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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流年】东方披萨(小说)


作者:姚鄂梅 举人,3119.28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3140发表时间:2018-06-16 21:27:13

【流年】东方披萨(小说)
   冰激凌只是要素之一,我发现,这里面还有个人气问题,据我观察,人气高的男生身边都有一个女生,似乎人气越高越容易谈上恋爱。这个结果对我们来说是个坏消息,我知道我们的人气几乎是班上最低的,外形上看,我们并非不起眼,实际上,我们是最默默无闻的一对。这很好理解,我们就像两颗磁性扣子,有磁性的一面相对着扣在一起,留给别人的是没有磁性的光滑的扣子表面,那一面粘不住任何东西。
   人气低也有好处,就像一个冬眠的动物,只要把气息调至最弱,生命能耗就能处于最低水平,对我们来说,生命能耗就是生活开销,我们两个人的生活费,差不多只相当于人家一个人的水准,我们除了一天三顿饭,再买点牙膏肥皂以外,没有别的支出,我们不喝饮料,不去校外加餐,不去电影院看电影,更不用在电影院里买二十块钱一包的爆米花,我们也不用给自己挑衣服鞋袜,这些东西从来都是母亲一手包办,她深谙给双胞胎买衣服的诀窍,比如先不说买两件,先恶狠狠杀价,杀到不能再杀的地步,再缓缓抛出可以一次买两件的诱饵,这时候,她往往又能把价格再往下压一压。
   这天晚上,矛洗澡的时候,我无意中在手机上看到了一个女生的名字:叶葳葳。
   叶葳葳的名下只剩下一条短信了:噢买嘎,实习单位还没定下来?我不知道矛是如何回答的,也不知道他们后来又谈了些什么,矛把它们删了,肯定是他删了的,他不可能不回她短信,既然他回了,她就一定会有下一步的反应。但现在除了这一行经得起任何打量的字,什么都没有。
   矛从卫生间出来时,我什么都没说,把手机给他放回原地,洗澡去了。
   水雾中,我拼命回忆叶葳葳的脸,说实在的,她很普通,个头不高,圆滚滚胖乎乎,顶一头黄发,跟我们的情况类似,她也是个人气不高的女生,从她的衣着打扮和日常消费来看,她的家境应该还可以。我之所以分析这些,是想揣摩她跟矛搭讪的动机,我总觉得是她先搭讪矛的,矛欣赏的女生我知道,他只喜欢长头发尖下巴声音很轻的女生。我设想叶葳葳打进我们之间后的情景,我直觉那不可能是一道好风景,也不会产生一个什么动人心弦的故事。
   矛正在摁手机,见我出来,加快速度摁了几下,就放下了。我们仍然像小时候一样睡在一张床上。母亲说,一个人只有在结婚的时候,才有漂亮的大床。我们很小的时候,她就经常对我们说结婚结婚的,她说养男孩就是这点好,想到哪里说到哪里,百无禁忌。
   矛在床上翻过来翻过去,这更证实了我的预感,他都被她折磨得睡不着觉了。我问他:今夜准备失眠了吗?他叹了口气:
   一个星期之内,一定要把实习单位定下来,全班就我们俩实习的事还没搞定。
   他的焦虑肯定跟叶葳葳的催促有关,不过也是我们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我暂且放过了他,谈正事要紧。讨论到后半夜,我说出了久藏于心的想法,我说,如果实在找不到合适的工作,不如自己干,我们可以尝试去加盟东方披萨,我直觉那个饼是有前途的,因为它实在太好吃了,好吃到你就算不饿也能大口大口吃下去。
   矛坐了起来。
   我分析给他听:当工人能挣多少钱?一个月做完,才拿到那么一点点钱,一起做生意的话,即使是小生意,每天每天,每时每刻,都能看到钱在一点一点进来,那种感觉应该很棒吧,应该很有成就感吧。
   我们在黑暗中讨论着这个计划,再也无法睡去,我们都认为这是个一举多得的好主意,谁说职院出来的人,最后一定得去工厂当流水线上的机器人呢?
   天亮了,第一抹阳光像尖利的麦芒一样戳破了我们在黑暗中吹起来的气球,我们突然冷静下来,还不知道人家允不允许呢,就在这里自说自话,想入非非,就算人家同意我们加盟,肯定也是有条件的,比如加盟费的问题,我们可是身无分文,母亲也不可能有闲钱,购买这套房子已经榨干了她的全部血汗,去年她就在叨叨着要换一台洗衣机,家里的洗衣机声音大得像在掘地,叨叨到今天也没舍得换一台新的。但是,无论如何,我们决定先去跟东方披萨的老板谈一谈。
   一聊才知道,东方披萨的老板并不是店里的那个,它真正的老板是个林黛玉般单弱的女子,在僻静的地段开着一间小书店,我们进去的时候,她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她的电脑。我们说明来意后,她看了我们一眼,既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是问我们:为何要干这一行?
