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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东方披萨(小说)


作者:姚鄂梅 举人,3119.2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37发表时间:2018-06-16 21:27:13

【流年】东方披萨(小说)
   那时我们脑子里还没有找工作的概念,工作这件事,对我们来说,就像一个人站在青春期畅想老年生活一样不切实际。
   没想到这一天这么快就到了。
   学校本来给我们安排了实习单位,是一家知名度较高的企业,这几年,它因为员工捅人事件有了点舆论上的麻烦,隔几天就能在媒体上看到,这个企业里又有人被捅了,要不就是有人把自己捅了,让人联想到那里每个人手里都有一把刀,随时随地都能拔出来捅人,要不就是那里的人火气都特别大,三句话不对,就拔刀相向。我们去报到的那天,人力资源部的人说,咦?你们不是拒绝我们了吗?算了,我们也不打算要你们这个学校的学生了,我们从来就不缺员工。我们这才知道,他们都不来了,因为他们都不想当下一个捅人的人,更不喜欢当下一个被捅的人,他们重新找了自己喜欢的实习单位。
   我们在那家公司门口站了好久,最终像两条面对可能是毒包子的狗一样,悻悻地掉了头。那种疯狂的事,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总是有它的理由的。我们决定先回家去,不为别的,我们没钱了,而实习,是没有工资也没有生活费的。
   母亲也知道那家公司的名声。她夸我们有主见,做得对,还说如果那个公司不搬迁,捅人的事还会不断地发生,因为那些人把风水搞坏了,不想捅人的人,到了那里也会变得想要捅人。她一脸后怕地说:我千辛万苦把你们拉扯大,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们变成那种人。
   我们决定就在老家找工作。跟中学阶段不一样,这一回,我们开始硬着头皮想一些生僻的词:收入,房子,生存,等等。我们直觉,也许在老家会更容易一点,因为人人都在说,在大城市,走路都得小心翼翼地扁着身子。除了这些考虑,我们选择老家还有一个说不出口的原因,我们两个都有固执的家乡口味,在职业技术学院这几年,可把我们苦坏了,因为吃不到合我们口味的饭菜,我们每人都掉了十几斤体重,加起来有三十好几斤。事实告诉我们,如果不能吃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城市再大,工资再高,生活也没有意义。
   从学校回家的第二天,天一亮我们就跑了出来,直奔那个卖发酵饼的地方。它变了,有了自己的店面,取名叫东方披萨,从里到外都是橘与白两种颜色,连工作服、包装纸袋都是如此,它的饼也改良过了,原来两面都是焦脆的锅巴,现在的外形真的有点像披萨,不过味道基本上还是以前的,只是加了些别的元素,青菜碎末什么的,我们理解店主,她加的不是青菜,而是潮流。
   我说,如果我是店主,我可能会把店开到小区门口去,而不是摆在闹市,你想啊,在闹市的话,一个人每次就买一个,最多买两个,在小区,一个人至少要买三个人的量,岂不是跟做批发差不多,而且小区的房租相对便宜。矛说,要是我,会把店开在家里,在网上卖,客人通过QQ、微信、短信都可以预订,我们雇人送货,送货上门的费用可比房租便宜多了,而且我们可以根据订货时间决定制作时间,不会有做出来没人要,等着它变冷变硬的情况发生。
   我得承认,矛的这个点子比我的高明得多,不说别的,单单学校里的订单,就会多得让人忙不过来。别人不好说,对学生族的口味,我们自信百分百了解。
   我们一边嚼着饼,一边往郊外一家化工厂赶去,那里正在招普工。我们是抱着明后天就可以上班的心情去的,它的招聘条件实在可笑:初中以上毕业,身体健康。我们的条件超出它好大一截,如果不是看在它实习期间也有工资的份上,我们是不会选择它的。
   去了才知道,招工已经结束了,应聘的人实在太多,他们不得不提前截止招聘日期。人力资源部那个男人下巴上长着一颗痣,痣上几根长长的胡须,像某种稀有植物标本,遗世独立地挂在那里。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们几眼,遗憾地说,你们早两天来就好了。这时,电话响了,他去接电话,我们对望一眼,决定走人。
   已经到走廊上来了,那个人追出来喊道:回来!回来回来!
   他说:你们运气真好,我现在有了一个岗位,你们谁愿意留下?
   我看着矛。矛看了看我,问那个人:请问是什么岗位?
