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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品 【八一】面具隐情(小说·家园)


作者:木一爻 秀才,2945.70 游戏积分:0 防御:破坏: 阅读:4908发表时间:2018-09-27 12:46:44
摘要:再次见到陈三娃,已经是一帧像片了。深茶色的中山装、白衬衫,衬衫领口没系纽扣,露出有些突起的喉结。就那样顶天立地站在本色木框的相框中,浓眉立眼挺鼻梁,稍厚的嘴唇微微张开,视线看向无限远的远方,

【八一】面具隐情(小说·家园)
   一
   再次见到陈三娃,已经是一帧像片了。深茶色的中山装、白衬衫,衬衫领口没系纽扣,露出有些突起的喉结。就那样顶天立地站在本色木框的相框中,浓眉立眼挺鼻梁,稍厚的嘴唇微微张开,视线看向无限远的远方,神情中有一丝无视天下万物的傲然。和少年时代那个眼帘低垂,五官挺秀,被村里人称为“俊小子”地相比,判若两人了。
   可韩厚普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这不仅因为他们是发小,对彼此的认知深入骨髓、化成灰也难忘;还因为相片中,陈三娃的中山装口袋鼓起个小器物,看形状一定是那只“扑郎鼓”的手柄,手柄呈棕红色,磨得油光滑光。作为母亲留下的纪念物,陈三娃一直带在身边吗?
   是呵,距离那场后来被史称为文革浩劫的运动已经过去了好几年了,时世如浮云,让人摸不清真面目。动而静定,生活遵循它固有的规律,月起日落晨昏迭替,财主韩庆家那条名叫“四眼”的黑狗,在韩庆萎靡不振随儿子去到成都后,雕像一般蹲卧在他住过的西房前,饿了狗腿前蹬,立起身来晃晃悠悠去村委会倒垃圾的灰碴坡找点杂食吃,谁都没注意狗吃了些什么,但只见“四眼”的毛色一天比一天灰暗,狗眼里最初的凶狠演变成望穿秋水之后的漠然。原先听到响动箭一般冲上去的灵敏老到走起路来风吹芦苇似的站不稳了。
   几年间韩厚普从鱼水村民兵连长选拔到镇派出所,从普通民警到教导员,整天忙于事务,不久前他接到任命,升任北城南头镇派出所所长。期间,他历经情感波折娶妻生子,妻子赵心意婚后几年没怀孕,急得四处寻医访药,黑乎乎带点酸苦味的中草药喝了十几服,不见动静。
   二爷爷韩怀俭摸着光秃秃的下巴安慰说:金钱儿女抢不得,该有就有了。这不,现如今,韩厚普的儿子都上一年级了,笑的时候全无城府,圆脸上闪着两若隐若现的笑窝,和被村里人称“娃娃脸”的韩厚普简直是一个模子脱出来的。但儿子比他爸小时候顽皮多了,不是抓了小蛤蟆剥掉皮放在女同学的书包里,惊吓她的胆小就是爬高摘青杏被树枝挂破了裤子,韩厚普每训斥儿子的不是,母亲总是晃着一头白发护说他还小,忘了怎么严厉对待韩厚普童年的。岁月就这样在谓之“隔代亲”中匆匆过了。一切都已经物是人非,可多少年来,无论时事如何变幻,无论身居何位,只要稍有余暇韩厚普就会想起那只黑色、头上长角,戴硕大铜耳环,有着血喷大口,尖牙外獠的面具。那只祖传数千年经他的手私藏起来又莫名找不见了的面具不时从记忆深处探出头来牵动着他的心思。一年前,他听了连襟韩贴只的提议,在村委会、操场、村口那株“一根两杆”的“鸳鸯槐”树下贴了寻物启示,内容是:1967年6月12日,时任民兵连长韩厚普把一只黑色傩舞面具藏在学校库房的木柜底下,不知被谁拿走了。该面具是清代传下来的,是“爱社傩舞”的灵魂所在,希广大村民相互转告,提供寻找线索。
   一时间,面具事件成为鱼水村村民餐前饭后的热议……
   事情还得从1966年初说起,势如破竹的文化革命开始了,喊着“破四旧,立四新”的口号,各地学生参加红卫兵串联组织,高呼着“造反有理”,要砸烂一切封资修的玩意儿。北城北神山轩辕庙供奉的十五尊神像被毁坏了。
