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原创小说-优秀文学
当前位置:江山文学网首页 >> 逝水流年 >> 短篇 >> 情感小说 >> 【流年】东方披萨(小说)

精品 【流年】东方披萨(小说)


作者:姚鄂梅 举人,3119.2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30发表时间:2018-06-16 21:27:13

【流年】东方披萨(小说)
   看到日落,我就心慌。时间像一根巨大的电动皮带,转到谁的名下,谁就交出一天的收获,送回自己的仓库。我看到皮带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只有我一无所获,我的名下空空如也。
   离校足足四个月了,实习单位还没找好,我知道有些同学已带着签约返校,只等拿到毕业证后,马上返回实习单位,正式开始全薪资工作。我仿佛看见他们脸上汗涔涔的,奔跑在校门外那条没有树阴的马路上,他们一定是去啃鸭脖喝啤酒了,他们一高兴就去那里,不高兴也去那里,他们把差不多一半的生活费都交给了鸭脖店戴鼻环的女老板。
   虽然我在这里上了三年学,但有一说一,这所学校是个狗屁。没办法,人人都需要一张高中以上的毕业证,就像人人都得有张身份证一样。光听这个学校的名字:职业技术学院,还是不太掉价的。如果一个人没有考上大学,又想有张文凭傍身的话,他就只能往职业和技术的方向走。我在网上不止一次看到过这样的消息:蓝领阶层奇缺,中国制造业将遇瓶颈;中国应该大量培养新一代蓝领精英;蓝领阶层将跻身中国高薪一族可是,看看我们的教材吧,有的第一版时间居然是1995年,我不相信那个时候编写的教材还能培养出如今的所谓蓝领精英,技术这个东西,跟医学一样,无时无刻不在发生着新旧更替。我们之所以强忍着呆在这里,除了需要那张文凭外,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这所学校的学费相对便宜。
   我慢慢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的道路不是自己走出来的,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你在地上蹭出来的。有时候,人就像一片风中的树叶,或是一只风中的塑料袋,下一步落在哪里,何时再度飞起,事先一点都不知道,也无法自控。
   唯一的一次自控发生在中考那年,我和矛考上了不同的高中,这对我们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我们是双胞胎(尽管我从不这么认为),自脱离母体开始,我们一刻也没有分开过,我们的父亲喜欢看武侠小说,喜欢谈论战争,这一点,从他给我们取的名字就可以看出来,一开始他叫我们旗和剑。母亲比较迷信,相信姓名笔画关乎人一生的幸福什么的,坚持说这两个字不好,有杀气,笔画数字也不对。父亲本不相信,但他乐于取名字,特别是给双胞胎取名字,他心里有太多适合给双胞胎命名的字和词,他又说了一大堆,最终,母亲对照着一本算命的书,挑了得分最高的矛和盾两个字。从此,他就成了矛,我就成了盾。从幼儿园开始,矛和盾不仅是同班同学,还是同桌,万一有老师把我们分开了,我们就以不上学相威胁。没想到一场中考会把我们一劈为二,早知如此,我们一定开通我们之间的无线电台,向对方发送密码,考出一模一样的成绩,就不至于被分到不同的高中去了。这可不是吹牛,我们之间的确有别人看不见的密码。
   一路走过来,很多老师都向父亲反映过,说应该把我们分开,就读不同的班级,因为每当我们中间一个挨批评时,另一个就会眼泪汪汪,而当一个受表扬时,另一个就在一旁乐不可支。有个老师说得最好,他说我们两个,等于是一个人,一个是另一个的潜意识,或者说,我们虽然是两个,但说到底,我们不过是一个人的两面。父亲听得呵呵直笑,老师描述的那些课堂上的情景正是他没法看到又十分想知道的,他没把老师的建议理解透彻,反而滋生出一点不值钱的自豪感来,他的孩子们多么与众不同,多么值得谈论。至于分班的问题,他也征求过我们的意见,当我们异口同声地喊出绝不两个字时,他笑骂着摇起了头。他这样回复老师:让孩子热爱学校最重要,无论什么原因,都不能让孩子对学校充满恐惧,我想。
   矛考上的高中是所谓的重点高中,就在城区,而我考上的那所普通高中,离家三十多里,需要寄宿。我在新的学校仅仅呆了一个月,学校就跟家里紧急联系了不下十次,然后,学校主动帮忙,将矛从重点高中转到了我所在的普通高中,这事办起来很顺利,哪个普通高中不乐意接受一个来自重点高中的学生呢?说不定这个人可以让他们的升学率提高零点一个百分点,若是反过来的转学,那就不容易了。人人都在指责我母亲:你太迁就老二了,你会毁了老大的前程的。母亲哭咧咧地说:我能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饿死吧。
