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车外就要下起了小雨，灰蒙蒙的。从车窗往外看去，外面朦胧的风景出现了城市的影子。四个小时后，大巴车停在了深圳市沙井镇的一段路上。这里是一个公交站台，上面写着XX工业区。车上几个人正陆续下车。
　　 看着窗外一片工厂，心里忽然产生了下车的念头。想想反正自己这次出来一点准备也没有，也没有固定的去处，下车就下车吧！说不定这个地方还比较好找工作。便拿起简单的行李，跟在那最后一个人身后下车了。
　　 走下车，一股冷风便吹进了脖子，颤抖了一下往四周看去，风吹动着路边的树，好像并不欢迎我。前方的路直直地伸去看不到尽头，因为空中有一层薄薄的雾。树两边的厂房倒清晰可见，各种各样的公司名字，在厂房顶上被架子撑着。来的方向被十字路口的天桥挡住了视线，而去的前方有一个十字路口，远看去像是街。
　　 车开走了，我也提着小包继续往车开走的方向走去。到了十字路口，阴沉的天空却有一些水滴从雾里掉下来。
　　 站着四处打量，右边去的路两边是商铺，有很多快餐店；左边去是一个工业区，很多工厂。时间十一点了，踟躇着是去吃饭还是去找工作，对面却走来一个流浪的姑娘。
　　 她脸色很差，好像是好几天没吃饭了。她默默地从我身边走了过去，以我以前落难时的经验，她应该是走投无路。想叫住她，却又想想口袋里那可怜的几十块钱，还是等别人去帮她吧，我也是才从家里来帮不了。想想便往工业区走去，得赶快找一个地方落脚，否则一个星期后，她就是我的榜样。
　　 前天我在家乡的车站上了刚才的那辆长途大巴。妻子怀孕了而我一贫如洗，看看过年了外面容易找工作，便拿了两百元钱做路费出来了。我知道这是一场赌博，然而却无法选择。
　　 已经中午而雾依然迷漫，远远看去工业区的工厂重叠着，只看得到房顶的厂名却看不清这家工厂的规模。十字路口左边的绿灯亮了，我转身往工业区走去。一条十米大道在一公里后转了一个弯不见了。感觉是那里的几家工厂将它挤没了。过了路口五十米处那条大道的左边，能看到有一家厂，叫灵宁五金电器厂。人行道的左边是这家厂围墙，在五十米处有一处呈扇形的路口，十米处就是这家厂的厂门。一个大大的招工牌挂在保安室门边，上面写着：“招聘男女普工多名，十八岁到三十，初中以上文化。”不由一阵幸庆，刚下车便有一个地方落脚，这是老天不薄，先别说工作好不好，至少有一个地方吃住了。口袋里的七十元钱让我根本没有折腾的资本。
　　 问了一下保安，要下午才招工便出来继续往前走去，看看有没有别的厂招工。心里阴霾不在，眼光似乎更加清明，能看得到更远的远处，公路对面的空地忽然有了风景的感觉，空地后面的一栋大楼有了颜色，与那大楼擦肩而过的高架桥也像一条幽雅的飘带，在稀薄的白雾里揉动。
　　 走了几家厂，并没有招工的广告，还有半个月就过年了，机会不多就在刚才的厂干着吧！赌博算是小赢了。回身走了回去，路过那家厂门口，工厂里人下班了。从门处往里看去，大约有上千人在往外走，这是一家有规模的大厂。便随着人潮往刚才的十字路口走去，那里有饭店。
　　 吃过饭在街上走了一会便到了下午一点半，提着小包便朝那厂门边而去。走到那里时已经有几个人在排队了。三个女人一个男青年，便也走了过去排在后面。十多分钟后又来了一个妇女后，保安打开门让我们进去填表。几分钟后我们保安带着我们往里面走去，沿着一条过道到了一个车间楼下然后进去，上到三楼的一个办公室。一个四十左右的中年人将我们的身份证看了一下后，便让一个文员登记。文员登记好后就告诉我们明天上班，并打电话叫来一个保安，让他带我们去登记宿舍。
　　 跟着保安出了厂门便往公路对面走去，然后进了刚才看到的那几幢七层的楼房。楼房里被围墙围了起来的，我们去的方向有一个大门与一个保安岗亭。在保安处又登记了一次，然后我们就被带到正对厂门的一栋楼下当保安打开房门时，我看了一下门上的号是113号。里面有六张分上下铺的铁床，三张床上已经有人了。我分了一个下铺，便将小包往床上一扔坐了上去。跟我一起来的是一个小伙子与一个中年人，保安将我们安顿好便出去带着外面等着的两个女人往楼梯走去。
　　 坐了一会出来，想想该去买被子与垫的棉褥子了，小包里床单倒是带得有。走出门外就是三栋楼围成的院子，有四个篮球场那么大。南面是门，东、西、北三面是三栋一样的七层十五间的楼房。往南斜走去一会就出了大门。