   矛开始背诵我们讨论好的答案:第一,我们一直喜欢吃东方披萨,它还叫发酵饼的时候我们就喜欢它。第二,我们希望能亲手做出自己喜欢吃的东方披萨。第三,我们两个想要在一个地方工作,就像我们一直在一间教室里上课一样,如果我们能同时出现在东方披萨的店里,一定会给店面多一道招徕顾客的招牌。
   老板的眼睛越过电脑瞟向我们:怎么证明你们以前吃到的发酵饼就是今天的东方披萨?
   矛说:不用证明呀,我们的舌头告诉我们,它就是以前的发酵饼,只是加了些起士和青菜碎末。
   舌头不错。老板站了起来,依我看,第三条才是你们的重点吧。
   她问我们多大年纪,学的是什么专业,家里是否同意我们做这一行。末了,她果然提到了加盟费,对我们来说,那是个庞大的数字,我们对看了一眼,心头一片冰凉,虽然我们努力不让那种感觉表现出来,但老板一定从我们脸上看到了什么。
   其实,我并不赞成你们一开始就从事这一行,你们需要先到别处摸爬滚打一遍,然后才能静下心来做这个。
   我们有点受打击,但也没有完全死心,我们决定先在她的书店里逛逛,最上面一层摆着一本我一直想要的现代汉语辞典,以前那本不小心弄丢了以后,我才发现我不能失去这个朋友。当我去拿那本辞典的时候,我摸了满满一手灰,大概这一层太高了,又都是工具书,少有人动,老板打扫的时候,也够不着这一层,所以竟成了卫生死角。我从身上掏出两张纸巾,小心地擦拭起来。老天!灰尘真多,矛见纸巾不够用,就掏出了自己的手帕,我们很快就把最上面一层的清洁给做好了。然后,我把辞典放在收银台上,我决定买下它,虽然我们之前并无这个打算。
   她说,你确定要这本书吗?我提醒你,它有点旧,而且是盗版。
   我看了矛一眼,矛说:那就给我们打个折吧。
   她说,你可以决定不买,我店里的东西从不打折。
   我又看了矛一眼,矛说,其实,我们还可以在你家订购毕业纪念册之类的东西,我们班有近五十个人。
   老板笑了起来:你们两个不像看起来的那么老实嘛,好吧,辞典打八折,另外,如果你们可以凑足两万元加盟费,我就同意你们的加盟请求。
   两万元,比她的第一次报价整整少了五千。虽然我们并不知道上哪儿去弄这两万元,但还是感到振奋。
   我们回来跟母亲说了加盟费的事,母亲一听就炸开了:休想!既然想干这一行,当初又何必去上这个学,高中毕业直接去往街上一站就可以了,高中都不用上,读个初中,能写名字能算账就够够的了。
   我们不同意她的说法,但我们从不和她争论,我们从她身边默默走开,让她一个人去咋呼。
   她宁可我们像她一样,去流水线边当一个不用说话不用动脑筋的机器人,也不愿意让我们去做那些任人欺侮的小业主。她说过,当工人,收入是不高,但有尊严,不用去巴结人、讨好人。她居然把揽客看成是巴结人,这反过来证明,一个人长年坐在流水线边当机器人,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其实这些天来,她的心情一直都不好,似乎事到临头,她才真正明白,我们两个正在重复她的命运,那就是下车间,当工人。难道这不是高考之后就已经决定下来的吗?难道她送我们进那所学校之前,对我们的前景就没一点预测吗?她开始抱怨,早知道是当工人的命,又何必去上这三年学,一个人三年,两个人就是六年,六年的学费生活费,加起来是多少钱?可以干多少事?她越想越气愤,就开始诅咒父亲,甚至诅咒当年那个介绍他们认识的媒人,虽然她已去世多年。诅咒完了,她就拿起了电话,她有一个好朋友,跟她一样也是长年生活在机器边上的人,我们知道那个人一直在帮她寻找新的丈夫,以便助这个家一臂之力,她也出去相过几次亲,每次相亲回来,她都会对我们特别好,轻声细语地说话,捋我们的头发,捶我们的屁股,好像她在内疚明天就要扔下我们逃到她的新家去一样。说实在的,我们希望她相亲顺利,如果她结了婚,搬了出去,这个房子就是我们两个人的了,我们完全可以按照我们喜欢的方式把它重新布置一下,我们可以在这里生活得更安逸,而不是像现在,到处都是我们不喜欢的罩布和小摆设,五颜六色,零零碎碎,像个琳琅满目的裁缝铺。
   为了那些相亲,母亲置办了一身战袍,买了眉笔和粉饼,只要她一穿上那身衣服,把脸弄得像张白面饼,上面爬着两道飞来横祸般的黑压压的眉毛,我们就知道,今天晚上又别指望她给我们做晚饭了。她临走前总爱说一句:无论如何,我拼上老命也得为你们的前程做打算。那表情就像她不是去办自己的事情,而是我们在外面被人欺负,她要去替我们讨还公道一样。不用问也知道,母亲的相亲充满了波折和烦恼,很多相亲都是一次性的,回来之后就不用去第二次了,偶尔有继续接触的,也不会很长。有一次,母亲吃着吃着饭,突然在餐桌上流起泪来:你们为什么不是两个女孩呢?如果你们是女孩,我现在有多幸福,我什么都不用操心,我只需要把你们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行了。每当这时,我们就祈愿她相亲顺利,能够尽快将自己再嫁出去,马上生个能给她带来幸福的女孩。
   拿不出加盟费,只好继续去找工作。
   没想到那天一出门,我们就在小区外面见到了叶葳葳,她一副正在等人的样子。我停下来,瞪着矛,矛神色慌乱,脸都红了:不是我约她来的,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她边喊着矛的名字边走了过来,离我们只有米把远的时候,我一扭身,回家去了。尽管我是背朝着他们的,但我的后脑勺还是把他们看得清清楚楚,他们根本没有挽留我的打算,相反,他们似乎觉得,我这个电灯泡走得正是时候,他们打心眼儿里赞许我二话不说转身就走的决定。