   矛转来之前的那一个月真是漫长,我不是无力地趴在教室里,就是昏沉沉躺在床上,因为从进校开始,我一直都在反反复复地进行绝食斗争。我的感受无人可以理解,身边没有矛,就像置身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就像突然失去了眼睛和耳朵,我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寸步难行,什么叫生不如死。我听够了太多责备与苦口婆心的大道理,学校甚至为我专门请来了一个特别的老师,她教体育,据说在大学里也选修过心理学,我听见她在走廊里用体育老师特有的直率向班主任保证,她有百分之百的信心,让我克服新生恐惧症,双胞胎分离症,总之,我有什么症她就帮我攻克什么症,她一定能让我正常起来。班主任却不太乐观,只说,你先让他出来吃饭吧,我手里还没出过饿死的学生。体育老师是带着鲜奶与面包进来的,她知道我的这一波绝食已经有两天了。我看她也没什么高招,还没说几句,我就明白了她的意图,她想让我吃了饭跟她一起去运动,在她看来,体育治百病,一动解千愁。她提议我跟她一起去练剑,还讲了很多关于剑的故事,以及这项运动的好处,都是些老生常谈。我一边假装在听,一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荆轲刺秦王的故事,我觉得她现在就像秦王一样,面对荆轲的行刺,长剑在身,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出来,岂不苦也。当然,我既没吃她带来的食物,也没跟她一起去运动。体育老师来了三次后,就再也不来了,我想她是怕我出事,第三次来的时候,她叫我的名字,我连眼睛也没睁,我感到她把手指伸到我鼻子底下来了,她想看看我还有没有呼吸,我尽量将气息压到最微弱的程度,她很快就走了,然后,班主任来了,他搭了搭我的脉,翻了翻我的眼皮,也走了,到了下午,妈妈就来了。她一进门就放声大哭:妈宁可让你不读这个书了,也不要你在这里饿死。走,我们回家。这是我第五次绝食的第四天。
   其实我绝食不是要取得某种胜利,无论是回到家里,还是让矛转到我所在的学校,都不算什么胜利,也不是我想要达到的目的,我的绝食真的没有任何目的,我只是害怕,害怕的人可以不吃不喝,光靠哆嗦就可以活下去,除了害怕,我一筹莫展,不知道该怎么去跟别人说话,我张不开口,就算勉强张开了口,我的嘴巴也只是个空空的贫乏的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平时除了矛,以及偶尔跟母亲,我从不跟任何人说话。这不难办到,如果你身边有一个跟你心意相通的人在必要的时候代你发言,你完全可以做到一言不发,没那么多非说不可的话,也没那么多非说不可的事情。我至今对一个场景印象深刻,那是初中的时候,我们一起参加一个大合唱,我的嘴巴看似开开合合,实际上,我一点声音都没发出来,我只是在做着发声的动作而已。那天的表演让我明白了一个事实,没有人真正想要听到你的声音,你做做样子就可以把事情应付过去,前提是你要甘于做人群里的一分子,而不是一心想去做个独唱者,或领唱者,如果你能做到这一点,你完全可以隐没于人群,秉持你的意愿活下去。
   我从不感到不说话有什么不方便,即便有老师在课堂上向我提问(这种机会少之又少),我也可以像根木桩一样站起来,过一会儿,又像木桩那样坐下去,老师批评两句算什么呢?他不可能一直批评我直到下课,他的职责决定了他分在我身上的关注最多不会超过两分钟,两分钟过后,一切都将归于平静,何况,这种情况有过一两次后,老师基本上不会再把我叫起来回答问题,谁都不会欣赏一个总是拆他台的人,话说回来,老师的关注并没那么重要,回答问题那种事,不过是满足一时的虚荣而已,跟成绩什么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如果你不爱慕那份虚荣,你完全可以像一棵树一样无声地活下去。
   我听见兼修心理学的体育老师对班主任说,我去他以前的学校了解过了,真佩服他,一个人居然可以哑巴似的在普通学校活了这么多年,而不是特殊教育学校。班主任说,所以他离不开那一个呀,他们是互相依赖的共生体。
   我估计兼修心理学,只与一纸文凭有关,像班主任那种人,根本不需要主修或兼修任何一本心理学,却能洞悉一切。
   早该让他们知道我们是不可分开的。精子和卵子并不是解释一切的密码,我们本来是一个人,只是后来在那个穹窿里发生了一点意外,黑咕隆咚的地方,难免会发生一点这样那样的意外,有时一个人会短暂地涣散一下,变成两个人,我相信每个人都有过这种时候,一个我在这里,另一个我跑出去漫游,过一会儿又不动声色地回来。在我们分开的那会儿,穹窿里一阵剧烈的搅动,这让我有点迷糊,等搅动平静下来后,我发现我迷失了路径,不知道怎么回到原来的位置上去了,但我没有慌乱,以前也发生过类似的事情,我要做的,仅仅是安安静静地等待,等一切都平静下来后,那条小路自然会来触碰我的脚底,我只需轻轻一踩,就能回到原位。可那天有点奇怪,我等了又等,一直没有等来那条小路,我的脚底一直没有碰上任何东西,其他部位,比如胳膊脑袋之类的,倒是有东西碰到过,但我知道那不是回去的路,有些家伙就是上了这个当,一出生就得挨刀子,因为他们在回去的时候走错了路,就像一颗大扣子插进小得多的扣眼里,一部分身体被迫留在外面。这样的家伙在出生的时候将被称作畸胎。那些家伙真是笨得可以,也怪他们平时疏于观察,不知道只有从脚底开始原路返回,才能完完整整地嵌回原来的地方,就像把一个小电池严丝合缝地卡进电池盒里一样。我很聪明地避免了挨刀子的命运,却不得不接受另一种悲惨的处境,我把我的主要零件遗留在母体那里,我有心跳,但那只是机械的感应而已,离开了母体,这种感应就像会失去电源的电池一样,支撑不了多久,也就是说,我成了依附母体而生的附属物,一个没有灵性的外壳。矛就是这个母体,我必须围着矛,才能获得存在感。父亲的名字取得真好啊,只有盾没有矛,盾的存在显得荒唐可笑不知所谓,而只有矛没有盾,矛又将时时刻刻处于危险当中。我想这大概就是我们父子间与生俱来的默契,虽然他本人并没意识到这种默契。