　　 走到中午吃饭的那条街，找了一家日用品杂货店，便在里面选被子与棉褥子。选了一会后，想了想这里冬天也不冷而且也不会在这里做太久，便只买了一床便宜的被子。提着被子走回宿舍，便将床单垫上用小包做枕头睡去了。
　　 在长途大巴上两个晚上没睡好觉，这一躺下便只到被人吵醒。看了一下表，发现六点了。感觉有些饿便起来出去吃饭。
　　 冬天的夜来得比较早，宿舍里灯已经亮了起来，门外的广场被房顶上的几盏太阳灯照处像白昼。走出大门去，这里的夜显得比较静谧。前方路灯很直，远处的灯也单调。
　　 这里本来不是街，只是这一排棚子在建筑公司做完这些厂房后没的拆，被这里的村里，租给了一些外来的小老板开了这一排小饭馆。棚子前面的空地比较宽，离公路比较远，便被摆上了许多桌子。数了一下，这一排棚子被分成了十一家饭馆。随意找了一家进去，店门口摆了十几盘炒好的菜，点了一块二的快餐，店老板拿起一个碗打了一勺茄子与一勺回锅肉，便找了一个位子坐下，饭是自己打而且管饱，放饭的地方有碗。
　　 正吃着，对面坐下一个小伙子。他一坐下便对我说道：“你好，我们是一个宿舍的。”
　　 我抬头一看，今天站我前面排队的那个小伙子，而且与我一个宿舍。今天分宿舍时他在我对面的上铺，分到宿舍就出去了。我点了点头说：“这么巧。”
　　 他摇头说：“不巧，我看你在这才来的，我对这里不熟，不敢在这样的地方吃饭。所以看你在这里就在这里吃了。”
　　 我微微一笑说：“哦，没事，这里都是面对打工者的饭馆。不会敲你竹杆，但可能不太干净。”
　　 他点了点头说：“这倒没关系。”便低下头吃饭不说话了。
　　 吃过饭我俩一起往宿舍走去。打工路上的夜是寂寞的，虽然有那一些灯火陪伴。我俩默默地在路上走着，走到十字路口能远远地看到宿舍灯火通明。只是那些灯太亮能看得到空中的雾，好像在夜里又浓了一些。
　　 回到宿舍发现宿舍又多了三个人，一个中年人与两个小伙子。想与他们打一下招呼，但他们看我俩一眼便低下头不理我俩，便各自回到自己床上。
　　 早上起来，我俩一起往工厂走去。到了车间门前便停在那等着。八点到了，铃声一响已经看不到刚才还熙熙攘攘的人群。十多分钟后从楼上下来一个二十岁的姑娘，穿着文员衣服。她下来便让我们跟她走，在跟着她走的人里除了我俩还有另外一个小伙子与三个女人。
　　 我被分到了冲床车间，然后一个组长过来教我一会便让我自己打货。一个简单的工序而已，做过机械加工的我，压根就不需要别人教。同宿舍一起上来的工友他被分到了渗氮处理车间，我默默地羡慕他运气好。
　　 中午吃饭才听组长说，这家厂不包吃，要自己去外面吃，忽然感到一种无奈，因为去外面吃要钱！而我钱肯定不够坚持到发工资！想一想先做着再想办法吧，便不再纠结。中午休息一个半小时，吃饭的时间倒还充足，于是就去了昨日的饭馆。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过年只有几天了。我钱也花完了，看人家吃饭的时候是在划卡，便问饭馆的老板我能不能也办一张卡，吃完再结账。老板点点头拿出一张卡写上我名字顺便勾了一餐。办卡后就每天都只能吃相同价钱的了，我订的是每餐一块二。
　　 吃饭的事情解决了，感觉轻松了许多。这晚八点我下班回来，与我一起来的小伙子已经在宿舍里了。他见我进去便问道上：“你下班了？”
　　 “对呀，要不你怎么会看到我在这里。”我点点头回答道。
　　 “你是湖南人吗？”
　　 “不是呀？贵州。”
　　 “哦，我听你说话像湖南口音。我是湖南人，叫李海兵。”
　　 “我叫远志。”
　　 “哦，是中药呀，加点牛膝。”
　　 “远志治肾火，牛膝行下，你治什么病？”
　　 他“呵呵”一笑回答道：“治瞎掰病。”说完他往厕所走去，一会出来问：“厕所是谁弄得像厨房一样？”
　　 “不知道，应该是那个中年师傅。”
　　 李海兵点了点头说：“他是电镀车间的大师傅，相当于一个组长。我们车间有些货要转到他们那里，我听他们车间的师傅说的。他工资很高应该没必要这么做吧！”
　　 “外面租房子要钱，放宿舍保安不准，在宿舍煮饭要罚款，放厕所保安想不到。”我想了想说道。
　　 “也真是省！”
　　 “省下的钱越多，就可以回家吹自己混得多好呀！”
　　 “好吧，我只愿自己过得好。有点闲钱寄点给爸妈就行了。”
