的店主杜明辉长声瘪调地一番言论。
　　 日子一天天在人们的流言碎语中走过了几个月。这几个月里，张红梅帮着刘青龙种上了豆角，栽上了柿子，茄子，小辣椒，大辣椒各种蔬菜的秧苗。刘青龙帮着张红梅把园子里的垄打得板板正正，直溜溜的，在他帮她弄地打垄的时候，张红梅会在他家陪王桂芝，给她梳头洗脸。王桂芝每次看见张红梅时，满眼的喜色，她知道张红梅一来，她就可以吃上点有滋味的菜了，还能把自己躺得发木的身子，和刘青龙两个人一齐来回翻翻。
　　 “嫂子，昨天你老弟和弟媳儿来看你了，高兴吗？”每次张红梅在陪王桂芝时，总会寻找些她开心的话题。
　　 “嗯……嗯……”王桂芝还是吐不出来完整的字，脸上却会露出开心的神情。
　　 “奶奶，今天小军咋还没来睡觉。”花花习惯了刘小军天天和自己一边一个搂着奶奶睡。
　　 “今天，小军不来了，他爸爸回来了，怎么想他了？”张红梅用手指刮了一下花花的小鼻子。
　　 “嗯，有点。”花花露出了一口小白牙，“爸，您别再让小军上花花家住去了。这成啥事了？又吃又住的。”刘宝拄的话里有些埋怨和不解。
　　 “不，我就要去花花家，张奶奶做饭好吃。爷爷做的饭奶奶都不爱吃。”刘小军生气地离开了爸爸身边，撅着小嘴倚在门口，大眼睛里闪着委屈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