   我飞快地爬到楼上,从阳台上往外看去,他们的身影在路边闪了一下,马上就消失不见了。
   我该干点什么?我笔直地站在屋子中央,静听着无数颗汗珠从毛孔里面喷射而出的声音,整个夏天,我从没像现在这样流过这么多汗,从头到脚,连脚趾都在往外分泌液体,我感觉我身上有什么东西不在了,融化了,正在慢慢往外淌。我还感到心口发疼,像长跑过后出不来气的那种尖锐的疼。
   我猛地拉开门,飞跑出去。
   小区前面只有一条马路,我看见他们刚才是往左拐的。但到了街角,有三个路口,他们会走哪一个呢?我站在那里,内心白茫茫一片。
   只好怏怏地回来,到了门口一摸,发现刚才走得急,没带钥匙。也没有电话,无法联系任何人,怎么办?等母亲?她通常下午五六点才能进门。等矛?我不知道他去了哪里,还记不记得要回来。我决定去翻窗户,不然,大热天的,我上哪儿去打发这一天,身上又没有半分钱。
   我只需要爬到隔壁人家的阳台上,再跨一步,翻到我们家卧室外放空调外机的台子上,再从那里攀上窗户就可以了。
   隔壁的老爷爷独自在家,我向他做了个到阳台上去的手势,他没说什么,侧过身子放行了。从小到大,他们都知道,我是只有行动没有语言的人。当他看出我要从他家阳台翻过去时,吓得连连摆手:要不得要不得,会掉下去的。
   我想,要是你来翻,肯定会掉下去。我一把推开他,移开阳台上的杂物,腿一骗,半边身子就过去了。一阵凉风倏地吹过来,比地面上、人缝里凉快多了。我很顺利地站上了空调外机台,现在,该是攀窗户的时候了,伸手一摸,后脑勺不禁冒出一股凉气,谁把窗子关死了!
   回头一看,刚才拦住我不让我翻阳台的老人正掉转身子离去,不仅如此,他还反过手来,把身后的窗帘拉得严严实实。
   情况不妙,前路不通,后路又已切断,一念之差,我把自己逼上绝路了。我小心地并住脚,悬空站在比一块椅面大不了多少的地方。太阳越来越大了,强烈的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不知道我还能坚持多久。
   我调整一下呼吸,开始接连不断地向矛发出求救信号,我们之间意念是能起作用的,但不是每一次,我不知道这一次会怎么样。我想象我的信号像一尾鱼,漫无目的地游走在大街小巷,如果我知道他在哪里就好了,那就可以节省不少时间和体力,将信号直接送达他那里。
   此时此地的情况毕竟非同寻常,费了老大的劲,我的信号还是发送不出去,我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它们刚一离开我的身体,就像一束稻草上洒下来的火星,纷纷熄灭,坠落。
   太阳正在变成一把刀子,开始是用刀背敲着我,现在改作刀刃了,一刀接着一刀,密密麻麻,不留一丝缝隙,从头到脚,剁过来剁过去。我快不行了,我感到腿发软,眼发花,如果不想掉下去,一定得开口,一定得叫出声来,虽然我一直像一条鱼,从未发出过自己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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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就业难,择业难,是目前求职者所面临的问题,特别是应届大学毕业生所面临的严峻问题。家长倾其所有培养孩子,付出精力陪伴孩子,就是希望孩子长大能成龙成凤。可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到头来连工作都难找。这让家长无奈,也伤心,让孩子失望,也迷茫。造成这种囧境的不光是用人单位,也与求职者有关,他们低不成高不就是主要原因。一如故事中的弟兄两个,他们不顾父母的艰辛付出,不顾家庭的生活困难,在求学与找工作时,一味地为自己考虑,处处要满足自己的意愿,以至于到处碰壁,还落入了别人的圈套。小说立意新颖,构思奇特,人物形象饱满,人物内心刻画细腻,采用顺序,倒叙,插叙的手法,将故事情节推向高潮。佳作,编者推荐阅读!【编辑:五十玫瑰】【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6180002】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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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五十玫瑰        2018-06-16 21:32:37
  小说紧跟形势,提出了目前大学生就业难的问题。令人深思!
   问好作者,祝福夏日安康!
五十玫瑰
2 楼        文友:任珂        2018-06-18 15:52:18
  作者好文笔,此文章接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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