   山底下有个人口不足500人、共有居民173户的小村,因地形从东到西像条胖鱼,村名由此叫“鱼水村”。紧邻的后山有许多桃树,叫桃花沟。一条小河,源起桃花沟途经鱼水村潺潺不息流向望不到远的远方,冬天河面结了冰,似一条弯弯曲曲的玉带,时有半大男孩子拿自制的木冰车,坐在冰面上,左右手各提一把木锥子滑冰;有年开春,一个十多岁的男孩子不小心滑进了冰窟窿,河水不深,只到成人的小腿肚,虚惊一场后,大人喝令孩子不能去滑冰了。夏天比较热闹,孩子们凑在一起淘蝌蚪,追蜻蜓;仨仨两两洗衣的农妇在河边拉着这家长那家短的闲话,放牧的年轻小子牵着头老黄牛听到谁家小女儿起夜时,被一只飞速从脚梁面上窜的老鼠吓得碰倒尿盆,骚味弥漫了屋子,婆婆让地上喷点醋去骚……放牛娃听得呆了,谁捡了块青石劈进河流中,飞溅的水花淋湿了牛背,牛甩了甩尾巴,它身上的水珠落了放牛娃一身,他恼了,挥起自制的粗鞭杆,在牛屁股上一顿猛打。放牛娃叫黑小还是二赖不重要,重要的是两年前,他刚刚过了十三岁生日,鱼水村里重新组建“爱社傩舞”剧团,选团员,黑小或是二赖因个子比同龄人矮,腿有些罗圈,走起路来脚一跳一跳地没个正形,没有被选上。那之后,他放了学帮家里放牛,远远看着同班同学叫俊生和建生的在打谷场上习武操练,眼馋心痒手里拿着荆条做的鞭杆跟着乱挥,老牛无辜挨打发出沉闷悠长的抗议声,大人责怪他不要随便打牛。黑小窝了气无处撒渐渐和同龄人疏远了。
   “爱社傩舞”剧团从清代开始就有了,表现的是“轩辕大战蚩尤”的创世传说和远古人类狩猎时代自然崇拜、人神崇拜、鬼神崇拜的信仰风俗。六名大鬼又叫“魂头鬼”担任主演,十八名小鬼站成马蹄形面向中央作为域廓形助阵。古时候鱼水村和桃花沟还是一个大自然村,村里人称傩舞表演是“耍鬼”,演员们穿上统一的黑色或是红色战裙,戴上红、黄、青、蓝、紫不同颜色的面具,借助祭祀鬼神的傩舞形式,在皇帝的生日,古庙会或是元宵节表演。民国军阀混乱期间,开春遇上了干旱,好歹借了点零星雨滴,下的种子出了七成苗,整个头伏没下雨,眼看二伏快完了,仍然滴雨未落,地里的庄稼都焉儿了,根部的叶子干枯了,村里人急得火烧火燎,战乱不已,再遭旱灾,粮食打不下,这日子可怎过呀?韩姓几户人家合伙做了茶食和莲花馒头到轩辕圣庙祈雨,韩姓小鬼抢了王姓大鬼的风头,雨祈来了,两姓间却闹起分裂,互不相让。各自拉起了表演队,后来大村分开了两个小自然村。
  
   二
   大张旗鼓的“破四旧”活动席卷全国,“爱社傩舞”表演戴的俗称“鬼壳壳”面具被认为是不折不扣的“牛鬼蛇神”。
   不用别人揭发,鱼水村村长王庆丰——一位嘴巴大,眼睛小,笑的时候嘴唇有些地包天,像饥饿的弥勒佛那样的中年男人,他政治觉悟性高,平时说话沉声静气、言语不多,却出口成章,且句句锵锵有力。听说红卫兵组织起来准备挨家挨户搜傩舞面具,王庆丰率先行动,披了件灰蓝色、胳膊肘上打补丁的夹袄,迈着四平八稳,右腿稍有些外撇的步子去到村委会旁边的话务室,坐在一张漆彩剥落,稍一用力就“吱咛”作响的木椅上,对着扩音器喊话:“各位村民同志请注意,家里有鱼锤、面具、背架、绫条的都集中到村委会焚烧。韩怀俭,韩怀俭同志把你们‘爱社’用的表演道具都交到村委会。不要想你比我大,我喊你哥就会包庇你,革命不是请客吃饭,不能留情面。”
   韩怀俭是时任民兵连长的韩厚普的二爷爷,文革前任“爱社”团长。
   二爷爷中等身材,骨骼坚实,为人正直,喜欢抱打不平,谁家有困难,能出手时都要出手帮忙,二爷爷的祖上开过酿造坊,用纯粮制酒醋,逢年过节祖爷爷提只黑色陶罐、罐口系红布条挨家挨户送酒,从这个意义上来说,鱼水村的人都欠了二爷爷家的情。到了二爷爷这代虽然不酿酒造醋了,但他会自己做葡萄酒,家门口种有两架葡萄,葡萄熟了的时候,二爷爷摘下来洗去浮尘,去皮籽儿,密封在一个小瓷瓮子里,四十九天后醇香的葡萄酒便制成了。二爷爷韩怀俭说话很快,也很简短,语气充满自信。逢年过节往村里的祠堂前一站,就像个挥斥方遒的大人物了。他没过三十岁的时候便娶过两房妻子,第一房因病早逝;第二房就是被韩厚普称二奶奶的小脚女人,身段丰满,屁股浑圆,走路一扭一扭的,一年四时头上包块白毛巾,说话鸟叫似的婉约动听。嫁给二爷爷后十八年里生了8个女儿。女儿们都个子高高长着细长眼,淡眉,厚嘴唇,分别叫大丫、二丫、三丫、四丫……小六、初七,八宝。