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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春原野望(小说)


作者:许归平 布衣,269.23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726发表时间:2018-05-09 21:30:07
摘要:因一场冰雪,将在旅途的天伊意外卷入了正沉浸在亡妻之痛的野的生活。她在这个名为春原的地方度过整个冬天,因朝夕相处对野产生情愫,并对野不求回报的爱护。野一边放不下对妻子的爱情,一边为天伊的关切感到痛苦。两人都在大雪中默默坚守着自己的爱情,无关生死,不论悲欢。

【流年】春原野望(小说)
   一
   推开门后,风的感觉越来越清晰。那风仿佛特意从西伯利亚的森林卷过来,只为了刮一下他的脸庞。风中夹杂着颗粒般的雪花,在漫漫天际中阻隔了人们的视线。野颇有经验地将两个衣领竖得老高,外观酷似狗耳朵的帽子也被他放了下来。
   “正是飘雪,可不是个出门的好日子。”野不禁想到。他走过了两侧大门紧闭的街道,与被风吹得光秃秃的枫树擦肩而过。孤零零的下雪时候的春原街道,只有荣的茶馆还算热闹,打麻将的人什么时候都不缺。为什么大雪纷飞的地方却要叫做春原呢?野只觉得有讽刺的意味在里面。
   果然,两侧的住户将外面的空间拱手送给寒风。春原的房子大多用石砖所建,他忍不住用手触了一下,旋即又像害羞的姑娘那样飞速收回。他猜测大概到了零下七度到八度。
   地面有些潮湿。皆由于第一层的雪还未来得及凝固便被大地融化,第二层的雪又飞速落在第一层的尸体上。走的时间久了,野产生了一种迟滞不痛快的感觉。于是他像赶第一班的公车上班的职员一样一路小跑。荣在茶馆前台百无聊赖看着书,一手扶住书页,一手缩在烤火被中。过一段时间又将两只手交换,如此循环。麻将桌上的男人女人依然是嬉笑着打出手中的牌。大雪压抑了气氛,让这个热闹的建筑显得格格不入。
   “这么冷还出门啊?”荣叫住他。
   “与人约好,总不可能食言吧。”野也有些无奈。
   “那烤会儿火再走吧。”
   野摇头拒绝。瞥了一眼荣手中的书。是三毛的《撒哈拉的故事》。
   “为什么看起这个了?”
   “一个人的时候就想看看两个人的生活喽。”
   “我先走了。”野挥手告别。
   “真的不暖和一下?”荣又道。
   “不了,一停就走不了啦。”野头也不回。
   荣似叹了口气,继续看着《撒哈拉的故事》。
   到了河边,地已经发白了。房屋周围的小菜园里,青菜已经染上薄薄一层白雪,杂草也萎靡不振。用来方便灌溉的红色水缸里,水面已经被浮冰封住。地上零零星星散布着杂乱的脚印,野揣摩大概是需要渡船到河对岸的旅人留下的。即使一直放在口袋里,他也感觉手指没有那么灵活了。野一路小跑,在窄窄的小道上飞奔,不一会儿就看到了那一片橘林,还有用几根电线练着的一栋土屋。
   他走过去,大口喘气,吸进去似乎只有沙沙的冷风。门敲了一会儿,一个看上去没有被这片降雪惊扰的老夫人开了门。
   “今天下雪,还以为你今天不会来了。”
   “这雪可奈何不了我。”
   夜婆领他进门,反手关好了嘎吱作响的木门。野身子一抖,地上多了斑斑点点的水迹。两天前野帮她修好了快要倒塌的土墙,顺便将房子加固了一番。她便以刚做好的酱辣椒作为谢礼。这对任何土生土长的春原人都是不能拒绝的。
   野下意识将两手凑近了烧着火的炉子。夜婆进到黑得有厚重历史感的厨房,那里仿佛被烟熏了多年,透出一丝发黄的意味,小功率的白炽灯也是幽幽暗暗。野盯着无聊的电视节目,一会儿又打量着这栋比夜婆还要古老的木屋,木质的墙壁下方的土质基座已经裂开许多了。
   “这房子也不能住人了。”野皱着眉头。
   “嘿嘿,这房子还是我爷爷建的,养过几代人呢。”
   那个弓着背,仿佛连一米四都没有的老人,丝毫不在意地咧开没有几颗牙齿的嘴,传出老人衰弱而又自得的“嘿嘿”笑声。野想到这笑声与深冬的阳光一样。
   “他们今年不回来吗?”