　　 我微笑点了点头说：“同感，不过我还得挣钱给未见面的儿子。”
　　 “真羡慕你，我连女朋友都还没见面！”
　　 “面包会有的。”
　　 “可我只吃大米。”
　　 门外这时进来一个人，不过看都不看我一眼便坐在那个电镀师傅的床上，应该是那个电镀师傅的亲戚。我也不理他继续对李海兵说：“你牙真好，我只吃煮熟的米饭。”
　　 他也看到进来的那个人，一下子也兴味索然，说道：“睡了。”然后躺下进了被子里。
　　 我也钻进被子里，一会便进到梦里，梦中有一个小孩，不知像不像将要到来的孩子。
　　 年到了，放了三天假。第一天我出去吃了中饭回来，只见李海兵领着一个女孩进来。女孩二十岁左右，脸色不太好而且衣服也比较旧。他一进来就让她坐在他的下铺，那里曾经有一个人，不过辞工回家了。
　　 “远志，你是不是在外面办了饭卡？”李海兵让她坐下便回头问我道。
　　 我点了点头反问道：“怎么，你也想去办？”
　　 他点了点头：“嗯，办两张，你带我们去吧，我不好开口。”
　　 “哈哈，脸皮薄，等下午吃饭我们一起去，我帮你们说。”我笑着说。而那女孩却头低得更多了，我才发现不对劲，就又问道：“李海兵，你亲戚？”
　　 他摇摇头：“不是，我们的工友，电器厂的。”我们公司共有三个厂，其实就是三个部门，分电器厂、五金厂与电镀厂。我在五金厂冲压车间，李海兵在热处理车间。
　　 我点了点头便对那个女孩说：“哦，你来了多久了？”
　　 她局促地抬起头说：“放假前一个星期来的。”
　　 看着她的脸，忽然刚下车时遇到的那个女孩的样子出现在心头，越看越像，在看她脚上的那一双烂了的帆布鞋，心里比较了好一会终于确定，就是她。因那一天我曾经仔细看过她的背影与蹒跚的脚步，脚步沉重而那一双鞋底已断、鞋面也有好几个破洞。
　　 我看了看她的鞋子与衣服，又看了看李海兵。他冲我摇摇头说：“帮他买了被子与桶与棉胎。”说完双手一摊，表示没钱了。我想了一想将快过年从行政那里借来的应急的五十元钱拿了出来，递给李海兵二十说：“要不你拿去帮她买一双鞋，如果会说价还能买一件厚一点的衣服。”
　　 那女孩一听，泪水却流了出来，一下站起来，哭着跑了。我赶紧将钱塞给李海兵，示意他追出去。
　　 下午快吃饭的时候，宿舍里来了一群人，全是那个电镀师傅的老乡。他与四个我们不认识的工友正用家乡话在聊天，其中有一个是二十五岁左右的妇女。他们是提着菜进来的，原来厕所的餐具是在这样的时候使用的。
　　 见他们聊得很热闹，便走了出去在楼梯间的过道边坐了下来，准备等他俩一走去吃饭。刚坐下却见对面楼下一个女孩在那里走来走去，仔细一看是那个女孩。便向她走去，她应该是不好意思过来。
　　 她身上穿着的全是新的，格子棉衣、竖纹运动裤与一双黑布鞋。身高一米六左右，人比较瘦身材便显得很好。她也看到了我，脸红了下来。我对她说道：“嘿，一起出去。”
　　 她头低着细细地“嗯”了一声，人却没有动。我知道她还在等李海兵便对她说：“去门外等，他不在宿舍，只可能在外面，我们在那里能等到他。”
　　 她抬头看着我，脸依然有红晕却带着诧异问道：“刚才他与我一起回来的，让我休息一会换了衣服就出来等他。”
　　 “你不会是出来等好久了吧？”
　　 她脸又红了一些，低下了头。我默默一笑说：“他肯定是没跟你说清楚，或以为你会明白。我们吃饭了才出去，他是要你休息好后换上衣服吃饭的时候来等我俩。不过，你等都等了，我们去厂门外吧。”
　　 说完我往门外走去，她跟在后面，蹒跚而行。
　　 过年的公路上，车很少，人也不多。唯一热闹的感觉就是远处不时传来的几声鞭炮声。空中虽然天很蓝，但吹过来的风却冷进了骨头。抖索了一会，终于看到李海兵从前面的路口处紧步赶来。
　　 “你去干嘛了？”在他到了我前面一点我问道。
　　 他微笑着说：“你准备把冲床工一直做下去？”
　　 我摇摇头：“这与你出去有啥关系？”
　　 “我去看看这周围有什么工厂，也看看招什么样的工种，年一过就准备重新找事做。”他看着我们的厂门说道。
　　 我一下明白过来，点点头说：“是该了解下这周边甚至这一路下去的工厂了，为年后跳槽做准备。”说完往前一指又说：“我们还是把饭的问题解决了再说。”说完对那个女孩笑了笑往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