   当然是操作工喽,干得好的话,以后可以调整的。
   矛又看了我一眼,我知道,他犹豫了。
   我轻轻碰了他一下,低声说:走吧。
   矛当然明白我的意思,从小到大,我们从没说过那句话,但我们一直都是那么做的,我们最好在一起,我们必须在一起。矛向那个人哀求:不能再给一个岗位吗?什么工种都行。
   那人摇头:这个岗位都是刚刚空出来的,那个人出了点事,被开除了。机会难得。
   矛看我,我垂下眼皮,他知道这是我生气的前兆,事实上我已经生气了,只是碍于这是别人的地盘,那人又不错眼珠地盯着我们,不便发作而已。
   你明明知道我们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要犹豫?他知道我正在说这句话。
   矛清了下嗓子说:对不起,如果只有一个岗位,我们需要再想想。
   那个人笑了起来:你们一定要在一起吗?据我所知,有些双胞胎还刻意避免在一起呢。
   我瞟向窗外。没必要告诉他,我们根本不是双胞胎,我们其实是一个人,我们只是有着双胞胎的外形和名字而已。没错,我们要活下去,但我们有个附加条件,必须带着这个附加条件活下去,我们必须在一起,我们就这一个条件,不行吗?谁说人一定要无条件地活下去?
   来到外面,矛有点沮丧,我说:我就不信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哪家单位招工不招两个以上的。也许我说服了他,矛的心情慢慢恢复了正常。
   从这以后,我们每天都出来逛,也去人才市场,看看有没有适合我们的招工信息,饿了,就买个饼充饥,渴了,就用我们自己带的杯子,到外面混点纯净水喝。母亲说过,现在到处都有饮水机,拿个杯子就行,没必要每天都去买矿泉水。她总在想尽一切办法压缩开支。
   有一天,我们在街上碰见了父亲。我本来准备绕开,躲到旁边那条小巷子去,但我的反应慢了半拍,他叫住了我们。
   我不喜欢这个人。我们还没出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他对我们根本没兴趣。我听见他问母亲:真的准备生下来?我看还是算了吧。母亲高声嚷起来:你还是人吗?都五个多月了,还是两个,叫份外卖也不能随便退掉吧?父亲也嚷:正因为是两个我才不想要,两个女孩也好嘛,偏偏是两个男孩,咱们这样的家庭,养得起两个男孩吗?
   说这种话就是没出息,你的父母难道只养了你一个?那么困难,也把你们兄妹四个养大了。
   我不是嫌孩子多,我是不喜欢双胞胎,两个一模一样的人,有什么意思?
   这是我们能作主的事?孩子是你前世修来的,你就该是双胞胎儿子的爹,你就是这样的命。
   得了吧,孩子到底是怎么来的,难道你心里不清楚?
   既然不想要,早点说出来呀,早干吗去了?
   你不是刚刚做完B超吗?
   他说完就砰地摔门出去了。他一吵架就爱往外跑,这不是个好习惯,爱往外跑的人,最终会从这个家里跑掉的。
   一年又一年漫长的争吵打骂过后,他们终于离婚了。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只要他在家,我就紧张得心里怦怦直跳,这习惯源于更早的时候,那天我正踢腾着双腿声嘶力竭地大哭,他跑过来,瞪圆眼睛朝我吼:哭!哭!就知道哭!再哭老子把你丢到楼下去!他真的把我从母亲手中夺过来,倒提着双腿,伸到阳台外面,刹那间,我看到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世界,它们全都是倒的,那么远,那么小,凉风吹过我无助的身体,我骇得立马止住了号哭。是母亲救了我,她后来告诉我,她跪在父亲脚边,拽着他的裤腿磕头,磕得嘣嘣响,他才拎着我的双腿,像扔兔子一样把我扔还给母亲。母亲说,打那以后,我就不要他抱了,他一靠近我,我就往后躲。母亲还说,你是个倔脾气的记仇的家伙,有一年过年,爸爸在饭桌上发压岁钱,他让你叫他爸爸,给他拜年,你死活都不叫,他生气地夺了你的碗,罚你不许吃饭,其实谁都知道那只是做做样子的小小惩罚,过后我肯定会重新给你盛饭的,但你就是不依不饶,一连几天都赌气不肯吃饭,也不说话,差点把自己饿死,最后还是爸爸当着全家人的面给你道歉,你才罢休。不靠近他,不叫他爸爸,也不跟他说话,这习惯一直坚持到我上学,之后不仅没有放松,反而变本加厉,我甚至做了一份简单的日历,挂在床头,哪天没跟他说过话,就在哪天打上一个五角星,要是哪天被迫跟他说了话,比如母亲一定要我传话给他,比如我接了找他的电话,等等,我就在那一天的头上画个圈。现在回想起来,那可能正是我杜绝说话、关闭声音的萌芽期。
   他们的离婚发生在我们十岁那年,据说他什么也没要,用一个塑料袋拎着几件衣服就离开了我们三个人和我们现在住着的这套房子。关于那个时刻,我无数次延展过自己的想象,那就像一个小孩吐了大人一身,大人厌恶地脱下被弄脏的衣服,捏着鼻子就走。我们就是那些吐在他身上的脏东西,他为了摆脱我们,连那身还值点钱的衣服都不要了。当然,依照法律,他必须负担我们当中一个人的生活费,但他没说是哪一个,反正他发工资的那天,就把那份生活费直接打到母亲的账号上。他仍然跟我们住在一个城市,我们却很少碰到他,我想,这是我们都不愿意见到对方的缘故,否则,在这个小城,要想碰见一个人,是非常容易的。我常常想,我坚持不跟他说话是个多么正确的抉择啊,他最终不是我们家的人,他最终选择了背叛我们、逃离我们。