   “打电话说可能回不来了,今年到处都在下雪。”
   “不至于的吧。”野有些惊讶,今年会下这么大的雪吗?
   “希望他们还是回来吧。”老人说话有气无力。
   “他们不是让你去他们那里住吗?”
   “老了,还怕把地方弄脏,还是自己的地方自在。”这位不久人世的老人依然保持着她的倔强。野忍不住肃然起敬。
   “我回去了啊。”野在门前挥挥手。他手的热量不过维持了几秒钟,又变得不灵活。他沿着原路走到河边,吃了一惊。
   与其说是吃惊,不如说是为那个女孩感动。风雪中,可以看见一个姑娘在水边缓缓移动。欣赏着这初雪的美景。雪也能成为享受?野被勾起了兴趣。他看到那个女孩欢快的步伐,好像这雪是为她落的一样。因为背对着他,即使感到有些不礼貌,野也没有移开视线。苍白的天空沉默无言,视线远处,山的轮廓与少女的身形重叠在一起,而仿佛冻僵流速缓慢的河水,一闪而逝的雪地脚印,沁人肌肤的寒冷,将女孩包容进了这片光景。
   那样雀跃的女孩,明显与自己年纪相差不少。野断定她不是当地的人。不仅仅由于他对当地人口的了如指掌,而是当地人对这幅景色司空见惯,他们已然是这片土地的一部分。而这个女孩,野很清楚,是不可能久留的存在,唯此,他才对这个人产生兴趣。
   直到有融化的雪水流过他的后颈,野才暗自觉得好笑,自己在外面呆了这么久。女孩也越走越远,像他眼中的群山一样。他觉得时间不早,慌忙提着塑料袋回了家。
  
   二
   一个人的时候,野不止一次感到死这扇门在他眼前打开。这是他身处一片黑暗,通向光明的唯一道路。但在春原人的思想里,自杀是最为懦夫的行为。野常常想,要是有某种无可奈何的情况,将他带离这个世界,他想必会高兴得多。因为未知,死亡的力量被他错误地拔高许多,只是那时他还没有意识到而已。
   在这个两座县城夹缝之间的小镇上,野拥有自己的一栋房屋。它坐落在人烟与一片桦木林的分界上。只要站在房间后面的阳台上便能听见树叶飞舞的声音。屋前,被人不无童趣地搭了一个吊椅,充当孩子的秋千。过道穿过一片草地笔直延伸到门前,草地上绝无多余杂草,每一束花枝,每一丛万年青皆是整齐排列。这小小的花园就可见此地主人是一个勤劳整洁的人物,有着一双一丝不苟的手。
   野春节时分早早被告知可以回家。假期时间长到让他思考公司是否已经步履维艰。而从那座现代化十足的城市回来,他一时无法适应这里的光景。看望父母过后他便一日不停地收拾自己的房子。
   他七点起床,比上班时间还早上一个小时。洗漱过后又铲平了日复一日的胡须。生火,将燃起的炉子放进烤火架,日常打扫地面。再从壁橱取出买来的,或是从雪盖住的菜园里掏出来的蔬菜,做起早餐。窗户外雪轻轻飘落在地,白茫茫一片让野感觉窗外的世界是多么不真实。
   “外面大雪纷飞,屋内四季如常。”他想。
   即使有生火,但他很少有坐在沙发上享受的时候。他从室外到室内,无一不细心清洁,若没有这些工作,他便想方设法办些小事,修剪花园,加工家具,检查自己林子树木的长势。
   晚上他有失眠的习惯。他时常想到,这是两个人建的房屋,却只有他一个人来居住。岂不太过不公?他尽力让自己不去回忆,让头脑保持空白或是充满日常琐事。但这样刻意多了,头脑中的海洋便会定期涨潮一次,不停拍打着他的陆地。每当这个时候,野便双手抱头缩成一团,任痛苦在头脑肆虐。他脸色苍白,额头也渗出汗珠,有时会让他掉下眼泪。这一段时间一过,他便如同得到大赦一般,无力在床上喘息。他不止一次想到自己这是一种病,而且是精神上无法愈合的绝症。和心中的恐惧比起来外在的痛已经算不上什么了,他恐惧自己恐怕永远只能这样下去。为了让自己不至于陷入这般狼狈的境地,他一刻不停忙碌。作为土生土长的春原人,野的身上永远有着永不放弃的韧劲。若非如此,想必他早已被那种莫名的阴影吞噬到哪里去。