初七是某年腊月初七生的,听说属相和二爷爷犯冲,六岁送进戏班子学戏,再没回过家。二爷爷家那些丫们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像一群小鸟。二爷爷在家的时候,一只鸟端水,一只鸟拿烟卷,另只鸟佯装锤背。他家里有两只一模一样的黑色鬼脸面具,一只是祖传的,另只也是祖传的。表演时二爷爷轮着戴。村里人都以为是一只。韩厚普跟着二爷爷学会了表演傩舞,上场时偶然发现这乍看一模一样的面具,其实是不同的两只。一只面具鼻子下没有阴影;另只戴在脸上,随光线的强弱在鼻子下面闪现出淡淡的若隐若现的阴影,就像突然被施了什么魔法,活过来的一样。
   第一次见二爷爷戴的时候,韩厚普便道出了这个秘密,二爷爷吃了一惊,看不出来憨厚实诚的娃娃会有如此锐利的观察力。二爷爷叮嘱他:千万别说出去!等我百年后,这两只面具都要留置给你的。你爸不贪图这个,给他也不稀罕。二爷爷和韩厚普的爷爷是亲叔伯弟兄。韩厚普的爷爷在他两岁那年因病去世,不出百日奶奶也走了。韩厚普的父亲韩明旺是个平实的种田人,会做家常的茶食、笨月饼,每年中秋节前,用一只大扣锅,两只刻有菊花和寿字图案的木模给亲朋代做月饼,他不喜欢撩风踢足的玩意儿。
   韩厚普从小就知道黑鬼脸面具是他们韩家的传家宝,有人和二爷爷唠古,十之八九要提到那只面具。说上古时代,太祖爷爷去打土匪回来,是一个月色融融的晚上,路过村口那株“一根两干”的“鸳鸯槐”下,那株槐树原本奇特,树干根部直径约六尺。不知什么年代谁栽的,好像建村就长在哪里的,太祖爷爷远远就看到树叉上有个东西发亮,到了近前,看清了是只黑色面具,发亮的是月光照在突起的眼珠上折射出来的光,太祖爷爷摘下面具,从此韩家有了这个天赐的“宝贝”,另只样子像的面具可能是祖先托工匠依样做的。
   得知要集中焚烧傩舞面具的消息,韩厚普趁着下雨,披件边缘磨得露出底色的胶布雨衣去二爷爷家裹了那只凶恶的鬼脸面具,思谋了几番,他决定藏到学校堆放杂物的库房。小学校和村委会在同一幢院落的前后院,原先是财主韩庆家的,映像中韩庆是个脸色蜡黄的瘦老头,据说他年轻时怀里揣着碎银子和半个村的女人睡过觉。村里的男人都有些恨他,土改分浮财时把他的院子分了,在后院给他留了三间偏屋。二十几个学生两间教室上课书声朗朗,下课吵吵闹闹,上午三节课,下午两节课,上下课都摇铁铃,一天十次铃声脆响,六十几岁的韩庆两口子住得不安宁,文革前老夫妇跟儿子移居异乡。
   韩庆离乡后,他家养的四眼狗留了下来,韩厚普虽然知道“四眼”老到不能咬人了,为保险起见,他准备了块谷面窝头堵狗嘴。他把面具藏进学校的初衷是,韩厚普认为没有谁有胆量去学校搜“四旧”。那是个月牙儿躲进云层的暗夜,韩厚普瞧四下无人,蹑手蹑脚潜入小学校,衣兜里备了个小手电筒的,没用。虽然周遭一片黑黢黢,但他早踩好了点儿,熟门熟路的把面具放在柜底下的西北角,上面堆了层破棉絮。有些不靠实的是,藏好面具离开时看到校门外有个什么影儿,一闪不见了,风吹树影呢还是有什么人,那么晚了是谁?过了几天,轮韩厚普值勤他特意去柜子里探,包面具的雨衣安然的躺在柜底,这才心下踏实了。
  
   三
   鱼水村里有户人家,侄儿二十郎当岁叫韩铁蛋长得壮实,粗布衣服懒汉鞋,看上去像个护院打手,他和三十出头,高挑个儿湿红脸风韵犹存的婶婶通奸,叔叔长年在外面放羊风吹日晒长相老丑。叔叔的儿子渐渐大了,不让韩铁蛋上门。韩铁蛋一急之下砸了叔家的玻璃,闻讯赶回家的叔叔追到侄儿家和他拼命,韩铁蛋用火柱捅瞎了叔的一只眼,叔报了案。
   韩铁蛋吓得跑了,有村民透露他跑到了后山的桃花沟,铁蛋父母觉得这是伤风败俗的丢人事,走路低着头尽量避人。二爷爷骂:这小子发情也不看对象。很快这句“发情不看对象”成了村骂。作为民兵连长的韩厚普协同派出所两民警去抓人,翻过几道黄土梁,走在进村的小路上,远远便见村口的几株桃花树下,围圈人打扑克。韩铁蛋在人圈中看热闹,见了民警,撒腿乱跑,韩厚普盯住他后脑勺上一撮竖起的头发,紧追,追到一户人家门口,韩厚普抓住了他的后襟,村里的院子有大有小,但院门多是窄的,只能出进一个人,没发觉什么时候身后突然出来个拄拐棍的干瘦老太,见民警抓人,颤声叫:我的妈呀,妈呀。韩厚普怕撞倒老太,稍一松神,铁蛋抬脚猛踢,韩厚普小腿腕一阵钻心得疼,他咬牙紧抓不放,赶上去的两民警一齐出手制服了韩铁蛋。事后民警们夸韩厚普眼疾手快,办事靠实。镇派出所缺人手,两民警和所长说了韩厚普的情况,所里想调他去工作。