   矛的态度一直很含糊,他跟父亲也不亲密,但他从不排斥跟父亲说话,父亲发来的信息,他都尽量不带感情色彩地回了,打来的电话也都心平气和地接了,虽然他从没主动过一次,我还是非常不满意他的做法,我觉得他没必要理那个人,没有他,我们不也活得好好的吗?干吗要跟一个厌弃我们的人打交道?干吗要让一个根本不爱儿子的人感觉他仍然是个父亲?干吗给他这样的机会?矛替他说话:他并没有放弃尽他的义务,他仍然在养着我们。
   那是他怕犯法!他怕我们告他遗弃罪,你想,他宁肯什么都不要,也要扔下我们逃走,他该有多么厌恶我们啊,就冲这一点,也不应该原谅他。
   矛就不说话了,我知道我并没有说服他,他不是轻易就能说服的人。
   父亲迎面朝我们走过来,他的眼睛从我身上漫过,落在矛身上。他一直都是这样,很多人都是这样。作为回报,我也把他排除在我的视线之外,做到这一点很容易,我只要越过他,用力盯着前面某个物体就可以了。
   父亲问矛,找到实习单位没有?矛说,正在找。他要我们抓紧时间,多去人才市场看看,那里是信息最集中的地方,常年都有找工作的人在那里寻找机会。
   我当年也没有任何人帮助,连个指点的人都没有,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人得靠自己,我是可以帮你们,但我不能帮,我帮你们,就是害了你们。你们已经二十一岁了,按说,我四年前就可以不给你们生活费了,考虑到你们还是学生,生活费我照给不误,但现在不一样了,现在你们已经成年,也有一技之长,完全可以自谋生路了。
   他说着说着就生气起来,气鼓鼓地往前走去。他一直都是这样,滔滔不绝,理直气壮,好像他身为父亲,全部职责就是对着我们发表演讲,力证我们和他的关系中一定存在某个不可延宕的期限一样。
   矛望着他的背影嘀咕:总说他那个时候是靠自己,其实根本不是,虽然他家里没有帮到他,但国家一直在帮他,比如找工作,他们那时候根本就不用找,还没毕业,国家就给他们分配好了,他们只需拿着派遣证去报到就好了。
   他们生逢其时。
   不过,我们这样也很好,起码我们有自由,我们想在哪里找工作就在哪里找工作。
   我觉得还是像他们那样好,人人都听安排,这样至少比较公平,你不觉得现在太乱了吗?听说有人居然去考了公务员,一个职院的学生,这可能吗?他肯定有相当的背景。
   父亲又折回来了,他的演讲还没发表完毕。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点钱来,递给矛。
   拿去,这几天找工作用,必要的时候可以打个车什么的。我可告诉你们,这种事要眼疾手快,稍一磨蹭,好机会就被别人抢走了。他终于看了我一眼:把头抬起来,我警告你,你再这样闷不叽叽的,当心找不到工作!还有一点,他又把目光转向了矛,这回你们不能再在一起了,你们一定要分头找工作,这是个机会,你们总有一天要分道扬镳,各走各的路,不如从现在就开始。
   这回他真的走了。
   我问矛:你准备几时跟我分道扬镳?
   他笑着杵了我一拳。
   矛这两天有点反常,不停地看手机,看过了,也不主动递过来让我看一眼,有时我强行拿过来,号码和文字已经被他删了,我质问他是什么意思,他说:广告!我觉得不像,以往收到广告短信时,他都是哧的一声冷笑,然后一边念给我听,一边删掉的。
   我们共用一个手机,但执机人是他,我只是凑上去看一眼而已,没什么不方便,我们的熟人和同学圈子都一样,这意味着我们的通讯录也一样,而且我们都没有秘密。我曾经问过矛,你打算谈恋爱吗?他反问我:现在怎么谈?请人家吃个冰激凌都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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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就业难,择业难,是目前求职者所面临的问题,特别是应届大学毕业生所面临的严峻问题。家长倾其所有培养孩子,付出精力陪伴孩子,就是希望孩子长大能成龙成凤。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到头来连工作都难找。这让家长无奈,也伤心,让孩子失望,也迷茫。造成这种囧境的不光是用人单位,也与求职者有关,他们低不成高不就是主要原因。一如故事中的弟兄两个,他们不顾父母的艰辛付出,不顾家庭的生活困难,在求学与找工作时,一味地为自己考虑,处处要满足自己的意愿,以至于到处碰壁,还落入了别人的圈套。小说立意新颖,构思奇特,人物形象饱满,人物内心刻画细腻,采用顺序,倒叙,插叙的手法,将故事情节推向高潮。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618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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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8-06-16 21:32:37
  小说紧跟形势,提出了目前大学生就业难的问题。令人深思!
   问好作者,祝福夏日安康!
五十玫瑰
2 楼        文友:任珂        2018-06-18 15:52:18
  作者好文笔,此文章接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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