   一次中午时间刚到,野正着手准备一个人的午餐。他拿起硬邦邦的胡萝卜,思考着切刀的角度。门口“砰砰”的声音响起,野想当然认为是什么自然响动。
   “外面都这个样子,再说谁会特意到我这里来。”他自负地得出结论。
   过了几秒钟间隔,规律的“砰砰”又传出来。野转身走了几步,将围裙脱下搭在沙发上,开了门。
   一个女孩站在门前,看上去年纪不算太大。野自然将她划分为女孩那一类。女孩眼中闪过几丝慌乱,看来这种敲陌生人家门的事也没有几次经验。她手提着一个黑色布包,身边立着粉红色大号旅行箱,轮子已经完全陷入雪中。她身着米黄呢子大衣,头戴白色手织帽,脖上浅蓝的围巾被冬风吹得飘起,看上去也是冻得不轻。野看到她匀称的身形,认出了是那天在河边看到的姑娘。
   “你找谁?”野的语气有些生硬。站在门口没有丝毫迎她进门的打算。
   “我听说这里有房间出租。”
   野沉默不语,也被她的话惊了一下。良久才悠悠开口。
   “从哪里听到的?”他问。
   “茶馆那个老板,读三毛那个。”她的语气有些忐忑。也许是在冷风中有些发颤。
   野暗自叹了口气。
   “进来吧,外面太冷了。”
   野从客厅的电视柜中取出茶杯茶叶,倒了两杯。
   刚一进门,天伊便感觉到这个房子好似少了什么东西,总觉得有些不完整。自然,屋内的一切都井井有条,若只这样倒也罢了。但她觉得整洁的有些过分。好像连人居住过的痕迹也没能留下。好一个残酷的人,她心想。但随即又想到自己只是一个房客,也没必要关心这些。
   “我确实有个房间,在二楼。你感兴趣可以看看,满意的话再谈接下来的事。”
   野像一个老古堡的驼背管家,一言不发在前面带路。“要是配根拐杖就更像了。”天伊俏皮地想到。她快步跟上步伐,自顾自左顾右盼。
   野打开房门,大股大股的阳光从床前的落地窗泄下来。这是一个接近三十平米的卧室。窗外可见延伸到河边的桦树林,当然现在都被雪覆盖了。屋内留下了白色的床,两个大型立柜,一个化妆柜,墙的角落还有一把吉他。
   天伊下意识判断这个房间不属于这个男人,或者说不是他居住的。她第一眼就喜欢上这里。
   “二楼有卫生间,浴室,你住的话我会用一楼那个,不会上来。”野好歹解释一下。
   天伊环视着这里。远处,视线越过桦树树冠,远山的轮廓隐约可见。那上面只剩纯白。打开衣柜,发现已经有了女生的衣服。随着柜门的拉出,历史的腐朽味道从衣物上透出来。“这些都是几年前流行的款式。”她猜测。然后将柜子关上,翻别人的卧室毕竟不是礼貌的行为,即使有着她男友或是丈夫的同意。
   天伊点头表示没问题。却发现房主的注意力早就不再这里了。只见他盯着化妆柜上的玻璃水杯发呆。
   “怪人。”她心中有些不忿。
   “我觉得没问题。”她忍不住提高音量,将他从往昔的回忆里拉出来。野有些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有三个问题还要说,要是没问题就可以搬进来了。”野不慌不忙开口。
   “请讲。”
   “其一便是卫生清洁,我不希望自己的房间变得乱糟糟。”野拿起烟盒,取出一根摆在烟灰缸上。
   “没问题。”天伊利落地回答。
   “第二是物品的损坏,这个你可以理解吧。”他又摆上一根。
   “这是自然的。”
   “最后,要画画的话不要把颜料弄在地上或者墙上。”他又摆上一根。
   “画画?这你怎么会知道?”这下她是真的吃惊了。
   野瞟了一眼她放在地上的黑色包。
   “以前有过学美术的朋友。”
   “这个也没事。”她松了口气。
   “那你就放东西吧。缺什么东西自己去找,二楼是你的。”
   野丢出一串钥匙。看着靠着的三根香烟,这让他无可抑制地想起墓地和死亡。“这里又有两个人住了。”他有些无奈。这里是两个人的成果,现在却换了另外的人居住。
   “有抹布吗?”