   韩厚普根正苗红,是贫苦人家出生的孩子。父亲韩明旺,母亲吕燕云膝下只有他一子,母亲是被人贩子拐卖来的童养媳,表面乐天派,内里刚烈,对儿子严加管教,教育他见人三分小,要谦恭有礼尊敬长辈。韩厚普中学上了一半,学校驻进造反派,班主任回家坐月子去了,班级没人管散了,他回村被村民选上了民兵连长。其实,当上民兵连长是二爷爷韩怀俭做了工作,韩厚普心知肚明,他尽责尽力干了一年多,刚满十八岁拿着村委会盖了大红印鉴的推荐信离开鱼水村时,觉得身上有了种莫名的底气。文革事态平息后,他想着把面具还回二爷爷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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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这是一篇特殊时期的作品,作品的主人公韩厚普为找寻一只黑色傩舞面具而展开。在“破四旧,立四新”在大环境下,不得已韩厚普把韩家的传家宝二只黑色鬼脸面具藏在了小学校堆放杂物的库房柜底。等到韩厚普当上民兵连长的时候发现,宝贝被人调包了,用树木墩子代替。作者结构布局相当好,悬念、紧张气氛的营造恰到好处,让人不忍释卷,三万多字一点也不厌倦,急着往下看。一个破树木墩子能换走面具?哪是谁呢?故事由此而继续,出现了韩贴只、陈三娃、朱灯奎每个人都塑造的很有个性,尤其是陈三娃作者花的笔墨最多,找寻傩舞面具中,韩厚普在妻姐赵心如家出现转机,韩厚普发现了是黑鬼脸面具相片,结果却让人一波三折,跌宕起伏,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王乔艺说出了真相:是村长王庆丰搜到黑鬼脸面具再包个树墩进去。作品故事情节波澜起伏、扣人心弦。作者灵感飞扬,思维宽广,显示出了作者扎实的功底与高超的文字驾驭能力。精彩的小说,文字的盛宴,倾情推荐阅读。【编辑:闲妹】【江山编辑部•精品推荐20180930003】

大家来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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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楼        文友:闲妹        2018-09-27 12:52:05
  老师这篇大作太吸引人了,在编辑中也学到不少东西,欢迎老师继续投稿八一社团,祝老师笔丰。
欢迎来到室雅兰香社团,共筑辉煌。
回复1 楼        文友:木一爻        2018-09-28 12:40:14
  辛苦了,致谢致谢!!
2 楼        文友:醉江南        2018-09-27 17:47:55
  事故生动,富有情趣!拜读!学习!问候老师!继续精彩!
醉江南
回复2 楼        文友:木一爻        2018-09-28 12:40:46
  多谢鼓励支持!问好老师
3 楼        文友:放开所有        2018-09-30 12:40:16
  这么长的小说我居然一口气看完了 且意犹未尽 好作品
愿用粗浅的笔墨勾勒美好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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