   矛从一个重点高中的学生变成了普通高中的学生,人人都替他惋惜,他却不以为意,他说,我的中考分数仅仅超过重点高中录取线一分,我在那里无疑是最差的一个,而在这里,我几乎是全校第一名,古话说得好,宁为鸡首,不为牛后。他也很高兴我们能重新在一起,没有我的时候,矛虽然不至于绝食,但并不快乐,这点我太了解了,他在他们中间,远远不到如鱼得水的地步。一个人的朋友多不多,能不能迅速吸引住新朋友,是要靠天分的,没有天分,怎么努力都不行。
   我们越来越不适应学校的气氛,他们在搞改革,说是要跟国际接轨,他们改变了老师在上面滔滔不绝地讲、学生在下面聚精会神地听的传统模式,像开茶馆似的把课桌摆成几个小圆圈,这等于把学生们分成几个小团体,这些小团体一边听课,一边讨论,我和矛有时能分在一个小圆圈里,有时不在。我们都很讨厌这种上课方式,尤其是我,教室里闹哄哄的,没有一个权威的声音,我不知道该听谁的,我也没法说话,我的视听说都必须通过矛来传播,我想我上课的情景,就跟一个哑巴坐在一群疯子中间差不多。矛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常常一节课下来,矛跟我说,好无聊啊。他的表情像是被迫打起精神玩一个并不好玩的游戏。我们的成绩直线下滑,一直滑到再也滑不动的地方为止。
   就这样,唯一的一次自控被我们自己搞砸了。我听到有些人在嘲笑他:还是重点高中来的呢!我替他难过,这简直就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呀。他却笑了:这说明那只虎本来就不是什么好虎。
   矛转学后的第一个回家的周末,我们举行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庆祝仪式,我们一起跑到长江边,对着江水狠狠地撒尿,然后,我们沿着江堤一直往北走,庄稼地生机勃勃地安静着,江水无声地流淌,我们肩并着肩,紧挨在一起走,我们的心跳和脚步,始终保持着一个频率,对我们来说,这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情,根本不需要刻意。有时我们放声高喊,有时我们拔足狂奔,这中间,收和放的时间点也是一模一样的,根本不需要约定,或是眼神示意。天黑时分,我们不得不回来,我们必须分开一点,保持一点点距离,人们不喜欢看到我们肩并肩手拉手紧挨在一起,更不喜欢看到我们脸对脸笑着说话,他们觉得这不正常,很恶心,他们不知道,对我们来说,这仅仅相当于一个人难得的心情较好的时刻。
   就在这天,我们在街角一个极不起眼的地方发现了一种新的小吃,那是一种发酵过的面饼,面里和了大量的辣椒酱和其他香料,香喷喷,辣乎乎,太好吃了。我们一人吃了两个,还意犹未尽。我说,我觉得我可以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吃这种饼。矛说,我可以一天三顿都吃这种饼。我说,不如以后我们也来卖这种饼吧,没人买的时候,就自己吃掉,还省得去做饭。

共 36385 字 8 页 首页1234...8
转到
【编者按】就业难,择业难,是目前求职者所面临的问题,特别是应届大学毕业生所面临的严峻问题。家长倾其所有培养孩子,付出精力陪伴孩子,就是希望孩子长大能成龙成凤。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到头来连工作都难找。这让家长无奈,也伤心,让孩子失望,也迷茫。造成这种囧境的不光是用人单位,也与求职者有关,他们低不成高不就是主要原因。一如故事中的弟兄两个,他们不顾父母的艰辛付出,不顾家庭的生活困难,在求学与找工作时,一味地为自己考虑,处处要满足自己的意愿,以至于到处碰壁,还落入了别人的圈套。小说立意新颖,构思奇特,人物形象饱满,人物内心刻画细腻,采用顺序,倒叙,插叙的手法,将故事情节推向高潮。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6180002】

大家来说说

用户名:  密码:  
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8-06-16 21:32:37
  小说紧跟形势,提出了目前大学生就业难的问题。令人深思!
   问好作者,祝福夏日安康!
五十玫瑰
2 楼        文友:任珂        2018-06-18 15:52:18
  作者好文笔,此文章接地气。
共 2 条 1 页 首页1
转到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