   “一楼杂物室。”
   野走到厨房,又取出几根胡萝卜,做午饭去了。
  
   三
   即使天气有些不便,但五天一次的集会依然被这些无所畏惧的春原人办得热热闹闹。这一日附近乃至更远的村庄,家家户户往镇上聚集。临近年关,这种商业活动也带上新年的味道。闻声而来的商贩带来了五雷花炮厂的炮仗和以剪纸出名的战马村的手工春联贴纸。贩卖食品的商贩也比往常翻了一倍。他们现场宰杀牲畜以求证明肉质的鲜美。
   “下个雪我家的牛都冻死啦,我还特意给牛弄了一个火堆,这老天真是狗婊子养的。”野听到有人说。
   “得,连牛都烤起火来了。”另外的人笑他。
   “现在炭卖的贵啊,好的白炭两块一斤,我们山上家家户户都搭了个炭窑。”
   野听到了无数的声音,四面八方全是无形的波动。但没有一条关于他的,甚至这声音还带上了恶意,让他消停不得。四周固然是熙熙攘攘,但到了某个临界值却突然安静下来。移动步伐,野甚至能看清人们的口型,但那是什么意思呢?野摸不着头脑。他想起自己已死的祖父。那时候他的祖父是个声名在外的人物,每次和他来赶集总感觉这场集会是为他而办的一样。而不知什么时候,他突然被一脚踢开,“走吧,这里不再需要你了。”他好像听到有个声音在这么说。
   野推门而入,径直走向二楼,荣已经烧好一壶水。见他过来,往放好茶叶的瓷杯中倒了一杯。
   “说是茶馆,但有几个人是来喝茶的呢。”野忍不住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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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小说《春原野望》的书写背景是一个南方的冬天,大雪封路。被困在春原这个小镇的天伊,顺势而为地租住了野的房子。故事就在这雪的世界铺展开来。 野走不出丧妻之痛,放下外面城市的繁华,回归儿时成长的地方。他淡然地面对一切,包括天伊。天伊用她的一份纯粹的真实,一点点地感化了野冰冷的心。春天快到了,雪融化了。天伊的离开,是命中注定,而他们的未来,也像那束樱花一样。花开就意味着离别。就如春天到了,要和冬天离别,就如再爱了,就会和妻子离别,就如要离开了,要和爱人离别。就如作者所言:无关生死,无关悲欢。这篇小说的书写手法,借用插入的信,来插叙过去,诠释主人公的心理,也会蕴含一份未来时光的流转方向。背景书写的细腻,呈现了一幅冬日大山的静美画卷,引人入胜,好似陪同主人公一起走进去,沉醉在那份说不出的忧伤,道不出的纠结,写不出的想念。读到最后,伴随春光,离别,回味往昔,而感慨万千。佳作,流年推荐赏阅!【编辑:平淡是真】【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5110005】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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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平淡是真        2018-05-09 21:31:14
  感谢您支持流年,在这样的夜里,读到这篇小说,一点点地读进去,越来越喜欢。
回复1 楼        文友:许归平        2018-05-09 22:31:41
  谢谢老师,能让自己写的东西能让更多人读到,能让读的人有那么一两秒的感动,对我来说就已经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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